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煞(上) 第九章

  能者多劳,能者多劳,能者多劳……呜,他无能行不行,他不要多劳啦!
  无数次企图以这句话安慰自己继续走下去的白彦海在看到柳煜扬身上从左胸划至右边腰侧的血痕时终于崩溃了。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哪弄来这道伤的?”他失声尖叫。
  “白兄,伤口不深。”柳煜扬苦笑安慰,“有人帮了我,我没事。”
  在那危机之时,那长发的主人用自己的剑救了他,结果反而自己受了伤。他想出手去救,另一名男子已经先行带走了他。
  疑问,至今仍盘绕心底。
  那个人,是麒儿吗?
  “又来了,别告诉我你又看到他的背影了。”白彦海自动自发地开始协助柳煜扬包扎伤口。
  “是这样没错。”他也很坦率的承认。
  “老天,基本上只要披头散发又瘦一点的人都很容易被你‘错看’吧?别这样,该清醒了!”他垂下头,唉声叹气地说道。
  “……抱歉。”
  “你不用道歉,是我失态了。”一抹脸,白彦海只能继续说服自己,能者多劳!
  柳煜扬将白布尾端打了结,穿好上衣,吞了颗护心丹后起身。
  “你可以吗?受了内伤,是不?”白彦海回道,递了杯水给他。
  “不要紧的,小伤。”他温和一笑。
  望着柳煜扬“用来骗人很好用”的笑脸,白彦海的眼珠子转了一圈,然后更加丧气。
  “白兄?”
  “你的说法和我的认知有差,再休息一下吧,伤口还在流血,要不要找大夫帮你缝合啊?”一根手指指向飞快速度渗透白布,又染红外衫的血印。
  低头一看,柳煜扬苍白的面孔浮现一抹歉然之色。
  “那就麻烦白兄了。”原来,伤口还是比他想象中的深啊!
  头开始昏了……
  “什么?”白彦海还没反应过来就只能接住柳煜扬倾倒的身子,吓得他魂都飞了一半,“快找大夫过来!”他对着正在收拾残局的众人大吼。
  可恶,再不想点办法,柳公子第一个撑不下去了。
  木然地把柳煜扬交给大夫去急救,他一个人走到庭院里的榕树边,难过的用力槌着粗糙的树身。
  “混帐,没有人有办法吗……?封亦麒,你不会真的死了吧,快回来……柳公子需要你啊……”
  柳煜扬身为懂得医术之人,自然对保养身体非常了解,可是三年下来,他敢保证柳煜扬已经快被疲劳和心病拖垮了。
  唯一能解除这个状况,唯一有权利指着柳煜扬鼻子抗议,强迫他休息的人,只有下落不明的封亦麒一个人而已。
  可是,无论他们三年来想尽办法,就是找不到封亦麒这个人。
  他就像是春雪一般,在阳光下融化了,蒸发了,完全不留一丝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唯一能证明他存在的,只剩下碧泉剑和在那斑白的桌上,几乎快被柳煜扬用指尖反复触摸磨平了的刻字。
  “师兄,不好了,师兄!”一个师弟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深吸一口气,白彦海强迫自己伪装出师兄该有的态度不急不徐。天知道他快急死了,但为了安抚师弟的心,只好努力骗人了。
  “什么事?”
