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镇 第二十二章 人间浩劫

  无月。
  无星。
  大地冥蒙,一片阴沉。
  无奇不有楼。
  长春阁。
  一名面如黑枣,修眉凤目,威仪慑人,发黑如漆,精神矍铄,身穿一袭银色薄长衫的老人居中端坐。
  他身前呈放着一方红木小花几,几上香茗一壶,核桃、脆梨、蜜桔、凉藕、南瓜子各一盘。
  这位武帝看上去大概六旬左右。
  但奇怪的是,如果细心观察,你几乎无法在他身上找出一项一名花甲老人应有的表征。
  玄机道人已是一个不像老人的老人,而这位武帝显然比玄机道人还要健康得多!
  是他养生得法?还是因为修习了大天心无相玄功的关系?
  还有一点,也令人纳罕。
  散骑常侍这个官位虽然不低,但也不算太高,至少它还不能跟执掌实权的“左右丞相”
  和“护国公”相提并论。
  武帝来到无名镇,为何不跟“护国公”和“左右丞相”密商大计,反而先跟这位“散骑常侍”促膝交谈起来了呢?
  这一谜底马上就揭开了。
  “你认为燕京三凤姿色平庸?”
  “至少谈不上是真正的美人。”
  “风流娘子如何?”
  “韵味亦非上乘。”
  “如果风流娘子和燕京三凤都不能人道长的法眼,这世上哪里去找道长心目中的那种美人儿?”
  “目前的无名镇上就有一个!”
  武帝一哦,精神陡增。
  唐汉没有冤枉好人。
  武帝座前的这位“散骑常侍”,果然干的就是这一类“勾当”!
  “这女人是谁?快说。”
  “刁四娘子。”
  “娘子?”武帝似乎有点泄气:“你指的是普通人家的一名小媳妇儿?”
  “是的,一名普通人家的小媳妇儿。”玄机道人微笑:“一名瓠犀菱唇、柳眉蛇腰、双峰欲飞,脸蛋像妲娥,肌肤如羊脂,秋波盈盈一转,能叫人魄散魂飞的小媳妇儿!”
  武帝凤目中,异彩闪动,如穿透彤云的电;银衫霍霍,无风自动。
  但他显然还没有忘记,他刚才对这女人出身的贬砭;一时不便改口,缓缓吸了口气道:
  “只可惜孤家无法一睹伊人丽姿。”
  玄机道人脸上笑意加浓:“只要主上有意垂青,伊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武帝一嗯,凤眼突然眯成一线。
  三分意外。
  七分惊喜。
  “爱卿之意,莫非佳人已来本楼?”
  “已浴罢香汤,备妥御宴,现正执壶候龙驾于承恩殿!”
  武帝凤目微垂,似正抑别着某种强烈情感的流露。
  他隔了片刻,方缓缓摇头道:“一尘!你是否还记得,你上次上的那个条陈?”
  “微臣当然记得那个条陈,只是护国公们多数表示反对,微臣位卑言贱,恐上触天态,不敢坚持。”
  “护国公反对的只有一位,并非多数。”
  玄机道人没有追问反对的护国公是哪一位。
  因为他非常清楚武帝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问题。
  他如今惟一要做的事,便是坐得端端正正,毕恭毕敬的等待。他已侍候这位武帝多年,知道如何才能迎合这位主子的欢心。
  “反对的人,是石心寒石老儿。”武帝果然接下去说道:“如今石老儿已遇意外,孤家回想起来,深觉得爱卿建议于全国分设三十六路诸侯,以便有效控制各处重要水陆码头,同时监视各大门派活动情形的办法很有见地。”
  “谢主上嘉许。”
  “这个办法你可以重新提出来,孤家一定照准!同时,孤家将封你为诸侯总监,直接秉孤家旨意行事,不受左右丞相及护国公们之牵制!”
  “谢主上恩典!”
  大庙后院。
  警戒森严。
  三十多名三品以上的杀手、左右大将军、金星特使,均已完成备战行动。
  云房中,五绝叟吴一同叨着一根旱烟筒,负手徘徊,双眉深锁,脸色阴沉。
  烟筒中火头已经熄灭。
  火在他的心头燃烧。
  他实在无法想象,像今夜这样重要的一个日子,无奇不有楼方面,竟然懵懵懂懂的,反应如此迟缓!
  火种子唐汉一伙人的行踪,他已派人暗中打听清楚。
  这项消息他在黄昏时分就送去了无奇不有楼。
  而他这边,调兵遣将,一切也已就绪。只须武帝一声令下,他随时可以压倒性的优势,将山脚下的唐汉等人,团团包抄,一举歼灭!
  可是,无奇不有楼那边,始终不见动静。
  起更之后,他又派去一名精干的杀手,如今连这名杀手也如同石沉大海。
  “奶奶的!”他骂在肚子里:“真是叫人冒火!”
  两仪搜魂手沙高楼正跟一名眇目老人在灯下对奕。
  两人全神贯注,浑然忘我,自得其乐。
  他们跟五绝叟虽然同属职称相等的护国公,但资历和声望方面,均较五绝叟稍逊一筹,因此他们的烦恼也较五绝叟少得多。
  当一场大厮杀展开时,他们的表现,绝不逊于五绝叟。他们也拥有一位护国公应有的权势和地位。而平时的运筹决策,则一向均归五绝叟筹划。
  这也正是今夜五绝叟烦躁得像热锅上的一只蚂蚁,而他们这两位护国公却能悠然手谈的原因。
  五绝叟停下脚步望望门外,然后转头又望望架头上的漏斗。
  “一品麻黄办事情,真是越来越差劲!”
  一品麻黄何许人,自是不问可知。
  一品者,官等也!黄是姓氏。“黄”加上“麻”,表“特征”也!一品杀手中,姓黄的大概不止一个,除了“老黄”、“小黄”之外,就只有另行设法找出被称呼者“与众不同”
  的地方了!
  这位一品杀手黄麻子既是五绝叟的宠信人物,他应该比别人更清楚这位护国公的脾气,他为什么也跟着一去杳如黄鹤?
  噢,别慌,这位一品杀手回来了!
  黄麻子是个三十岁上下的青年人,脸上虽然稀稀疏疏的有着几颗大麻点子,但一点也不妨碍他那英气勃勃的长相。
  外面下着毛毛雨,黄麻子走进云房时,呼吸喘促,浑身湿透。
  谁都可以看出他并没有怠忽职守。
  五绝叟看了这种情形,一腔怒火,顿化乌有,问话的声音居然相当亲切和悦:“见到武帝没有?”
  “没有。”
  “白丞相呢?”
  “也没有。”
  五绝叟有点不高兴了:“那你是干什么去的?无奇不有楼成了一座空楼?”
  黄麻子挂搓手,苦笑:“卑属原拟径入内府,谒见白丞相,但在从院长春阁附近,突遭玄机常侍拦下了。”
  “他为什么要拦阻你?你没告诉他是奉了老夫之命,有要事须面禀武帝或白丞相?”
  “卑属当然说了。”
  “他怎么表示?”
  “他说武帝因旅途劳顿,已提前安歇,一切大小事务,均留待明天再谈。”
  “再找白丞相去啊!你不看我们这边一切都准备停当了吗?”
