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老爷愣怔住，看着眼前的几人，连后头那眼露精光的老人，明明心动得不行的样子，也强自扭过头，不肯再多看地上的箱子一眼。
　　他茫然，他活了三十多年，深知银钱的好处，美人权势，只要是他想，银钱都能买来。但到了这里，到眼前这个野蛮老人面前，这些好像全都不可能一样。
　　「你们……你们不想要钱？」
　　「穷怕了的人，谁会不想要钱？」张老汉轻描淡写，「但是我们有双手，我们可以自己干活。」
　　万老爷还是不信，抓起一把珍珠递送到老人面前：「这些珍珠，你怕是没见过吧？依着你的能力，即便努力十年，恐怕也买不到其中一颗。」
　　张老汉哈哈大笑，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这珍珠能做什么？能吃能喝？最多只能跟我家虎子当个玩意儿，送到村子里头怕是连个鱼目都不如吧。」
　　万老爷有些哑然，是啊，对于他们来说，似乎吃饱穿暖才是要紧的，金银珠宝，并非是他们的追求。
　　他不甘心又问：「若只为吃喝，你们又何必去辛苦开铺子，我听闻你们的绣坊，已经开了五家，还有扩大的趋势。这般辛勤，不正是为了银钱吗？」
　　「你说得不错，正是为了银钱。」
　　沈钰宁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
　　沈富贵迎上去，扶著妹妹小声问：「你还病著，出来做什么？这里有我们，你莫要担心。」
　　沈钰宁轻轻摇头：「我知道有你们，但他是冲着我来的，我怕他为难你们。」
　　张蓉已经进了屋，拿了薄毯披在她身上，又搬来椅子让她坐下：「我们齐心，不怕他为难。」
　　时隔数日，万老爷再看沈钰宁，似瞧看出些不一样的东西。她病了，似乎病得不轻，短短几日，脸颊就凹陷进去，面色透著土黄，远没有上次的惊艳好看。可即便如此，还是叫他心动几分。
　　心动的并不是美丽的容颜，而是她眼里与旁边那几人一样的真挚。
　　沈钰宁就著张蓉的手饮了水，又让张蓉沈富贵去给万老爷及他的随从送水，这才微笑着看向万老爷。
　　「万老爷一路过来也是辛苦，先用些水解解渴吧。」
　　不过，万老爷身边的随从警醒，并不敢去接夫妻俩递过来的水碗。
　　沈钰宁也不介意，点头示意过，便正色与万老爷说道：「万老爷刚刚说，我们这般辛苦就是为了银钱。那是自然的，人生在世，总要为了将来努力吧。就比如万老爷的祖辈，大概也是费了很大的心思，才将事业做到这般地步，后世子孙亦能无忧。」
　　万老爷不知她的意图，只摩挲手中的玉扳指，不答话。
　　沈钰宁继续道：「除了挣钱，我自也有我的梦想。万老爷来势汹汹，是做足了功课，晓得我在民间的那点事情。」
　　万老爷眯了眯眼，她是说她四处奔走，配合官府四处宣扬大周法典的事情。的确，他看中她的地方，也是这里，不然一个村姑，哪怕模样如同天仙，也是不值他那两箱珠宝的。
　　但这种事情，不就是为了名誉声望的吗？
　　「就如同你与我大哥沆瀣一气，妄图拿银钱买我一样，我不愿意，又心疼我的人乐意护我周全。但多少民间女子，因此受害，卖出做妾，更有可怜之人，卖去脏地一辈子脱不得身。她们的亲人不拿她们当人，甚至她们自己，也不懂大周律法，不知道原来是可以维护自己的。当初我开绣坊，一则是为了挣银钱养活家人，更要紧的，则是希望大周欣欣向荣之时，女人也能独立做主，而不是一辈子受制于人。」
　　万老爷愣神，心中有些奇怪的东西，似乎将要喷涌而出。
　　「可……那些不是官员们该做的事情吗？」
　　沈钰宁微笑着问：「那么，万老爷觉得，万家做到如今这样大的层次，又该为大周百姓做些什么？」
　　万老爷久久不能言语，又听那病弱少女，声音铿锵如玉。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如果每个人都能做到这一点，大周才会正正的欣欣向荣。万家的富贵顶天，再去追逐那些虚无的名誉，岂不是可笑？万老爷是为了我在民间的声誉而来，可我声誉再旺，也只在小小的郧县里头。若万老爷沉下心，造福的是整个大周百姓，又何必需要小女子的这一点声望？」
　　这一刻，四周寂静无声，万老爷似能听得自己的心跳，那是鲜活的，火热的心动声。他活了三十多年，似还是在十岁的时候，有过这样激昂的心绪。此刻被眼前少女一番话，将他内心的汹涌翻腾出来。
　　追逐名利是习惯使然，可她说得对，名利之外，还有多少东西，才是真正他该去追寻的东西呢？
　　万老爷走了之后，便再不曾出现过。或许是将沈钰宁的话听进去了，也或许是觉得花大价钱买这样一个不受教的女人回去，不是件划算的事情。总之是没在锡田镇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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