  “师、师娘和小师妹她们……”他大口喘气。
  “她们怎么样了?”白彦海脸色一变。
  “她们被困在晴雾峰山顶,师父和各派掌门想去救人却……”
  “却怎么样?”白彦海追问。
  “却不知为何,内力尽失!”小师弟红了眼眶。
  “你说什么?!”白彦海狂吼。
  ※※※
  打从各大派接二连三的遭到邪道人士无预警的奇袭进攻,各门派已不适合作为安置受创的门徒或家人的场所。
  为此,柳煜扬会商众人,决定买下晴雾峰安置老弱妇孺。
  所谓易守难攻,他们只要守好晴雾山庄,其余人手便可无后顾之忧与邪派周旋……
  为了确保山上人员安全,柳煜扬依地形设计了各式阵法,完美地封死了可以攻上山的路线,彻底巩固了山上的安全。
  谁知道一夕之间,磷帮和恶龙帮召集全部党羽及依附者,加起来上百人改攻为困,滴水不露的包围住晴雾峰,存心要让他们弹尽粮绝。
  消息一出,各方人马纷纷赶来救援,却是久攻不入。
  眼看邪魔外道愈来愈逼近山顶,山下的人更是心急如焚。山上有他们的师兄弟、妻子和儿女,有的人连老父母也在山上,可就算杀红了眼,奋不顾身的想杀出一条血路,却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事。
  就在危急之时,更糟糕的事发生了。他们竟然不知不觉的中了毒而内力尽失,幸存的只有后来才赶到的少部分援手。
  原本在南方抢救同样被围攻的五大世家的柳煜扬和白彦海等人一得知,连伤口都来不及等到结痂就日夜赶路赶回来。
  “师父,师娘和小师妹……”白彦海焦急地道,“请师父答应让徒儿伙同师兄弟们杀出一条路。”
  一想到娇柔美丽的吴曲恩被困,视她如亲妹妹的白彦海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不成,在你们回来前好几派好手都试过了,结果不但攻不进去反而折损了好些人。更何况我们现在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中了什么毒,内力尽失,去了也只是送死,还有内力的也只有你们几个刚赶回来的,自己饮食起居小心点。”华山派掌门忧心道。
  “可是……”
  “今夜再和他们商量看看吧。”他制止了仍想开口说话的徒儿,然后沉默地离去。
  “师……”
  “白兄,令师有他的苦衷,依现在的情况,即便杀上山去,也救不了几个人,反倒会使更多人被困。我们现在想的该是如何能击退这些人。”柳煜扬拍拍白彦海的肩膀,自己却若有所思地看着晴雾峰。
  “柳公子?”
  “包围了十天却不继续进攻……想必是另有所图,短时间之内不必担心上头的人了。”
  “真的?!”
  “应该是的,不然他们一天一天的砍树,我的阵法也早就被破解了。现在既然不进攻,一定有其原因。”柳煜扬沉吟,“再观察一、两天,我去找对方领导人好了。”
  所谓口出惊人之语就是指他的说法。
  白彦海震惊地瞪着他,接着想也不想地拉住他。
  “不成,绝对不可以!前天你为了击退魔教头子受了不轻的伤,现在冒这险太不要命了。让我去,你在这儿跟前辈们讨论救人之道。”
  “不,这是我的责任。当初说服众人以次安置家人的人是我;设计阵法的也是我,今日会逢此剧变,是在下的疏失。”垂下眼,柳煜扬道,握住碧泉剑的手却又是如此的坚决。
  “不是的,当初没人会想到他们会如此耗竭人力……你这又是何苦呢?”白彦海急得跳脚。
  “白兄!”无奈地轻唤,柳煜扬显得有些为难,“这是我选择的路啊。”
  早在三年前,他选择了对抗邪道人士而放开了抓着他的那双手,从此以后,他无法回头。
  听出话中的弦外之音,白彦海忍无可忍地低叫:“还不够吗?你明明已经知道再怎么折磨自己,他也不会回来了!”
  别人都说他是牺牲奉献,性情温柔不忍心旁人受伤所以舍己为人。但在他看来,柳煜扬只是在折磨自己,折磨逼走爱徒的自己。
  一针见血的言词让柳煜扬惨白了脸。内心被看穿的感觉并不好受,却硬生生被迫想起麒儿,更令他心底泛起疼痛。
  “是的,他不会回来了。”无论他受伤或怎么,再也听不到徒儿又气又恼的指控了,“是不是天底下的师徒都这样?别离真的好伤神……还是我已经……”
  忘不了。
  在已经变成独自一人的今天,他才明白了内心深处不被认可的情感。
  是他救了麒儿,还是麒儿救了他?!
  怀中空出的位子、失落的体温,每当午夜梦醒,习惯性地想搂住不存在的人,最后呆坐到天明。
  他爱他啊,在不知不觉中,他的心失落在总是看着他的人身上。可是如今,一切都已经化作往事烟尘,再也无法挽回了。
  逆伦的话没说出口,白彦海却已了然。惊愕地瞪着柳煜扬却说不出一个字,最后化作一声长叹。
  “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我不自己去找他了?这样或许最好……”
  离开他也许是唯一的路,麒儿是那般的尊敬自己,若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思是那般丑陋,想必会厌恶他吧?