  “是呀!可是他说,白丞相的大丹功,今夜正是最吃紧的一刻,不宜打扰。”
  五绝叟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最后长长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跟这种人谈什么雄图霸业,倒不如搂着女人睡大觉来得舒服!既然他们一个个满不在乎,我又何必一定要呕这种闲气?哼,嘿!”
  黄麻子忽压低了声音,笑笑道:“吴护老有这种想法,就对了,主上跟白丞相,今晚据说,据说,据说……”
  五绝叟不觉一愣。
  “据说什么?”
  黄麻子又将嗓门降低了一个音阶。
  “我是出来时,听二品蔡偷偷告诉我的,今晚白丞相根本就不是在练什么大丹功。”
  “哦?”
  “今晚他是轮宿四姨太花夫人处。”
  “哦?”
  “白丞相的这位四姨太,谅吴护老也早有所耳闻。这位花夫人是空不得的,就算是天塌了下来,她也不会让白丞相荒了这一宿,同时白丞相也没有这个胆量。”
  “主上呢?”
  “情形差不多。”
  “什么差不多?”
  黄麻子以指头指指背后的大庙对面。
  大庙对面,是一壶香。
  但五绝叟显然并未能一下领悟出黄麻子这个手势的意思。
  “主上去了一壶香?”
  黄麻子摇头。
  五绝叟皱眉。
  “否则?”
  “是一壶香有人去了无奇不有楼!”
  “刁四?”
  “刁四的另一半!”
  “刁四娘子?”
  黄麻子点点头,微笑。
  五绝叟懂了。
  “又是那个玄机老杂毛的杰作?”
  “是的。”
  “可恶!”
  黄麻子笑道:“他如果在这一方面毫无表现,又怎会被主上封为常侍?”
  “刁四方面是如何摆平的?”
  “老法子,刁四失踪了。”黄麻子微笑道:“那女人也一样。从现在起,一壶香茶楼易主,无名镇上的人,将再也看不到这对夫妇了!”
  五绝叟蹙额陷入沉思。
  他并不是为刁四夫妇的遭遇感到难过。
  像这一类事情,他看得太多,也做过不少,一个小人物的生命,在他们这些武统邦大员的心目中,根本不值一文钱。
  他如今想的是另一件事。
  不错,这位护国公此刻心中的确不是滋味,但他心中难受,决不是为了别人。
  他是为了他自己感到难受。
  当他们几位护国公带领大批杀手和工人来到无名镇的第二天,就有两名亲信杀手向他报告了一个“好消息”。
  两名杀手的报告是:大庙对面,一壶香茶楼,有位姿色出众的老板娘!
  他们描述这女人,不仅年轻标致,身段儿美好,而且口齿伶俐,善解人意;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欣赏,都找不出一丝丝暇疵!
  最后他自己看了,也忍不住暗暗喝彩:果然是个艳光四射,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儿!
  只可惜他从来被燕京三凤和风流娘子分了心神,未能当机立断,马上下手。
  他当时的想法是:慌什么?只要能在无名镇定居下来,以后的日子长得很。
  凭他在武统邦的权势,区区一个小骚娘们,还愁她逃出了他的手掌心?
  他没相到,武统邦上自武帝,下至一名七品杀手,在这一方面来说,几乎人人都是不肯放过任何“战斗”机会的“悍将”。
  而那位他一向瞧不顺眼的玄机老杂毛,更是“色中老祖宗”!如今,老杂毛抢先一步,竟将这婆娘当做过功桥梁,献给了武帝!想想怎不叫人痛心追悔?
  要早知如此,这种手段他耍不出?
  这下可好,燕京三凤落花飘零,风流娘子没了影子,就连最后一个满以为万无一失的刁四娘子也成了别人的禁脔!
  唉!他的运气,怎会一下子背到这种程度?
  黄麻子眼光灵活,他似已瞧透了这位护国公的心意。
  “护老。”他低低地道:“今夜横竖办不了正事,我看还是由卑属陪您出去走走吧?”
  “走到哪里去?”
  “去看一个人。”
  “看谁?”
  黄麻子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叫:“去看看后巷胡大娘的女儿!”
  五绝叟听说过胡大娘这个女人,也知道这女人干的什么营生。
  但不晓得胡大娘居然还有一个能叫杀手们中意的女儿。
  无论怎么说,他毕竟是位护国公。
  就像他们的主子一样,只要不让外人知道,什么下流下作事,他都可以照干不误,但在公众面前,面子大体还是要顾顾的。
  连“百花院”和“美人窝”那种处所他都不愿轻易涉足,自然更不会无缘无故的跑到胡大娘那种下等妓院去。
  所以,黄麻子这个突如其来的建议,使他觉得非常意外。
  “小妞儿多大年纪?”
  “双十左右。”
  “还没嫁人?”
  “是的,一朵清水莲!”
  “长得怎么样?”
  “卑属无法形容。”
  “为什么?”
  “等护老亲自看到了,您自然明白。”
  “以前为何未经听人提起?”
  “胡大娘看管得严。”
  “很少抛头露面?”
  “是的。”
  五绝叟显得有点犹豫。
  他不是害怕。
  他只是有点担心,一个黄花大闺女,一定不解风情,如果模样长得又不怎么样,到时候很可能会叫人倒胃扫兴。
  “想想主上和白丞相他们吧!”黄麻子又低低进言:“他们都懂得享乐第一,您老职掌兵符,劳苦功高,又何必如此刻薄自己?他们放开正事不办,只顾搂着女人快活,您老难道就不能找个活鲜活跳的大妞儿滋补滋补?”
  活鲜活跳的大妞儿!
  好个会说话的黄麻子,真亏他能找到这种富挑逗性而又传神的形容词!
  五绝叟眼光朦胧,脸皮子发烧,终于点了点头道:“好,我们出去走走。”
  黄麻子没有说谎,胡大娘的确有个活鲜活跳的大妞儿。
  他也许只掩瞒了一件事。
  那便是这妞的容貌。
  妞儿的小名就叫“甜妞”。但是,无论从哪一方面看上去,都无法叫人从这妞儿身上“嗅”到一丝“甜”味!
  这位甜妞的长相,果然“无法形容”。
  胡大娘本人腰如水桶,脸似南瓜,长相非常适合她所从事的行业,是无名镇上“吨位”
  和“泼辣”都排得上榜首的女人。
  而她这位千金不仅尽得真传,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是从窗缝中望进去的。
  房中母女俩正在吃宵点。
  五绝叟起初以为黄麻子带错了房间。
  他后退一步,传音道:“小黄,不是这一间,你找错地方了。”
  没想到黄麻子竟然嘻笑着回答道:“没有找错地方,卑属说的,就是房间里那个食量如牛的肥妞儿!”
  五绝叟差点没有气昏过去。
  “你这臭麻子”
  他想骂的话,突然没有了下文,一双眼珠子,却突然膨胀了四五倍。
  黄麻子已突然变成了唐汉!
  五绝叟又惊又怒,几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隔了好半晌,他才定下心神,迸出一句说了等于没说的废话。
  “一品麻黄已遭了你小子的毒手?”
