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扬扬手：「今日不分君臣，钰宁只管说。」
　　沈钰宁连忙道：「多谢皇上。民女这位兄长，好逸恶劳身无长处，又是个见钱眼开自私自利之人。可是人性如此，从前只是未有律法道德之约束，原本民女认为，民女有能力挣银钱，只要约束兄长，好生供养着他，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哪知后来，竟叫他染上赌瘾。
　　赌博一事，民女幼时在薛家，薛家祖父与大伯父均教养后辈不可沾染半分，可是这种东西，完完全全只能靠自己的意志力。民间的百姓，又几个能有这种意志力呢？譬如民女的兄长，即便偶尔误入赌坊玩耍，若无人放高利的银钱，他有怎会弄得还不清，要拿自己亲生的女儿，来胁迫我这个妹妹呢？」
　　她抬起头，正视皇上的目光：「皇上，民女兄长赌博一事，只是一山之隅。陈大人乃朝廷命官，管理郧县大小政务，这样的事情，陈大人定然是见得多的。」
　　陈温韦见皇上探究的目光看过来，连忙拱手行礼：「皇上，钰宁……沈姑娘说得不错，民间多有百姓误入歧途，他们没有显赫家世万贯家财做支撑，到最后只能卖妻卖女，自卖为奴，甚至为此丧命。臣处理过诸多类似之事，奈何赌坊有正式商契，臣……无能为力。」
　　皇上倒吸一口气：「卖妻卖女？命丧黄泉？朕的子民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吗？朕从前也听过，因赌博弄得妻离子散之事，但那不是少部分人贪心不足的缘由吗？」
　　沈钰宁摇摇头：「皇上，贪心不足乃人性之弱，可是人非圣贤，这样的弱点多少人都有之。更何况那些初入赌场之人，未必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万丈深渊啊。」
　　皇上沉默良久，问：「依你的意思，是让朕取缔赌场？」
　　沈钰宁听到皇上语气里头的冷意，连忙跪下道：「民女只是一介草民，所言乃民间事情。再者，一个人贪心不足，却要害得全家甚至全族，子孙后代全都要为其贪心不足担负责任，这并不是好现象啊。」
　　皇上冷笑数声：「薛家二女薛钰宁，自幼聪明伶俐，你跟着你祖父那些年，大理寺什么样的案宗你不曾看过？一介草民？」
　　沈钰宁挺直了腰板：「皇上，民女姓沈，乃沈家坡沈钰宁。」
　　皇上眯着眼，凝神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孩。从前那个傲气不服输的少女变了，眉宇间的傲气被磨平了，只是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还在。
　　她说她是沈钰宁，不再是薛钰宁，可是世上薛家钰宁，只得那一个，怎么样都不会变。
　　他突然笑起来，是了，若不是她这不服输的性子，又怎会胆大妄为，步行千里，一个乡镇一个乡镇，借着寻绣娘的名头，将大周的法典宣传下去？
　　皇上用手指磕了磕椅子扶手，淡淡道：「钰宁丫头起来吧。」
　　沈钰宁一愣，目光里头带着探究疑惑。
　　皇上不看他，侧头去看陈温韦：「陈卿说你治理郧县得当，钰宁这丫头功不可没？」
　　陈温韦连忙拱手：「正是。」
　　沈钰宁哪里敢认，连忙分辩：「皇上，陈大人带领郧县百姓，从陵城最贫困的县城，走到如今大周最富庶的县城之一，是陈大人自己的功劳。民女不敢居功，民女在其中只是做了一点点，最微小不过的事情而已。」
　　「大周买卖女子与孩童，少杖刑三十，多流放千里。可是陈卿递上的案宗里头，多少女子孩童遭难，无人为他们伸冤，人人都以为处理女人与孩童，是他们的自由。这是郧县，一个小小的县城，记上卷宗里头的案子，大周多少县城，又多少并未记上的冤案？那都是活生生的百姓，女子与孩童，亦是我大周百姓啊。」
　　皇上有些痛心，喝了茶慢慢压下心绪，继续道：「不过，从郧县始，如今的整个大周都兴起了普及法典之事，各个州府都下达指令，地方官员定期组织，宣扬大周律法。这是钰宁你的功劳。」
　　沈钰宁抬起头，她印象里面的皇上，永远是高高在上，睥睨众生之感，哪里又像今日这样，与她面对面，认真谈论民生之事的场景？
　　她面露欢喜：「这不是民女的功劳，这是皇上为君一心为国之功。」
　　这样冠冕堂皇的话，皇上听得太多，也不甚在意了，挥了挥手：「朕一向赏罚分明，钰宁丫头，你且说说，你想要何赏赐？」
　　金银玉帛，钗环珍玩，皇上早就想好了，问这话也不过是随口罢了。寻常他想要赏赐人，都会问一句，而所有人的回答，自然也都千篇一律会说些大道理，言之不要赏赐云云。
　　但沈钰宁抬起头问：「当真吗？皇上，民女有所求。」
　　皇上微微愕然，旋即笑起来，这个沈钰宁从小就不一样，大抵是如今在民间过得太辛苦了，怀念从前侯府的好日子吧。虽说他不好插手臣子的家事，但给这女子县主乡君一类的封赏，没有实权与食邑，年年给些俸禄赏赐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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