  若是那样,就让他胆小的希冀一下,奢望在麒儿心中,仍是只记得他好的那面。
  “柳公子,你……”
  “什么都不用说了。”
  清风卷起他宽松的衣袖,他比起三年前消瘦多了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的尽头。
  “那……那最错的人岂不是我?是我打断你们的生活啊!”白彦海气急败坏地朝柳煜扬的背影消失处怒吼。
  时空流转,不会变的是人还是心?
  庭院里桂花阵阵飘香,诉说着曾经拥有的甜蜜。
  转角暗处,原本只是想来替封亦麒探探情报的袭风眯起眼,看着先后离去的两人。
  “或许,罗煞那小子担心太多了。”他低声沉吟。
  就因为那个害羞的小子,重返江湖的他们现在才仍是在四处拦截邪道人士,杀来泄愤其实是派遣无聊。
  可是如果柳煜扬也有那个意思,直接抢人就可以了……
  有时候还真觉得这一对有点烦人!两个都有意思就直接打包送入洞房就好了,干嘛花个三年在无聊的思念上。
  思想不按论理道德走的袭风不爽地在心中咕哝。
  他讨厌多事,更讨厌不干脆的事。没谈过感情的他又怎知道感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解得开的。
  搓搓下巴,袭风突然开始犹豫要不要告诉封亦麒这件事。
  告诉他固然好,但是如果造成他不顾一切想抢救柳煜扬就不好了。反正只是去谈个条件,死不了的啦……
  可是,这次是白无常领军吧!
  想起那个使毒的货色,袭风无奈的决定折返去告诉罗煞这个坏消息和好消息。
  希望那小子不会拖着他闯大军,他可是非常、非常的爱惜生命!
  不怕死、不会死,不表示就爱拿生命开玩笑。
  ※※※
  三天前——
  接连赶路的封亦麒和袭风在一次无聊的对话中注意到沿途道路驿站和客栈的角落画着各式各样的怪图案。
  一般人可能会以为是小孩子的涂鸦,但他们看得出是各大派邪道兄弟的召集令。
  他们原本预定朝柳煜扬所在的地点前进,但一直闪入眼帘的图印有些碍眼,再加上袭风从正道人士那里窃听到的情报,结论已出。
  “怪怪,这些家伙想背水一战吗?”封亦麒蹲在墙角,仰头看着袭风。看了他们这次的目的很可能就是要杀了所有正道份子,其中当然也包括了柳煜扬。
  毒蛇代表黑龙帮、蝎子代表使毒、纸伞是召集令……各派的暗号交杂着,简直是大杂烩。
  “可能吧,有大行动。”初步判断至少有十几个帮派相应。
  “要救吗?!”他在问同伴的时候也问着自己。
  “我不干。”
  那样冲上山去只会让自己也被包围然后身陷险境,他从不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更何况对手是白无常那家伙,不小心点吃亏的绝对是自己。
  “可是师父会去。”
  这才是他犹豫的重点,没有柳煜扬,他哪管别人的死活。
  “那我们从旁拦截,先断其后援,再杀他个措手不及。”袭风淡淡开口。
  知其计再反用其计,这样胜算大多了。
  “来得及吗?”事情攸关柳煜扬的性命,他不得不小心。
  “我们联手,要杀到溃不成军不是难事。”
  只要用尽残酷与强悍的手段,交织下来的血腥场面便能让大多数的人丧失战斗意识四处奔逃,这样就够了。
  “同感,轰轰烈烈地干一场吧,我很好奇自己的实力变得如何。”
  三年来,只有每天和袭风切磋武艺——开始是袭风不想让他整天呆呆出神而刻意出招惹他,后来却变成习惯。就算因为想剑柳煜扬而偷偷下山,也为了掩饰身份而不敢随便大展伸手,因此,他很期待这次的机会。
  “呵呵!”
  大概也只有这时才能听到袭风的笑声,无情、噬血的笑容。
  讨论完了,他们懒懒地走回位子上,招了躲在一旁的小二。
  “上菜,好吃的全拿上来,吃的饱便成。”
  “我可没银两。”封亦麒丑话说在前。他全身的家当都留给柳煜扬了。
  “从不期望你。”袭风冷哼。
  笑话,这三年他向他拿过银子吗?!