  唐汉微微一笑:“你问错了问题,护国公。你应该问:你小子冒充一品麻黄,为什么能冒充得如此惟妙惟肖?”
  五绝叟居然像只九宫鸟似的,依言重复道:“你小子冒充一品麻黄,为什么能冒充得如此惟妙惟肖?”
  唐汉笑道:“关于这一点,我在上个月出售给无奇不有楼的武功师承秘密中,已作了详尽的交代:我火种子艺出棋痴黑白老人门下,拿手的绝活儿,就是轻功、暗器、易容!”
  他又笑了一下,补充道:“我当时也许忘了加个注脚:易容术虽是一门大学问,但各式脸谱中,也有难易之别。”
  “如像大麻脸,就很容易冒充?”
  “是的。”
  “为什么?”
  “因为麻脸的表征惹眼,它极易分散了对方的注意力,而常常忽略了这张麻脸上的其他部位。”
  “模仿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和腔调,容易不容易?”
  “不容易。”
  “你在这方面下过苦功?”
  “有时也是临时抱佛脚。”
  “像今晚?”
  “是的。”唐汉微笑:“这正是我今夜不惜花费时间,将事情的每一个细节,都盘问得清清楚楚的另一个原因。”
  “你要模仿他的口音?”
  “还有他说话时的神气。”
  五绝叟停顿了一下,忽然道:“老夫能不能再问你小子最后一个问题?”
  唐汉笑道:“本小子如今这样站着不动,便是为了等着回答你的问题!”
  五绝叟道:“今夜你凭高明的乔装,轻易瞒过老夫,从大庙一路到这里,半途上你有的是机会,为什么你小子始终不肯下手?”
  唐汉笑道:“说出来只怕会伤感情。”
  五绝叟哼了一声道:“只伤感情总比送命强得多!”
  唐汉缓缓含笑道:“本小子不肯立即下手,是因为今天武统邦中,除了武帝之外,尊驾乃第一号掌权人物;换句话说,也就是今天武统邦中,坏事干得最多的罪魁祸首!”
  五绝叟脸色发绿。
  但没发作。
  因为他要听的不是这些,他等着要知道“原因”。
  唐汉含笑从容接下去:“所以我虽然想取你这条老狗命,却不愿你这老贼死得太舒服,必须在你死前先窝囊你一番,也好让那些被武统邦害死的冤魂,在九泉之下吐一口气!”
  五绝叟大吼一声:“你这个小王八蛋”
  他招式尚未使出,唐汉已飘然上前,一掌印上他的胸膛!
  五绝叟这个绰号得来并不容易。
  过去这二三十年来,经历大小数百战,几乎从来没有人能在这位五绝叟手底下曾经接满三招。
  这是这位大魔头一向目空四海的原因。武帝之所以委以重任,拜为首席护国公,无疑也是看中了这一点。
  而今,这一切则无疑都已成为历史。
  如今这位护国公身躯应掌飞起,像是一只断线纸鸢。
  说得更确切一点,应该像个贴炉烧饼。
  叭!人撞墙壁。停了片刻,才又慢慢地滑了下来。
  如果换了普通人,早就变为一团肉酱了。而这位护国公,不仅没有变成一团肉酱,人滑落地上,居然还没有断气。
  他气若游丝似的道:“这……这……这是什么武功?”
  “大天心无相玄功。”
  “好,好!”五绝叟连说了两个好字,才缓缓闭上眼皮。
  他绝气后的神态很平静。
  不管他生前策划了多少罪行,毕竟不失枭雄本色。
  他没有乞怜,也没有埋怨。
  他也不是死于暗算。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吃败仗,也是最后一次。
  他是死于技不如人。
  他死得口服心服。
  “娘,你听,外面叽叽呱呱,砰砰蓬蓬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出去瞧瞧怎么样?”
  “少给自己找麻烦。”
  “女儿不怕,那些酒鬼有时候也蛮有意思的。”
  “死丫头!你什么时候才不说这些傻话?”
  “女儿早就说过,要帮娘赚银子,只要每天让女儿多吃几块肉,娘就是不肯。其实,像凤珠她们,一个个皮包骨,谁比得上女儿……”
  唐汉本来还想搜搜五绝老魔的尸体,看能否找到一些秘密文件,听到这里,只好提前逃之夭夭。两仪搜魂手沙高楼跟眇目老人的一局棋终于下完。
  直到两人收拾棋子时,才发觉屋里少了一个人。
  沙高楼问:“刚才进来的是一品麻黄?他把同老儿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眇目老人摇摇头:“没有留意。”
  沙高楼道:“会不会被主上给召去了无奇不有楼?”
  眇目老人道:“管它的!我看咱们还是找人弄点酒菜来,一边下棋,一边吃酒,索性乐个通宵……”
  沙高楼点头道:“这也是个办法。”
  他正拟扭头呼叫房外的守备杀手,眇目老人神色一动,忽然道:“楼老,你听听,这是什么声音?”
  沙高楼竖起耳朵。
  他听到了。
  那是一阵兹兹扑扑,像是蒙在被窝里放爆竹的声音。
  沙高楼双眉微蹙,尚未及有所表示,眇目老人突然霍地推开椅子跳了起来。
  这位只剩下一只左眼的护国公,不仅听觉过人,嗅觉亦极敏锐。
  他突然跳起来,是因为他闻到了一种不寻常的气味。
  烟火味!
  紧接着,叱喝咒骂之声,此起彼落,如潮涌起;两位护国公即使不出云房,也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
  有人纵火烧庙!
  夜色冥茫。
  细雨未停。
  但在大庙这一街,熊熊烈火却将昏沉的夜空冲破了一个大缺口。
  火头是从前殿蔓延过来的。
  但是,很明显的,后院两厢云房上,似已早被散置了易燃之物,火舌一伸过来,便是啪的一声陡然旺升。
  天空中虽仍飘着丝丝细雨,但毫无灭火作用。
  从不断增强的火势看来,绵绵雨丝,竟好像都成了绵绵油丝,反更助长了这场大火的威力。
  火势尚未波及的短墙上,这时站满了兵刃出鞘的各级杀手。
  每个人都在一边粗声咒骂,一边四下张望搜索,恨不得立即找出那名纵火者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忿!
  众杀手中,杂着一名黑袍老人和一名红袍老人。这两个老家伙,正是昔日的双龙堡主,今天武统邦的左右大将军:刺龙独狐威、火龙独狐烈!
  火龙独狐烈,是目前江湖上第一把交椅的火器高手;但如今他也像别人一样,站在那里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他是个施放火器的高手,但对于灭火之道,则跟常人无别,八字没有一撇!
  众人正鼓噪间,两仪搜魂手和眇目老人也跟着上了另一边的短墙。
  两仪搜魂手身形一定,立即挥臂厉声道:“别尽呆在这里穷嚷嚷,搜!”
  数十名杀手听到了这位护国公的命令,立即如飞蝗移阵般,于一片沙沙声中,向庙外四下散了开去。
  就在众杀手奋勇争先,人影错综起落之际,被人忽略的墙内一角,突然冒起一条身形,如怒矢般疾扑短墙上的刺龙独狐威!
