无醉 中 第二章

  这一次,杜魏风与司紫同时皱了皱眉。
  其实里头谈情则未必,酒兴倒正酣,扶栏的女子远眺着高朗的天宇,持杯还似意犹未尽,轮廓薄染了诱人的酡红,玉肌吹弹可破,回眸睨见那人唇边的戏谑,杏眸不觉微闪,「你的酒量倒不错。」
  寇天不过倚栏转杯,「这话不该我说吗?」
  「谁说又如何?」倾瞳放松笑道:「你自己带的酒都不够,算是没得比了,那今日的赌局呢,算你输了,还是我输了?」
  「自然是我!」他已然靠近来,声气带着暧昧的酒香,「你不晓得嘛,从第一次见你,我已深醉。」
  「嗤。」她撇撇嘴不答理他的轻薄,听他继续慢道:「不过我对一件事儿很好奇。」
  「又是什麽曲子、娘亲、出身来历的?」她横他一眼。
  「我是那麽扫兴的人吗?」他豪气一笑,眸色转深,「我好奇的是,虽然能对着你尚保清醒的男人,天下难觅,不过能叫你醉倒的,童若,这世上可有一人?」
  微醺的气息氤氲着冉冉湖气,有种奇异的迷蒙,倾瞳不禁惊讶回视,清影却映在那人张狂的眸中,翩然却被一瞬吞噬,旋作层层沉溺,他垂首深深凝视,好似执着要求个答案,「告诉我,可有吗?」
  那个男人的专注令她几分不安,唇边却滑过一丝薄嘲,「这麽认真,倒不似你。」
  「噢,我该什麽样子呢?」寇天不过倾杯而饮,又为她斟满最後一盏,「你明晓得本王从未把你当一般女子看待,为何如斯抗拒我?」
  「……」
  「是不想说,还是说不出?」
  倾瞳静默片刻,啜了口杯中如许的甘洌,才抬首望着人轻轻一笑,神色缥缈着冰点的清明,「你是敌人。」
  如今禹华城中两股势力暗中风起云涌,推着余非、余战在风口浪尖,显见着余非略占上风,这当口寇天忽然又被一道圣旨赦回堰丘,一定呕死了,应该也不可能乖乖坐以待毙。
  她陪他饮酒,是为换师兄的平安,哪怕与他真性切磋,刹那肆意,神智依旧不曾丝毫迷离。
  淡淡四个字,令腹中酝酿的陶然蓦然噎住。
  呼吸在身侧浅然,却好似永不会顺从,如此的,令人不满足,他不禁想抓牢她,「别惹我生气,我对你已足够宽容。」
  偏被她早有预备轻灵地躲开,「凌王请自重!」
  寇天便在她身後稍微粗嘎地笑了,「男儿立世,爱便轻取,恨便杀伐,要那麽多规矩何用?你可想知道,你当日吹奏之曲,与我有何渊源?」
  她头也不回,「不想。」
  「人说擅酒的女子俱是多情重义,我看是毒辣狠心才对。」
  兜头杯影飞砸了过来,却被修长两指挟住,「生气也别浪费了最後的一杯酒嘛。」寇天就着饮下了杯中的残酒,杯沿上似还留着她唇间如兰的清芳,「很香。」
  「你……」倾瞳不忿挑眉,忽而弯唇狡黠,令人猝然心跳,「蛮子,今日我唇上的迷药,叫作『翩梦』,正常人沾上一丁点就要睡上一周,虽然你体内各种药毒相辅相生,比常人强上数倍,恐怕也会沉睡整整三日,陪你饮酒,叫你少作轻薄打算,你偏要故意暧昧,这就叫自作自受。」
  迷药?她原来是存心!
  唇间微麻,寇天不禁直直望定她,一次两次,着了这刁钻女子的道儿,可总是难长记性啊。
  久久,眸光一闪,不羁的笑语却如誓言高扬於天,缠着人心密结而上,「你还是不懂吗?为了你,沉睡三日又如何?我宁愿此生豪醉,不过我要你陪在我的身边。」
  出手如风,骤然揽住她的纤腰扯入怀中,轻易挡下她惊悸的反抗,炙热染醉的唇便直落下来,压在她如花瓣的唇上。
  那一刻,比臆想里更为销魂。
  他低喘着将她的惊呼狠狠吞进了自己的唇齿,霸道地掠夺着她错乱的呼吸,辗转着加深那个吻,情不自禁到有些疯狂。
  可是再多点迷药又有何要紧?如电的悸动已顺着血脉震散了胸口的酒意,带着她唇上的苦涩之气凝麻了心神,好似模糊期待了许久,几生几世终是料不到的那一个人,忽然撞了进来,而後认出了惊喜了,骤然激起满怀数不尽的悱恻之意……
  不自禁地醉了,眼睫阖上深目,心甘情愿如此沉醉下去,至洪荒天老,到沧海枯竭。
  如斯心动啊……
  下唇却陡然一冷,血腥味伴着无心的冰冷狂涌至胸口。
  他才掀目而视,「放手!」空荡的舱间破入一句震怒声,随着背後一道狂飙的剑锋飞袭而来。
  寇天是何许人也?只见那卓尔紫裳被劲气鼓起,搂着倾瞳侧身斜移,电光石火之间被那人的沧浪剑气划过左臂,青紫宽袖应声而碎。
  倾瞳这厢桎梏顿松,抹唇间飞快自袖中亮出一把小巧奇闪的匕首,眸中再无方才那三分轻醺,怒刃如冰,笔直朝着他的咽喉切下。
  他避开的速度却比她想像中的慢了些,利影闪过,起伏的颈间骤然迸出一道艳痕,血珠子自他动脉旁齐溜一排涌现,好不骇人。
  寇天却不在意地抚过伤口,瞟见掌背的鲜红,居然扬了手举到唇边漫然舔舐,好像那血液美味无比。
  冷酷的眼底迳自弥漫起一层甜蜜而肃杀的烟霭,「你瞧,让我受伤的女人,你也是第一个。」
  倾瞳被杜魏风拉至身後,才记起「翩梦」的药性猛烈,她才能轻易得手。
  「主人!」外头的火媚与司紫已双双抢进,发觉寇天受伤,不禁齐齐怒愕。
  寇天却摆布手制止了她们靠近,支撑着强烈的眩晕感朝倾瞳的方向走了一步,第二步……
  「喂,女人……」
  如果我方才给你足够的机会,你究竟会使多大的力?