  右手手掌一翻,一锭沉甸甸的影子抛给小二。
  “是是是,小的马上送上。”
  “袭风,你要淌这浑水?”
  咬着筷子,他突然想到袭风一向最讨厌管闲事了。就算是他没事做无聊好了,怎么真的有兴致一路陪他跑遍大江南北?
  “不行吗?”
  “你有什么企图?”
  不能怪他不识好歹,实在是袭风此时的作风和以往差多了。
  看着封亦麒防备的眼神,袭风笑了,却换来警告的视线。
  “我不过是想看看能让豹子变家猫的人是什么样子而已。”而就他所见,是个把拖泥带水的个性传染给罗煞的人。
  封亦麒马上皱眉,恼怒地瞪着袭风。
  这小子暗指他变温驯了?
  “想死吗?”威胁马上扬起。
  “你会动手吗?”他依旧是那个不在乎的调调。
  “不会……但是只要你有伤害师父的可能,我会动手。”冰冷的视线扫向袭风的俊颜。
  以外形来看,三年下来封亦麒阴柔的外表并没有改变多少,反而那般媚惑人的气质因为他眉宇间的轻愁被突显得更加姿色万千。光是那双同时融合冰火的瞳眸就不知迷煞多少人了,再配上黛眉、英挺的鼻梁、略带嘲讽而总是微微上扬的樱唇,那张脸出现在人世间就是个奇迹。加上他身子骨本来就纤细,修长的四肢衬出良好的身段,不仔细看还会以为他是足以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
  若再配上总是一脸淡漠却英俊有型的袭风,怎么看都是才子佳人,只不过他们的对话血腥暴力到足以列入风化管制。
  “你认为我会伤他吗?”挑眉,他静静地反问。
  “我不是你。”意思是不知道他会不会。
  低头猛吃送上的菜肴,封亦麒无意隐藏自己的杀气。
  “我以为你该信任我一点。”轻扬的嘴角与其说是难过倒不如说是满意。
  “我们是同一类人。”封亦麒不领情地轻笑。
  同样地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师父对他是重要,但对袭风而言只是随手可杀的人,难保会发生什么事。
  听到他的答案,袭风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喝了口茶。
  “我目前无意与你为敌。”
  至少他现在很满意这种状况。
  目前吗?!封亦麒侧着头,边喂苍羽吃东西,一边扫视周遭的状况。许久之后,才点头。
  “哪天想死时记得告诉我一声。”他会直接了结他的。
  直接的话被旁人听到搞不好会以为他们是世仇,袭风抿唇,接过小二用防水油纸包好的包子,走出客栈。封亦麒任苍羽停在他肩上,跟着走出门。
  “骑马吗?”袭风突然间道。
  “可以啊。”
  他们专注地听着由远而近的马蹄声,算好时机轻功一施展,翻上自身旁扬长而去的骏马,各自出手摆平马背上的人,然后取而代之。
  哔!苍羽不赞同的扬翅低鸣。
  “吵死了,他们也不是什么好货色,跟踪我们几天了。”封亦麒不耐烦地道。
  这只鹰比他还受师父教化,一只知书达理的鹰……啧!
  八成是看他们一路出手阔气才想讨点银两花花,只不过,猎人与猎物之间的界定一向模糊。
  用力一夹马腹,一阵烟尘后,他们已经消失在远方,只留下呆愣在店门口的店小二。
  “好邪门的功夫……”店小二傻眼,看不出那漂漂亮亮的大姑娘有这种功夫。
  晴雾峰下,黑压压的一片人海,肃杀之气蔓延,其中不时传出低俗的护骂。
  他们包围此处已经近半个月,每个人都是摩拳擦掌想大开杀戒,偏偏领头的不下令,害的他们几乎鳖出病来。
  尤其现在又看到上等猎物自他们眼前晃过,更是让他们杀意四起。
  柳煜扬屏息走出人海,一个人走向人海中央。
  他知道这些人巴不得他千刀万剐,自古以来正邪难两立,更何况他手中的碧泉剑不知使多少冤魂命丧黄泉,今天走这一遭,他早有回不去的心理准备。
  但,就算一个人也好,他也要让被困的人安全下山。
  人墙在他眼前散开,两个人影出现在他眼前。
  “柳煜扬?”白无常轻摇手上扇子。
  “正是在下。”话一出口,喧闹叫嚣声四起,三年下来,邪道份子对柳煜扬简直深恶入骨。
  “好胆量,阁下今日来是想谈条件吗?”白无常狡诈的笑着。
  果然如盟主所料的前来送死了。他是该佩服盟主的料事如神还是嘲笑柳煜扬的故作清高?!