  刺龙独狐威身躯纹风不动,嘿嘿一笑道:“你他妈的找死!”
  衣袖一拂,三支毒钢梭,迎着来人,电射而出。
  那冷袭的汉子不及闪避,毒梭穿腹贯胸,连哼也没哼一下,便告身形一歪,叭达一声摔落下来!
  紧接着,第二条身形飞起。
  独狐威依样画葫芦。
  偷袭者重蹈覆辙!
  眇目老人忽然大叫道:“左将军住手,体中贼人奸计。你打落下去的,全是本邦被点了穴的杀手!”
  这位护国公语音未竟,第三条身形又告原地飞出!
  刺龙独狐威凝眸谛视之下,不禁双颊发热,深感愧惭不已。
  如今这名飞身向他扑来的劲装汉子,虽然急切问面貌无法辨认,但从来人一身特殊的衣着上,则不难一眼便可认出,来者正是该邦的一名三品杀手!
  如果再进一步细察这名杀手僵直的身形姿势,就算是外行人,也该看得出来。这名杀手显已失去自主能力。
  他并不是自己“纵身掠出”,而是被人“抛投”出来的!
  而在这以前,他以独门毒器连杀两名自家人,居然都未能瞧出破绽,结果反叫一位独眼护国公指出他的错误,试问这叫他这位左将军怎不感到汗颜?!
  这位左将军受警示在先,复经自己验证无讹,自然不会再上这种大洋当。
  可是,他又错了。
  他不想上当,其实正是大上其当。
  这位左将军这一次不仅没有发出毒器的,甚至蓄势以待,打算等这名杀手近身之后,施以援手,助其安全下落。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名神情呆滞,如同僵尸般的杀手,于临近短墙的那一瞬间,突然眉展眼转,脸现杀机,双掌齐出!
  那是一股无法形容的强劲内力。
  刺龙独狐威因事出仓淬,应变无方,胸口一窒,如中巨杵,张口一哼,喷血如泉,一条庞大的身躯,同时应掌倒飞出去!
  火龙独狐烈待欲抢救,已告不及。
  他由来人那石破天惊的一掌,顿然警觉,脱口大呼道:“啊,飞天豹子!”
  火龙独狐烈没有猜错。一举击杀刺龙独狐威的人,正是飞天豹子欧阳俊!
  今夜的突击行动,是唐汉哀兵计划的一部分。
  到目前为止,他自己表现得很好,飞天豹子配合得也不差。
  尤其难得的是,这位飞天豹子一改往日那种火爆脾气,完全按照唐汉的叮嘱,不贪功,不躁进,预期目的既达,立即以上乘轻功,飘然远离火场。
  火龙独狐烈手足情深,自然不甘就此摆休。
  没料到,这位火龙刚刚提气拔起身形,他立足处的墙脚板下,突然有人嘻嘻一笑道:
  “今夜是你们双龙的好日子,哪里跑?”
  咻!一道银光,由下而上,笔直冲天冒起。
  火龙独狐烈如四九大寒之天,光屁股跌在一根冰锥子上,一股凉气由股门直通透胸隔!
  然后,很快的,这股凉气就变成灼烫的火柱子。
  火龙独狐烈一声哀嚎,砉然摔落,满地翻滚。
  他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位大将军。
  多事公子高凌峰是个有名的机灵鬼,他比飞天豹子更滑溜。谈到开溜的本领,他至少要比飞天豹子高强一百倍!
  等两仪搜魂手沙高楼,及破目老人这两位护国公闻声追赶过来,这边已恢复平静。
  两位左右大将军,也完全安静下来。
  他们已不再是两条张牙舞爪的“龙”,而像是两条被一头大象不小心踩了一脚的烂“长虫”!
  一场无名火,使无名镇上一座有名的大庙变成了一堆瓦砾。
  镇上的人都说这是天意。
  因为如果菩萨有灵,将绝不会选择这种庙宇为歇足之处;它制造的罪恶太多太多了,只有烧了干净。
  黎明时分,两仪搜魂手沙高楼清点人数,才发觉除了左右大将军之外,还少了九名三品以上的杀手,这些杀手人尸两不见,都到哪里去了?
  至于横躺在胡大娘院子里的五绝叟,那是天亮之后,因胡家母女一阵尖叫才发现的。
  这一发现虽使两仪搜魂手大感震惊和意外,但也使这位护国公暗暗心喜。
  死人有时也不完全是坏事情。
  五绝叟之死,对这位两仪搜魂手来说,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武统邦的护国公共有五位,一直都由“五绝叟”吴一同和“无情汉”石心寒两人分掌大权,如今这一对“南北双怪”都翘了辫子,底下就数他这位两仪搜魂手资格最老了。
  今后的武统邦,除了武帝,还有谁敢骑在他的头上?
  大庙烧光了,无名镇上的人并不如何关心。
  大家关心的,是突然停业的一壶香。
  说得更露骨一点,那位刁四娘子突然失踪不见,才是大家无法不想,无法不谈的一件大事情!
  那位刁四娘子哪里去了?
  刁四娘子尚未起床。
  武帝也是一样。
  没人知道这一对男女昨夜是怎么渡过的。
  已经日上三竿了,两人仍然紧紧搂成一团,睡得香甜如死。这显然是由于两人昨夜睡得太迟,也太疲倦的缘故。
  武帝起不了床,并不稀奇。
  因为刁四娘子本来就是个会使男人感到疲倦的女人。
  但是,从这女人自己也睡得如此昏沉看来,她昨夜似乎并没有占到多少上风。
  一般说来,在某些事情上面,除非女人故意“示弱”,男人实在很难“称雄”!
  不过,话又说回来,“很难”并不等于“完全办不到”。碰上稀有的例子,也照样会出现那种使女人容易感到疲倦的男人。
  武帝正好就是这种男人!
  所以他们都很累。
  直到目前为止,武帝并不知道无名镇上昨夜发生的事情。
  这是白丞相作的决定。
  当大庙方面起火不久,无奇不有楼这边便给惊动了。
  当时的花夫人,正处于一半昏迷”状态,她当然很不愿意在这种“关键时刻”让她的男人“抽身”一走了之。
  但是,她总算还知道一点利害关系。
  她清楚她男人在武统邦中的地位。
  有些事情,固然是“刀搁在脖子上,也无法停止”;但有些事情,却是“纵然亲娘老子拉住你的一双手,也不得不走”!
  她知道武帝已到了无奇不有楼,若是出了差错,没人担当得起。
  所以,她只好“加劲”又继续“缠”了一会儿,便让她的男人走了。
  白丞相匆匆整农出房,第一道命令就是不许任何人惊动武帝!
  然后,他下令全楼各处加强戒备,保持冷静。
  同时,他决定:大庙那边无论发生了什么事,绝不派人支援!
  大庙方面拥有三位护国公,一位金星特使,两位大将军,及杀手数十人,是他认为不必支援的原因之一。
  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也读过兵法。
  他知道火种子唐汉这小子鬼名堂太多,什么“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这小子一定比别人清楚,也一定比别人更懂得如何运用!