  想,杀了我吗?
  一星青湛点蓝的剑光却无懈可击地悬在两尺之外,静静的好似凝炼着死亡,「你再动,我要你的命!」
  火媚拧了弯月眉,迅速护住寇天身前,「你们想怎麽样?」
  想怎麽样?
  杜魏风倒真愿意寇天此刻能动上一动,他便可一剑送此人归西,可对面的人的确中了「翩梦」,看他稍微僵硬的手指便知药性已经沉浓,他还没昏睡过去,不过是凭藉着过人的意志而已。
  身後的女子适时扣住了他持剑的手,不温不火地对火媚说:「我没想如何,不过你的主子违反规则,怕有几天好觉要睡了。」
  後者眼尖瞥见她唇边耀眼的殷红,丝袖抖如蛇信,「你敢!」
  居然敢逆他心意,伤他身体,还在这麽要紧的时候,这个女人凭什麽,怎麽敢?
  「火媚,罢手。」背後却传来命令的口吻,压在肩头的力道略沉,火媚急急回眸,就望尽那双惑人瞳中坦白的痴意,他居然在笑,「我说愿为你沉睡三日,便不会反悔。」
  被人深深睨着的绝艳女子却翩然转身,「别说得伟大,反正酒已喝了,你一觉醒来自然无事,我们之间帐已两清。」
  「不管你怎麽想,让我为你受伤,为你沉睡,以後我们之间,是算不清了。」
  为卿三日沉眠,三日烟云变。
  「翩梦」无毒,却胜毒,因为它会令人反覆沦陷於最不愿记忆的梦怀,榻上之人究竟梦到了何事,冷傲不变的面容上始终察不出端倪,不过沉眠的身体偶尔巨震,呼吸急促,红发揉散,好像挣扎着无法从某个梦境中摆布脱。
  火媚与司紫轮番守在榻边,司紫不过尽职尽责照料维护,火媚却有几次擅自攀上他颈边的伤痕,媚入骨髓的低吟,却是哭笑难辨,「这麽喜欢她?喜欢得宁愿为了她恶梦不醒?你杀尽了我身边的男人,也绝不肯为了我做那些恶梦的,是不是?」
  门外靠着的紫裳女子听到,清冷的鹅蛋脸上飘过一丝悲哀。
  所谓情之所钟,合该如此荒谬吧。
  自己自小被圣女送进了最深的冰原习武受训,直到成年後才归来,对主人是全心忠诚。
  火媚却是伴着主人长大的。
  窈窕,艳丽,瓜子脸樱桃唇,眼角一挑便无比妖媚,火媚是个天生的狐狸精,从认得她起,火媚就爱勾搭男人,喜欢嗤笑男人对着她色授魂与的疯态,她的确经验丰富,偶尔还是会不小心出点纰漏,寇天就会毫不犹豫地除掉可能引祸之人。
  偶遇的书生也罢,商贾也罢,国中权贵也罢,主人向来手起刀落不皱一皱眉头,而且也从不瞒着火媚。
  她却是晓得,如果寇天不动手,火媚也会自己杀了到手的男人的,每一个爱过火媚的男人都要死,区别不过是被寇天所杀,或者死在火媚手中而已。
  上一次那个倒楣鬼,是个白白净净的教琴先生,他只是不懂得为何会大祸临头,惊恐地望住她平静的刀尖,衣衫不断地颤抖着,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要杀我?
  「我会让你少痛一点。」奉命的司紫只能说出这麽一句,然後刺穿了他勃勃跳动的心脏。
  因为什麽?不过是因为他还不配,火媚得不到她要的那个人,所以天下被她迷惑的男人,都要做她情爱的殉葬品。
  想想好笑,火媚而或自己,甚至於睥睨天下城府半生的主人,哪一个能走得出这场求之不得的沉溺?
  驻足片刻,冷玉眸子终究黯淡了,司紫摇摇头,轻悄穿院去了前厅,拆开一纸传信,无声念完,就将纸条燃了,看它被火焰吞噬,带着红丝燃成齑粉灰飞而去。
  主人毕竟是主人,能用的绝不放过,连这次也是一样。
  如果那个女子知道主人奉陪了三日的「翩梦」,却「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将中毒的消息引火反烧向了立渊公子莫怀臣,而且还藉此找到了拖延不离开禹华的理由,不晓得是否还相信主人那日的诚意。
  厅外只闻蝉声阵阵,一声声多心,一声声多情,司紫只是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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