  “你们占领晴雾峰却不出手,难道目的不是要我们出面一谈吗?条件开出来吧,先让妇孺下山。”
  连日来的疲累让他失了一贯的闲适感,斯文的淡笑掩不住疲倦之色。
  “呵呵呵呵,虎爷实在咽不下柳少侠你随手杀了黑龙帮副帮助萧大哥的那口气,我不放不下华山派白彦海杀尽我的徒子徒孙那笔仇,所以,就你们两个当赌注,叫他上山,然后我们谈点有趣的游戏。”
  “只冲着我们又何必扯上老弱妇孺?”
  “因为盟主不耐烦了。”白无常冷笑。
  “盟主吗?”
  怪不得邪道人士能统一行动,这个盟主的统率力十足啊!相形之下,凡是都要各派掌门聚集讨论的正道这边似乎有些缺乏向心力了……
  纵然苦笑在心,柳煜扬仍是传了消息给白彦海,并交代他转告各派掌门伺机救人。
  毕竟只有他们两人事小,现在还牵扯上近半百的老弱妇孺。
  白无常阴森森的看着真的前来的白彦海和柳煜扬,接着带他们走向晴雾峰易守难攻的主因——深大数十丈、宽数丈,两侧悬崖向内凹陷的断崖。
  “柳公子,真过意不去,让你淌了这浑水。”白彦海面无惧色地看着深不减底的断崖,半晌又看向白无常和虎峒。
  为了救师娘和小师妹,就算是千刀万剐他也认了,就是可惜了柳公子一条命。
  “别在意,就算白兄不找我,依我的个性还是会涉足的。”云淡风轻的说道,他眼中有着不容忽视的坚持。
  “两位说完了吗?”白无常有趣地问道。
  “就等你开口!”白彦海冷哼。
  “有种!”虎峒喝彩,眼底却是令人心寒的颜色。
  “这里有两瓶蛊,一个是九色残蛊,另一个是冰寒蛊。两个加起来无药可医,只喝一罐普遍天下也没几人能解,我不管你们怎么分配,反正我要你们喝完它。喝完以后不准抵抗或反击,每挨我或虎爷一击,我们释放一人,如何?”白无常好心地公布游戏规则。
  孰胜孰败,一开始便有了定局。
  白彦海一瞬间变了脸色,柳煜扬则面不改色地点头。
  “给我吧。”柳煜扬伸手讨了瓷瓶。
  “柳公子,我喝!”白彦海出手阻拦。
  无言的默契中,他们决定只有一个人喝,毕竟若两个人都身中剧蛊,山上的人就没救了。
  “在下略通医术,小徒也精于毒蛊,或多或少都有些抵抗力,给我吧。”不给他动手的时间,柳煜扬一手架开他的想抢的手,一鼓作气喝尽,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盈满口中,柳煜扬忍不住惨白了脸,鲜血自他唇角渗出。
  “柳公子……”白彦海挡在柳煜扬身前,“我先接你们的招数!”
  “真是有义气啊!不过不管如何你们都会死,而且,我想把他做成我的人蛊。”白无常状似遗憾的摇头,眼中却是邪念不断。
  光是想到能够怎么折磨人就令他浑身兴奋。
  “姓白的,少在那边说闲话,我要宰了那个柳煜扬。”浑厚的嗓音表明了老者实力极高,身材高壮的虎峒一手就推开挡路的白无常。
  相中的目标物被抢了,白无常却没说什么,他是个聪明人,不会选择在此刻与率领磷帮人众上千的虎爷为敌。
  不过是个对手,要换就换吧!