  如果他白天灯以武统邦左丞相的身份,居然着了这小子的道儿,一旦传言出去,岂不成为千古笑柄?
  大庙方面的残余人马,终于在已牌时分,全部撤来无奇不有楼。
  晌午时分,武帝升帐。
  由两仪搜魂手详细禀报这次损兵折将的经过。
  他从不提无奇不有楼这边按兵不动,应负大部分的责任。而只说五绝叟离开大庙时,未作任何交代,以致大家在静候进一步指示,疏于防范之际,为敌人蹈隙所乘。
  武帝静静听完,总评是:“吴一同无故擅离职守,枉负狐家重托,死有余辜!”
  如果五绝叟泉下有知,他听了武帝这几句话,不知有何感想?
  接着,白丞相请示下一步的行动。武帝的指示是:由左右丞相会同两位护国公,成立行动小组,不计代价,全面搜杀!取得敌方首级一颗者,除晋爵一等之外,另赏纹银千两!
  最后附带的指示是:非通重大事故,可径行处理,毋须向上呈报!
  这一番指示,听起来堂皇之至,其实重点全在末尾几句话上。
  意思也就是说:最近几天,你们应该识趣一点,像这种芝麻绿豆大的事情,最好少来麻烦孤家!
  武帝的弦外之音,这几位高级大魔头焉有领会不出之理?
  这几位大魔头经武帝授权之后,他们会草拟出什么样的毒辣而有效的计划?
  稍具军事常识的人,都知道一项近乎定律的事实:看上去最危险的地方,却往往就是最安全的藏身地方!
  原因是:敌人很难相信你会有这份胆量,居然敢在这种地方停留!
  唐汉利用了这项常识。
  他们十一人如今隐藏的处所,就是目前无名镇上猜疑纷纭的焦点。
  一壶香!
  唐汉声称他可以和任何人打赌。
  他赌无奇不有楼如果发动搜查,第一个光顾的目标,无疑就是山脚下猎户蔡二虎一家居住过的那座山谷!
  其次才是飞天豹子以前经常出没的那些山洞。
  若是附近山区搜索无功,范围缩小到镇区之内,他相信其先后次序,必将是:吕子久夫妇的旧居、赵老头的寿材店、丁麻子的豆腐店、长安药店、黄金赌坊、三家客栈,以及一些居处宽敞的民房!
  所以,他最后的结论是:除非他们这一伙马上离开无名镇,目前最安全的藏身之处,便是大门紧闭的一壶香!
  刁四夫妇的日子一向过得很舒服,各种生活必需品,储存得极为丰富。
  三五天之内,他们十一个人即使足不出户,也不须为饮食问题担忧。而最难得的是,除了果腹之外,他们还可以尽情享受各种名茶!
  如今,他们大伙儿围坐在一起,每人面前就放着一碗热腾腾清香四溢的雨前雀舌!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唐汉面带笑容:“我们在一夜之间,消灭了该邦一名灵魂人物首座护国公、两位大将军、九名高等杀手,而我方却未损一兵一卒……”
  多事公子高凌峰笑着插口道:“你应该先告诉大家,本少爷收拾火龙独狐烈的那一梭,该有多精彩,该有多绝!”
  飞天豹子瞪了他一眼道:“这件‘杰作’,你小子到底要提多少次?”
  多事公子也还瞪了一眼道:“我宰了那条臭火龙,你不高兴?”
  唐汉笑喝道:“小高,对长辈不可如此无礼!”
  多事公子应声道:“一个人对恩公也该客气点!”
  飞天豹子叹了口气道:“这笔人情债,看样子我这辈子是还不清的了。”
  多事公子道:“谁要你还什么人情债?只求你以后少在人前数落我几句,就已经够本公子感激不尽的了!”
  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们笑的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无论“武功”或“舌功”,老一辈的似乎都要“看开”一点了。
  唐汉笑了一会儿,正容道:“小高,别皮了,事情并不如你想像得那么轻松。我们虽然开头占了点便宜,但你可知目前无奇不有楼,还有多强的实力?”
  多事公子道:“多强?”
  唐汉道:“除武帝之外,还有两位护国公,两位丞相,一位散骑常侍,三位金星特使,以及四十多名三品以上的杀手!”
  他望着多事公子,又接了一句道:“以上这批人物,你小高自信能胜得了他们之中的哪一位?”
  多事公子回答得很坦率:“我谁也胜不了。”
  唐汉道:“你知道这一点就好!”
  不意多事公子又接着道:“不过,无论多根的角色,只要我高凌峰碰上了,照样要斗他一斗,就像我虽不是那条火龙的对手,而结果他依然被本公子一梭送上了东天一样!”
  飞天豹子摇头大叹气。
  又是那条火龙。
  又是那一梭!
  黑笛公子孙如玉微微一怔道:“你说什么?送他上了东天?”
  多事公子翻着蛙眼道:“我说错了?你以为独狐烈这种人够资格上西天?”
  孙如玉哑口无言以对。
  他是个老实人。
  多事公子一张利嘴,连他师叔飞天豹子都不得不退避三舍,像他这种木讷的老实人又怎抵挡得住?
  众人又笑了一阵。
  唐汉道:“好,大家的精神都不错,我们可以分路出发了。”
  多事公子道:“去哪里?”
  唐汉道:“去我们昨晚来的地方。”
  多事公子道:“山脚下那片谷地?”
  唐汉道:“不错!”
  多事公子一呆道:“你刚刚不是说,无奇不有楼不发动搜索则已,否则第一个要找去的地方,就是那片谷地么?”
  “对,我说过。”唐汉微笑:“守在一个地方被人找上门来是一回事,知道敌人要去什么地方,而我们能抢先一步以追待劳,则又是一回事!”
  多事公子蛙眼一转,恍然大悟道:“啊,我明白了,我懂你的意思了!”
  唐汉笑笑道:“只要你小子多动点脑筋,少耍一些嘴皮子,有一天我会把你收归门下也不一定。”
  众人再度大笑。
  大家以为这位多事公子这下大概要大发脾气了,谁也没想到,这位多事公子不仅没发脾气,反而蛙眼一凸,指着唐汉道:“说话不算数的人,就是混账王八蛋!”
  唐汉笑着叹了口气道:“好厚的一份拜师礼!”
  仲夏。
  午后。
  梅雨季终于过去了。
  漫长的阴雨季,只为人类带来烦恼,带给树木花草的,则是一股沛然生机。
  蝉声和鸣。
  空谷沉寂。
  斜坡上,一排茅竹屋前,一男两女正在四下张望。
  男的是个老头子,身材瘦小,脸色枯黄,一目已砍,但剩下的那只左眼,却灼灼如电,精光摄人。
  两个女的年约三十左右,一身苗装,体态健美,面目姣好,尤其那两双黑黑亮亮,像冬夜晓星般的眼睛更隐蕴着一种令人心动的魅力。
  山坡下的草坪上,三三两两的走动着二十多名鸷悍的年轻汉子。
  这些汉子到处游荡,就像一群饿狼正等候兔鹿一类的猎物出现。
  也许他们等的时间太久了,有几个已经坐了下去,随意以刀锋砍着附近的青草。
  砍草当然不及砍人来得刺激。
  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护国公沙高楼好像很有把握,坚称这一带是唐汉等一伙人藏身的巢穴,他们只有遵命。
  有几名汉子大概多喝了茶水,也不顾人前人后,拉下裤子就朝草丛中放溺。
  另有几名汉子背剪双手,佯装观察天色,其实却是以眼梢偷瞄那两名苗装少妇身上惹火的部分。
  远处,另一座峰头的树林中,有人低声交谈。
  “那老家伙也是一位护国公?”
