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莺日记 第8章

  两天前他在一个到处都是白色的地方醒来,鼻中充斥着一股难闻的味道。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有人,周围安静得让他害怕。坐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手上插着一根带着针的管子,他扯掉,就看到鲜红的血从手背上冒了出来。
  从那个房间里出来,外面走廊上没有人,有两个穿着白衣戴着帽子的女人在隔壁的房间里聊天,没看到他。
  下了多少层楼梯,他记不得了,只是知道越往下,人越多,每个人都做着自己的事,谁也不理会他。
  然后,他来到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外面很冷,他一直不停地走,累了就跟着人群走进商场里休息,但是在晚上就会被赶出来。第一个晚上他是在一家通宵开门的药店外面蹲了半宿,几乎冻僵站不起来,后半夜就一直在跑在跳,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第二个晚上他找到了火车站,在候车室里呆了一夜。
  饥饿一直伴随着他。每个人的脸都很冷漠,他不敢去碰那些摆在商店橱柜上以及食摊上的食物,直到经过那个小餐馆时,那个女人殷勤地拉他进去,紧接着就给他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牛肉粉。两日来没有人对他这么好过,他不知道那是招揽顾客的手段,然后自然是吃了,没钱,被打。
  周围有很多人看热闹,可是没人愿意帮他说句话。他觉得很害怕又无助,只能一声不吭地挨着,等着疼痛自己结束。是这个女人将他从那一团乱中拉了出来,虽然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可是自始至终也没有用异样的眼神看他。
  挨着墙他慢慢蹲坐在地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着她,只是想着她掌心粗糙却温暖的感觉,想着她冲他那善意的一笑,便不想离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他没有,或者他记不起来了。他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自然也不知该何去何从。
  巷子里没有风,却还是冷。他抱着腿蜷缩成一团,有人路过,他不理会,也没人管他,只当他是个疯子或流浪汉。铁门开开关关,有人进去,又有人出来,每次他都会抬起头来看,却再没看到那个女人。说不上究竟失望与否,只是想再看她一眼。
  天色渐暗,开始飘起雪来。抬起手接住一片絮状的雪花,他好奇地看它在手心化去。如果没有寒冷和饥饿,那么这个世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新鲜可爱的。
  门再次从里面打开,他侧过脸看到浓妆艳抹的她,忙不迭站起来,因为冻得浑身僵硬,差点踉跄跌倒。扶着墙站稳,无措地看着与白天不太一样的她,他惶惶若有所失。
  吴桂兰没想到他还在,不禁有些头大,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去理会,径自往外走。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跟在了她的身后。
  苞着她走进公园,酒吧,迪厅以及其他混乱的娱乐场所,看着她跟一个又一个的男人搭讪。他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只是不喜欢她那样的笑,看上去好假。
  “你他妈究竟要跟到什么时候?”眼看着即将谈成的生意因为嫖客注意到她身后不远的他而再次告吹,吴桂兰终于发作出来,怒气冲冲地踩着高跟鞋来到他面前,扬手赏了他不大不小的一巴掌。一个晚上都因为他的存在而浪费掉了,也难怪她生气,再次后悔起自己多管闲事。
  他被打得偏过脸去,看她扭着腰恨恨地走开,这一次终于没再跟上去。脸上传来针扎似的刺痛,心里空洞洞的,突然觉得周围的人都变得可怕起来。
  只走出百米远,吴桂兰低咒一声又咚咚咚往回走。手掌上传来的冰冷直达到她的心里,戳痛她的神经,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她想起他被打时茫然无辜的眼神。
  他站在原地,看到她回转,不由自主往后瑟缩了一下,但是还是由着她抓住了自己的手。
  握着他冷如冰棍的手,吴桂兰压下心中的酸意,带他进了家火锅小店。只是一锅麻辣烫,便换来了他对她全心全意的信任和变得红润的脸色,两天来一直处于僵冷中的身体终于暖和起来。
  “林先生?”
  当清理干净男人脸上的污迹,吴桂兰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他眼熟了。除了没戴眼镜外,男人和来过她这里的林修乔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唯一明显的区别就是林修乔的眼神即使透过眼镜依然犀利得让人心寒,而眼前男人的眼睛却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是同一个人吗?
  看着错愕地大张着嘴的吴桂兰,男人激动起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急切地问:“你认识我?”
  吴桂兰咬了咬下唇,无法确定,“你叫什么名字?”恐怕是长得相似吧,她怎么也没办法把那个衣冠楚楚的林修乔与身无分文的流浪汉扯到一起。
  “我不记得了,你是不是认识我?”男人不放弃地追问。也许,也许她可以告诉他一些他忘记了的东西。
  玩失忆?吴桂兰撇唇,有些不屑他的伎俩,“你从哪里来?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又年轻力壮,如此落魄实在有些可耻。
  看出她眼中的轻蔑,他怯懦地低下头,不敢再追问,只是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吴桂兰退后一步,狐疑地瞪着他头顶蓬乱的黑发,暗忖他不会是想赖上自己吧。可是即使他真有此意图,她也无法硬着心肠在这雪夜赶仅着一件薄毛衣的他出去。
  “你有什么打算?”没再在失忆的问题上纠结,拖过一张塑料椅子坐下,吴桂兰探究而实际地问。她不是冤大头,可不想养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炒股日记www.ddgp.net
  “我……”男人抬起扇子一样的长睫飞快地瞟了眼吴桂兰,后面的“不知道”三个字在她警告的眼神下硬生生消了音。隔了好一会儿,在对面的人耐性尽失的时候,终还是吐了出来,“我不知道。”他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连瞎掰也不能。
  吴桂兰怒极反笑,半天说不出话来。
  男人被她恼怒的眼神看得不安之极,交握放在膝上的手开始冒汗,他不自在地将掌心在裤子上擦了又擦。
  看出他的紧张,吴桂兰叹了口气,怒气消了大半,“那你会什么?”为今之计不是生气,而是该如何摆月兑这个大麻烦。
  闻言,男人的头垂得更低了,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一声也不敢吭。
  在意料当中,吴桂兰这次反而不生气了,抓过他的右手,不理他诧异的目光,仔细打量起来。
  修长,白皙,指甲修得极整齐,指月复上有薄茧,模上去柔软不粗,右手中指第一关节处有拿笔之人特有的硬茧。这是一个非体力劳动者的手。
  百无一用是书生。吴桂兰冷哼一声,放开了他的手,靠向椅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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