  于是他转向白彦海:“既然如此,我就和你玩玩吧。我不会杀你的,因为你将成为我的‘容器’。被虎爷打完的人是不能用的。”
  十之八九会内脏破碎不堪,他是无法拿来养蛊的。
  “姓柳的,接招吧!”同时,不耐烦拖拖拉拉的虎峒怒吼一声,出掌便打去。
  白彦海连忙想拦截虎峒,好替柳煜扬再争取一点时间,却差点被白无常的利刀削中,只得侧身避开。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柳煜扬扎扎实实挨了这一掌。
  “咳!”鲜血涌出,他吃力地调息内力,“第一掌,放人。”
  既然已经注定他撑不了多久,还不如趁他有力气时多撑几掌,尽可能多救点人。
  有点悲观却很实际,这就是柳煜扬个人的思考特色。
  “好!放人。”虎峒狠笑,挥手示意手下开出一条路让第一个人下山,围在山脚下的正道人士马山就有人迎上前来把他接到安全之处。
  “有本事就继续把人带走啊!”余音未了,虎峒虎虎生分的一掌又已击向柳煜扬。
  “虎爷性子仍是一样急啊。”白无常边笑边挥剑迎战。
  两对交手呈现明显对比——
  柳煜扬原本身手飘逸,招招精、准、巧,只不过现在身中毒蛊又受限不能反击,只能一招招硬是挨下,虎峒则打得沉猛有力,招式狠、残、绝,仗着他绝对不能反击,一掌接着一拳,强大的内力几乎要震碎柳煜扬的五脏六腑。
  反观白彦海本也是精于用剑不下白无常,现在同样受困,只能虎落平阳被犬欺。
  但此时此刻没有人有心情想这些,眼见受困的人一个又一个下山,在山下或断崖对面的各派好手加起来上百只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中央的的四个人转。情绪激动的已经瞪红了眼,直恨自己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看着两人被打。
  邪道份子则是叫嚣呼喝,纷纷替虎峒或白无常加油。
  柳煜扬以四两拨千斤的方式慢慢地拖,尽量不要让自己受到正面重击,原因在于他看出虎峒的招式极耗内力,久战必衰。既然他志在拖延时间好救人,自然就慢慢的耗下去才是上策。
  但一直打不到他要害的虎峒气急败坏的下手越来越狠,中毒极深的柳煜扬光被掌风扫到都被震退几步。
  “呜……”胸口的异样感骤增,他痛苦的一个踉跄,精深的内力化为虚无,锥心的寒气一下子侵入五脏六腑。
  虎峒眼见机不可失,一掌也紧跟着击中柳煜扬门户大开的胸口。
  衣衫被血染红,柳煜扬吃力的硬是在悬崖边停住倒退的脚步,但虎峒残酷的一掌又马上打到。
  再也收势不住,他被虎峒打出悬崖,渐出的鲜血飘散在空中——
  ※※※
  “啊!”众人大叫,一旁的白彦海不顾白无常的攻击想救人却被虎峒一掌打回。
  就在众人以为柳煜扬必死无疑的时候,只见一道黑影以风驰电掣之势窜过虎爷身侧,不要命地跃出断崖抱住柳煜扬,凌空翻转硬是减了下坠的趋势,然后用几乎不可能的轻灵身手稳稳地落回悬崖边。
  但他错估岩石的松软度,脚下地面承受不住两人的体重而崩塌,两人猛然往下坠,幸好一条软珠索及时裹住他的右手臂。
  就这么短短孰秒,身穿黑披风的人便已借力带着柳煜扬往上爬。
  一瞬间,柳煜扬已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你是谁?”虎峒怒吼出所有人的疑问,瞪视同样身穿黑披风,站立崖边的人。
  来者回以冷淡的一瞥,他长发随行的一条黑绳绑着,几撮刘海在额际飘扬,俊朗的脸上除了漠视外,只剩下毫不在意,嚣张气人。
  哔!