  “唔。”
  “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是什么来路?”
  “不知道。”
  “武功如何?”
  “也不知道。”
  “咦,我这是在跟谁讲话?是一块木头?还是一头驴子?”
  “是你未来的师父!”
  问话的长长叹了一口气。
  然后是一阵沉默。
  “那两个女的呢?”
  “金星特使。”
  “我不是问这个。”
  “你问什么?”
  “我是问她们的出身来历和武功!”
  “勾魂双艳!”
  问话的好像一下呆住了。
  又是一段沉默。
  “你你说什么?你说这两个骚婆娘,就是住在滇缅交界,伊洛瓦底江上游长鬼炉,万妙仙姑月月红的两名女弟子,丁玫瑰和丁蔷薇?”
  “你晓得的好像比我还要多嘛!”
  “我当然要比你懂得多,家师白衣书生年轻时,有一年差点就在长鬼炉送掉性命。”
  “他碰到了万妙仙姑月月红?”
  “这种倒胃口的陈年往事,不提也罢。”
  “你弄清了这两名女人的出身来历,是不是还想过去试试你高大公子钢梭的威力?”
  高大公子当然就是多事公子高凌峰。
  知道了问话的人是多事公子高凌峰,另一个老是拿他寻开心的人是谁,自是不问可知。
  多事公子高凌峰如今挨了一记问棍,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讷讷地道:“好男不与女斗,咳咳,现在……我们……难道……就一直这样,像白痴似的,陪他们无穷无尽的耗下去?”
  “快了。”
  “什么快了?”
  “好戏马上登场。”
  “什么好戏?”
  “来了!”
  来的是一匹雄健的青骢快马。
  马上是名劲装佩刀汉子。
  这汉子一身黑衣,头戴范阳笠,骑术精绝。他从谷口如飞驰人,有如一名身怀加急文书的使者;弓腰执缰,人悬马背,铁蹄过处,沙飞石走,气势好不骇人。
  但当他发觉谷中气氛有异后,上身后仰,双缰一勒,坐骑希律律一声痛嘶,前蹄并提,人立而起。
  然后,原地一个旋风疾转,立即又括原路如飞出谷而去!
  眇目老人振臂雷吼道:“别放走这个家伙,追!”
  刹那间,身形如乱矢,包括两名苗妇勾魂双艳在内,全跑得一个不剩。
  谷地上又回复一片沉寂。
  “马上那名黑衣汉子是谁?”
  “孙如玉。”
  “好小子!”
  “这话什么意思?”
  “想不到这小子平时斯斯文文的,居然还有这份胆量,这么一套马上功夫!”
  “人家只是忠厚老实一点,别的玩艺可不比你差劲。”
  “小子如今来此亮相,目的何在?”
  “带路。”
  “带去哪里?”
  “省城。
  “分散对方实力?”
  “对!”
  “我们现在去哪里?”
  “进攻无奇不有楼!”
  无奇不有楼前面,是一片占地七八亩的大广场。
  这片大广场有很多用途。
  譬如晒谷、乘凉、集会、玩灯、猜谜、舞龙、宴客等等。
  总之,不管它有多少种用途,当初设计图出这片广场的人,敢保证他绝没有要将这片广场变作战场的意思。
  但很不幸的,这片广场终于变成了战场。
  阳光强烈而灿烂。
  杀气严霜。
  血战即将开始。
  这是一场众寡悬殊,实力不成比例的战争;谁都可以看得出来,血战一旦爆发,这片战场势将立即变成一座“屠场”!
  无奇不有楼红漆大门前的台阶下,四十名劲装杀手,刀枪如林,横列两排,人人杀气腾腾,如狼似虎,待命扑噬。
  这批杀手,只是刻下无奇不有楼中,杀手总数的三分之一。
  大门是敞开的,只须一声令下,楼门里随时都可以像怒潮般涌出更多的杀手来!
  两排杀手前面,站着五个人。
  他们是护国公两仪搜魂手沙高楼,左丞相白天灯,右丞相鱼太平,散骑常侍玄机道人一尘子,七号金星特使侯门公子颜名扬!
  而相距五丈的对面,全部人马,只有老少六人。
  他们是:飞天豹子欧阳俊,玉树公子谢雨燕,以及飞刀帮的四大堂主。
  “子母刀”曹如冰。
  “穿杨刀”柳灿阳。
  “追魂刀”温良玉。
  “流星刀”陈育云。
  且不说武统邦中的护国公和左右丞相是何等样人物,此刻只须那四十名杀手一拥而上,这边老少六人,就恐怕很难讨得了好去。既然实力悬殊如此,飞天豹子为什么还要这般不自量力?
  这岂非自取灭亡?拿自己的性命跟别人的性命加在一起开玩笑?
  不!
  他们的想法,并非如此。
  玉树公子谢雨燕在这以前,不仅一身功力丧失,而且几乎性命不保,伤害他的人,便是武统邦一名已于别处为他人所杀的金星特使。
  伤害他的手段极为卑鄙。
  伤害他的原因是为了一个女人;因为玉树公子长得比他英俊漂亮,他以为那女人不爱他的原因,就是为了这位玉树公子,事实上玉树公子连那女人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
  飞刀帮本是个名气响亮的大帮,结果帮主受伤,迄今未愈,全帮财务窘困,濒临瓦解,这都是拜谁之赐?
  至于飞天豹子欧阳俊,那不用说了。
  他埋名隐姓落脚无名镇,这么多年来,他忍辱负重,为的是什么?
  他们今天来到无奇不有楼前,难道事先一点也不知道将会有什么后果?
  他们知道。
  他们不在乎!
  在武统邦中,“护国公”和“丞相”这两个名位的权职,实在很难分别高下。
  他们谁也不是谁的上司,谁也不受谁的指挥。他们平起平坐,彼此间,或称官衔,或称兄弟,甚至连规定的月俸,也不差分毫!
  有人说:这种安排,正是武帝精明过人的地方。
  因为这样可以收到制衡之效。
  双方谁若想掌握更多更大的权力,只有一个办法:誓死效忠,舍命立功!
  左丞相白天灯不是个喜欢多说话的人。右丞相鱼太平为人奸滑,他知道身处这种局面,谁的话多,谁就有第一个落场的危险;所以他也学左丞相白天灯,尽量避免开口。
  而那位护国公两仪搜魂手沙高楼的权力,亟想取而代之,因而他处处都想表现得特出一点。
  他待双方阵脚扎定,第一个指着飞天豹子道:“喂!姓唐的小子,怎么没有来?”
  飞天豹子道:“他要等着会见你们那位什么武帝。”
  两仪搜魂手怒声道:“他小子算是什么东西?”
  飞天豹子道:“小子自己也承认他不是个东西。”
  两仪搜魂手听得一怔,颇感意外,但旋即点头道:“这个不能不说是他小子惟一可取的地方。”
  飞天豹子缓缓接着道:“正因为小子他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所以他才决定留着等会儿单挑武帝,他说这叫做品质分等,物以类聚!”
  两仪搜魂手脸都气蓝了,厉叱道:“老混球!”
  飞天豹子道:“客气,客气!彼此,彼此!”
  两仪搜魂手向前大跨三步,高喝道:“滚出来!”
  飞天豹子自是恭敬不如从命。
  砰!
  两人见面,如有血海深仇,一言不发,同时发掌抢攻。
  人海钓客铁钩银丝鱼太平这头老狐狸,料得一点不差;江湖人物都喜欢逞口舌之利,却又都受不起语言刺激。所以,江湖上的打打杀杀,几乎十有九次,都是由于“一言不合”。
  “是非只为多开口”!
  白丞相扭头低声道:“沙护老跟欧阳老儿精擅的都是拳掌功夫,你看两人谁的功力较为深厚?”
  人海钓客鱼太平沉吟了一下道:“欧阳老儿招式刚猛霸道,起手也许会稍占上风,如果旷持一久,仍以沙护老赢面较大。”
  白丞相点头不语。
  他们都是大行家,一点即透,自然不须多作解释。
  玄机道人一尘子本来也是一头老狐狸,但由于武帝已面允将封他为全国三十六路诸侯的总监,深觉得如不趁这个机会表现表现,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于是,他拂尘一抖,也走出行列,遥向玉树公子点点头道:“小施主,来,贫道陪你走几招。”
  玉树公子是武林中的五大名公子之一,已经年届二十四五,听了这声小施主,心头相当不是滋味。
  不过,他的修养好,不像多事公子高凌峰,口头上一点亏也吃不得。
  他什么也不说,从襟底抽出软鞭,大步迎出。
  霍霍劲气激荡,软鞭与拂尘,顿时绞成一团。
  就在这时候,远处大路上,忽然滚雷似的传来一阵马蹄声。
  敌我双方,同时讶然露出惊疑之色。
  来的是些什么人?
  来的是三十七匹快骑。
  为首一人,人高马大,鞍横长枪,威风凛凛,正是数日前从黄金赌坊不别而去的太原马场主人:花枪金满堂!
  他身后的三十六骑,正是这位大马场主人,生死祸福与共的一支子弟兵:太原三十六神枪!
  金满堂冲进广场,坐骑一勒,雷吼一声:“住手!”
  被他这份天神般的气势震慑,交手双方,果然同时收兵后退。
  大家心中都在猜疑:这姓金的,究竟是哪一边的人?
  抑或两边都不是,只是来调停的?
  金满堂双目灼灼发光,跟以往沉湎于黄金赌坊时,仿佛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先瞪着飞天豹子道:“唐汉那小子呢?”
  飞天豹子道:“等会就来,大概也快到了。”
  金满堂设问第二句,又转向白天灯道:“你们那位五绝叟吴老头哪里去了?”
  白丞相道:“出了意外。”
  “翘了?”
  “是的。”
  金满堂突然仰天哈哈大笑。
  白丞相脸色徽变。
  金满堂笑华又问:“吴老头一身武功已臻神化之境,是谁下的手?”
  白丞相道:“还没查出来,也许是火种子唐汉那小老弟干的好事。”
  金满堂又转向飞天豹子。
  飞天豹子点头。
  金满堂又大笑。“好!好!”他突然一夹马腹,坐骑立即如矢奔出。
  金光闪动。
  有人惨呼!
  众人尚未看清是怎么回事,金满堂已一枪戳入玄机道人的咽喉!
  玄机道人最后听到的一句话是:“姓唐的小子够朋友”
  头儿已经出手,三十六神枪自然不会闲着。
  沙尘飞扬。
  喊声震天。
  一场血腥大混战,终于展开。
  在总人数上,武统邦方面仍占极大优势。
  但现在的关键是来自太原,由金满堂率领的这支“骑兵”!
  从太原马场挑出来的马匹,品种当然没有话说。
  人和马长久相处,灵性交通,再加上三十六人的枪法,都是金满堂亲自传授督练,人。
  枪、马,三位一体,威力之强,自是想象可知!
  四十名杀手,转眼去掉一大半。
  这些送掉性命的二十名杀手,几乎有三分之一以上,都是被那些训练精良的马儿踢死或踏死的。
  无奇不有楼中,杀手一批接着一批继续冲出,战况也愈来愈惨烈。
  飞天豹子跟两仪搜魂手重又战在一起。
  玄机道人已死。玉树公子谢雨燕如今的对手是侯门公子颜名扬。名公子对名公子,人品相当、才艺相当、武功名气相当;虽是一场生死之战,招式出手,身形起落,处处仍流露着一股洒脱风度;在充满血腥味的武林史上,这倒是一场难得一见的“儒战”!
  左右丞相,白天灯和鱼太平,则被飞刀帮四大堂之以二对一的方式紧紧缠住。
  只是四大堂主在人数上虽然占了优势,战绩却不怎么乐观。
  人海钓客铁钩银丝鱼太平的一根“魔杆”,忽棍、忽鞭、忽钩,已够人头疼的;白丞相白天灯的一套“穿花蝴蝶掌”,更是威力惊人,令人有无从捉摸之感。
  很少人知道这位白丞相的来历,过去江湖上也没听说过白天灯这三个字。但有一件事绝错不了,今天武统邦中,除了武帝,可能就只这位左丞相练过某种玄功。
  他身形飘忽,叫人找不着发招的目标,而他发出的每一掌,则均挟其一种能摧折人五脏六腑的柔劲。
  结果,十合不到,第三堂堂主追魂刀温良玉,首先被这位左丞相一掌击中左边肩胛骨。
  “啪”的一声脆响,温良玉脸色发青,一条左臂顿时颓然荡垂。
  跟他同组的第一堂堂主曹如冰厉吼道:“老三退下,这老贼有我曹如冰一个就够了!”
  追魂刀温良玉痛得眼冒金星,浑身颤抖,他自知真气难聚,如仍杂在战圈里,自己送掉性命不打紧,同时还会碍了别人的手脚。于是,只好咬牙抽身后退。
  子母刀曹如冰说他一个人就足以对付白天灯,自然只是一种场面话。
  追魂刀温良玉一退,他立刻被罩入白天灯诡异的掌风之内,眼看不出三招,便要为白天灯掌所伤,下场可能比追魂刀温良玉还要惨烈得多。
  这一边,追魂刀温良玉刚刚退出战圈,便遭一名眼尖的二品杀手发现到了。
  这种便宜不捡,岂非白痴一个?
  他飞步赶来,扬刀便劈!
  没想到,他的刀只扬起一半,便从手中跌落下来了,而他自己的身躯,则像烤鸟似的,被一支金枪高高挑上半天空。
  只听金满堂的粗嗓门大骂道:“老子最瞧不起的,就是你他奶奶的这种卑鄙家伙!”
  他一回头,突然大喝道:“姓曹的别慌,金大爷来也!”