  苍羽自空中盘旋而下,迅猛地抓向虎峒。虎峒狼狈一避,反手击出一掌,苍羽马上凌空反转,改停在那人伸出的手臂上。
  “苍羽!”白彦海脱口说出。
  是他吗?他回来了?太好了……
  一放松,撑不住地跌跪在地上,他呕出好几口黑血。跟擅长使毒的白无常打,他着实受创不浅。
  站在崖边的人是袭风。
  一手撑着两个人的重量,他袖口一震,夺命的金属射向白无常和虎峒咽喉,以逼他们退开白彦海身边。
  好不容易爬上来的封亦麒忙着将纯厚的内力灌入柳煜扬体内,护住心脉的热流将寒意压下,柳煜扬喘息着看着再熟悉也不过的眼神。
  “麒儿……”
  看出他眼中的挂心,封亦麒拉下挡住面孔的披风,一张阴美绝色的面容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师父,徒儿会处理好的,您再等一下,我马上带您回去疗伤。”
  不同于以往柔嫩的童音,低柔的嗓音带着一抹邪气和更多的柔情。脱下披风盖住柳煜扬身上,顺手点了他几大要穴阻止毒性蔓延,锐利的眼神夹带杀气射向虎峒。
  这人正是和袭风东闯西打地杀了上百人的邪道份子的封亦麒。
  三年光阴令他改变不少,不但身高、声音变了,就连性子也改了。更加内敛深沉,完若一只黑豹般的狡猾小心。
  “你们是谁?”白无常为了这突然杀出的程咬金大为警戒。
  “将死的人不必知道。”袭风清冷的声音仿佛索命阎罗。
  “老子是你的祖宗!”封亦麒嗓音不客气的宣示。
  “你有那么不成才的子孙?”
  “孔子的子孙不一定都有用。”
  “喔……”
  东拉西扯地说了一堆其实一个字也没说,白无常也动了怒。
  “你们想违约吗?那就别怪我下令杀光山顶的人了。”
  闻言,封亦麒猖狂地大笑,连袭风都面露不屑。
  “你别蠢了,上面的人干我何事?想拿他们威胁我,你是不是邪道分子啊?”封亦麒森冷冷地笑道,“我们只靠实力做后盾,什么友军,什么约定,什么道义全是狗屁,所以我们才比正道人士活得长久。而你现在在说什么约定?有你这种领导人,你们今天是输定了!”
  他就知道……白彦海苦笑,才想说些什么却接到了柳煜扬叫他安静看着的眼神。
  “你真的不怕我下令?”不可能不怕的……可是这个人刚刚说……“我们?”难道他们也是邪道人士?
  “只要有人有那条命杀上山。”袭风不客气地撂下狠话。
  “你们究竟是谁?”白无常寒了声。
  封亦麒想了想,任披散的长发掩盖住他的表情,然后愉快地笑了。
  “如果你们的盟主是血魄那小子,我们是他的肉中刺吧。”
  实力不相上下,一旦为敌,真是怎么也拔不掉的眼中钉、肉中刺。
  “什么!”白无常一惊,“难道你们是……”
  不等他说完,袭风软珠索横扫他咽喉,扫去了接下来的话。接下来一面与白无常交手一面料理妄想上山的人马。
  封亦麒则是俯身查看柳煜扬的情形,然后轻柔地笑了笑。
  透过笑容,他无言地送出只愿意让柳煜扬一人知道的讯息——
  师父,徒儿回来了。师父希望的事,徒儿一定会办妥。
  柳煜扬也懂他,苍白的面容露出一抹相信的笑容。
  见状,封亦麒缓缓起身,一抬眼,锐利的眼神刺穿虎峒。
  “磷帮帮主虎峒?我来会你。”伤害师父的人,他绝对不饶恕!
  “你找死!”师父都不是他的对手了,这个年为弱冠的小子有什么本事。
  他打从心底瞧不起这个看似姑娘家的小鬼。
  一掌又击出,除了深知他实力的柳煜扬和白彦海,均是一阵不忍心的惨呼。
  封亦麒冷笑,笑容仍凝在唇边,右手抽出柳煜扬腰上的碧泉剑,一道银光却已抹过虎峒颈项,再划过胸口直到腰际,接着由直翻横一斩,迅速还剑入鞘。左手接着以十成的掌力把他打到大远方。
  干净例落的把磷帮头子分了尸,也没弄脏自己的衣服。
  就这么一瞬间,称霸一方的磷帮帮主败在大意和错估对手实力之下。
  “师父擅长的是剑法,用下流手段占上风的低等熊叫什么嚣。”在所有人骇然的瞪视下,他冷冷地批评。
  白无常又惊又怒地看着封亦麒和仍在人群中晃动杀人的袭风。
  “你们活得不耐烦了,各帮高手马上就到……”
  “你指的应该不是我们一路走来顺手解决掉的家伙吧?!当然也不会是在山脚下当肥料的尸体吧?我现在怒火正高,最好是有高手让我挫顾扬灰。”封亦麒轻蔑地道。
  随手丢下自各方人马搜集的令牌,他百般无聊的说道。这叫高手?他和袭风当比赛在杀,杀到最后破百懒得数了。随手摸来的令牌就多到可以玩骨牌了,更别提他懒得从死尸上拿来的份。
  “沿途的弟兄被你们杀光了!”白无常失声尖叫。
  莫非他们错把这两人杀的人全归类到正道人士头上去了?