  子母刀曹如冰被白丞相掌缘扫中胸口,心头正隐隐地作痛,金满堂一支金枪突然插了进来,他才算暂时松了一口气。
  太原三十六神枪已先后倒下十二人。
  无奇不有楼的杀手当然死伤更多。
  这一场血战,是否一定要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双方才肯罢休?
  武帝怎么还不出现?
  唐汉怎么还没赶来?
  一片乌云,冉冉掩至。
  艳阳失色。
  雷鸣隆隆。
  通!
  通!
  叭!
  叭!
  砰!
  砰!
  梅雨季节,难道尚有一段尾巴没有过去?
  众人心惊疑间,广场突然形势大变。
  原来那不是雷呜,而是一种强劲掌力击中血肉之躯的声音!
  太原三十六神枪经过半天苦战,毙敌无数,才折损了十二人,如今只不过弹指之间,便告一下去掉了六人六骑!
  发出这种排山倒海般掌力的,是一名脸戴金色面具的银衫老人。
  武帝!
  这是一个可怕的突变。
  不仅飞天豹子和花枪金满堂这边人人魂飞魄散,就是武统邦的那些杀手们,似乎也全吓呆了!
  他们显然已知道自己的主子神功盖世,而绝未想到他们这位主子的一身玄功竟然厉害到这种程度!
  武帝银衫飘飘,宽袖拂扫,如入无人之境。
  就在武帝这股无坚不摧的掌力,正向另一名已惊惶得不知闪避的神枪弟子攻去时,一声长啸,陡地划空而至!
  长啸声中,一条身形倏而降落。
  人未落实,掌已亮出。
  然后是一阵隆隆不绝,历久不歇的问响。方圆五丈之内,尘土飞扬,如烟如雾,令人双目难张。几名走避不及的杀手,为这股激荡的罡气波及,全如滚地葫芦般滚了开去。
  广场上突然静止下来。
  大家已无心再战。
  因为双方的命运,已不再是人手多寡的问题,目前场中这一老一少的胜负,才是双方生死存亡的关键!
  武帝与唐汉四掌并未接实。
  在两人之间,这时仿佛横隔着一道无形的厚墙;两人似乎都正在拼尽力量,想把这道厚墙推倒,压向对方!
  时间慢慢流逝。
  情势断起变化。
  唐汉脸色酡红如醉,挺抵的双掌也在微微发抖。
  武帝身躯屹立如山。
  双掌亦极稳定。
  如非有所顾忌,武统邦这边的杀手们,这时一定会轰然欢呼。
  飞天豹子这边,则人人脸孔变色。
  如果唐汉输了这一阵,武帝那种如飚般的掌力,谁人承受得了?
  众人正在忧虑之间,情势又生变化。
  武帝忽然缓缓向后移退。
  这不是一种好现象。
  这无疑说明,老少两人也许修为相当,但唐汉显然在年龄和体力上占了便宜。
  当然这跟那位刁四娘子也不无关系。
  武帝迟不露面,很可能是因为另一场“战争”一时无法“结束”。一个从“第一战场”
  驰赴“第二战场”的人,体力方面,自然要打一个很大的折扣!
  武帝已后退七步。
  他如今不仅双手比唐汉抖得厉害,甚至身躯也在微微颤抖。
  秃!武帝脸上的金色面具,终于因抖动而掉落下来。
  大家也终于见到了这位武帝的庐山真面目。
  一张恐怖骇人的面目。
  谁都没有想到,这位武帝因真力耗损过度,一张面孔已青紫浮肿,五官变形,嘴唇也因咬嚼使劲的关系,皮肉翻裂,流血不止!
  再看唐汉,除了脸孔通红,双掌微抖之外,则别无其他异状。
  这一战,胜负已极明显。
  如今,唐汉只须再坚持片刻,这位武帝恐怕就要跟方才死在他手底下的那十二名神枪弟子一样,变成一团肉饼了!
  就在这时候,一阵泣血厉呼,突自远处传来。
  “啊,天啦!小唐,求求你,他是我爹!”
  一路哭奔而来的,是一名姿色秀丽的年轻妇人。
  武统邦方面,也许很少有人认识这名少妇是谁,而飞天豹子这边,不仅人人认识她,而且个个大感意外。
  原来这少妇不是别人,正是吕子久的妻子潘秀云!
  潘秀云称武帝为“爹”,难道这位武帝竟是天雷派掌门,“天威老人”朱洪烈不成?
  唐汉心头一震,便拟收掌暂退。
  不料,他真气一卸,武帝,不仅毫不领情,反而趁机发难,蓦然真气一吸一吐,对准唐汉胸口一掌拍去!
  若换了平常时候,就算唐汉同样练过大天心无相玄功,这一掌也能把他打成一团肉酱。
  幸亏这位武帝如今已是强弩之末,这一掌的力量,仅及平时两成还不到。但饶得如此,唐汉仍被震退两三丈远,张口喷大股鲜血,悠然昏迷过去。
  武帝身躯摇摇欲坠,无力地挥挥手道:“杀,杀……”
  有人果然遵命开杀。
  武帝第二个杀字刚刚出口,一柄利剑即应声插进了他的胸膛。
  武帝仅在绝气之前听到了一句:“你这个无耻的老淫贼!”
  他没有看清这个杀他的人是谁。
  因为他已无力睁开眼皮。
  武帝没有看清杀他的人是谁,别人却全瞧得清清楚楚。
  侯门公子颜名扬!
  白丞相又惊又怒道:“小颜,你疯了不成?”
  侯门公子冷笑道:“巴东颜家,累代书香,纵有子孙不屑,也不至于与匪寇为伍,你们看不透本公子的真正用心,那只能怪你们有眼无珠!”
  多事公子高凌峰鼓掌喝彩道:“武林五公子这块招牌,又变得干干净净的了!”
  站得较远的几名杀手,已悄悄转身开溜。
  白丞相眼光转了几转,忽然道:“你年纪太轻,老夫不会同你一般见识!”
  语音未完,身形倏起,疾掠而去。
  右丞相人海钓客铁钩银丝鱼太平也想效尤,不意他身子刚刚离地,便听金满堂宏声大笑道:“有点小礼物,请一起带走留作纪念!”
  金满堂的“礼物”是他手上的那根“金枪”。
  金光一闪。
  透背而入。
  鱼太平没有能带走这份礼物,它太“重”了。当他身躯落地时,他才看到从自己胸口冒出的那一截枪尖。
  黄澄澄的枪尖。
  然后,他就断气倒下。没人知道他是被枪戳死的,还是被那截枪尖吓死的?
  广场上经此剧变,顿时乱成一片。
  飞天豹子高呼道:“不要追杀,放他们一条生路!”
  多事公子笑喝道:“只有这个放不得!”
  他指的是两仪搜魂手沙高楼。
  这位护国公以为飞天豹子“不要追杀”的对象也包括他这位“护国公”,正想趁乱逃命之际,三支钢梭,已然破空射至!
  他跟人海钓客的情形差不多,只因为斗志丧失,耳目欠灵,以致平时轻而易举便能加以化解的攻击,也成了致命之伤。
  两仪搜魂手倒下后,这边众人即未再行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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