  “没有,我赶着上山,逃窜的就没追了。”淡淡地说道,他注意到柳煜扬气息紊乱,“用紫月甘草来做毒引,你之前在井水中下了迷幽草,两者混合具有化解内力之效。想借此逼散各派人马的内力,这也是各派迟迟不敢出手的原因。不错,能下毒下的如此不着痕迹。就苦了我不知情的师父和白彦海。”
  随口说出毒药名称的本事充分让人了解到封亦麒比白无常更精通毒蛊。
  说着他口气一转怒喝,森冷的瞪视着白无常:“把解药交出来,不然准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也不知是过度恐惧还是怎样,白无常反而哈哈大笑,“哪来解药,冰寒蛊加上九色残蛊,药性相冲相克,没一种药成。”
  能拖一个人下地狱的结果也不错。
  封亦麒一听大怒,飞快地移到白无常身边,一出手便让他四肢关节脱臼,接着捏碎他的下颚,然后把几颗蜡丸送入他腹中。
  “想玩是不是?白炼蛊、残情蛊、枫噬蛊和炎蛊,一样药性相冲相克,好好享受你剩下生不如死的七七四十九天吧。”
  就见白无常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全身抽搐在地上翻滚,接下来凄厉的哀嚎自他口中传出。
  “啊啊啊啊啊啊啊,杀了我……杀了我……”
  看到这种景象,剩下的邪道人士救也不是,逃也不是,全都僵在山下。
  “全给我滚下山去,下次再让我见到,一人就送你们一只金蚕毒蛊!”封亦麒怒斥,跪坐到柳煜扬身边不再理会逃窜的众人,“师父,你再撑一下。”
  柳煜扬吃力地抬手触碰封亦麒的脸颊,歉然地抚过他颊上的伤疤:“对、不起……”
  “师父不是故意逼你逼太紧……”暗红的血液不断自他全身伤口流出,“别哭……”
  毒性已发作,他现在光说一句话都用尽全身力气。
  这句话差点让封亦麒眼中的水雾化作泪珠滴下,但他还是忍下了。
  “是徒儿不懂事,师父您睡一下,徒儿马上就帮您医治。”点了柳煜扬睡穴,他拭去柳煜扬额际的汗水。
  袭风缓缓走回他身边,不可思议地低头看着温柔抱着柳煜扬坐在地上的封亦麒。
  “现在怎么样?”
  “回山庄,我要想办法救师父。”
  “可能吗?”看样子那些蛊是血魄养的,要解可能不容易。
  “我是为了帮他才回来的。”封亦麒摇头,“帮我把白彦海一起带上去,帮他解毒。”
  “你回来开善心当铺吗?”怎么来个买一送一大放松?
  “因为,这会是师父的希望。”
  这是他唯一得到的答案。
  不再管为什么,只要是柳煜扬希望的事,就是他该做的事!
  ※※※
  正道人士一片喧哗的看着封亦麒,之中有不少人记起了许久以前的往事。
  曾经,他为了柳煜扬而自残,接着带着伤痕累累的心离去。
  如今,他回来了,为了柳煜扬而回来。
  他的行动,一直都只为了一个人。
  不理会众人的视线,封亦麒只是一味地低头凝视柳煜扬苍白的俊容,眼中盈满眷恋不舍的情感,最后,他俯身紧紧抱住柳煜扬。
  一旦他回来了,就绝计不容许其他人伤害师父。
  站在一旁许久的袭风开口打断封亦麒的沉默,帮他抱起柳煜扬。
  “喂,该走了。”只怕再拖就没救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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