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大丽花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李说:“今天晚上你想去威尔特恩剧院看关于拳击的电影吗?他们要放些老片——登姆普西、凯彻尔、格莱波。你去吗?”
  我们正面对面坐在大学区警局警察办公室的两张桌子旁边,守着电话。被派到肖特的案子来的警察文员星期天放假了,所以我们这些平时做实地调查的侦探就被抓来做苦工,记下来电话的信息,写出关于提供消息的人的评估,然后,如果需要后续工作的话,就把信息传送到最近的侦探组。我们已经在那儿坐了一个小时了,一个电话也没有,只有凯的那句“没心没肺”似乎还悬浮在我们两人中间。我看着李,发现他的眼睛又开始发直,这标志着他又要再吃一次苯丙胺苏醒剂。我说:“我去不了。”
  “为什么?”
  “我有个约会。”
  李笑了笑,脸又扭曲了:“是吗?和谁?”
  我转换了话题:“你跟凯和好了吗?”
  “嗯,我租了个房间装我那堆东西。在圣莫尼卡市威尔科克斯的爱妮岛旅馆。一星期九块钱,只要她高兴,这点钱不算什么。”
  “李,德·威特明天就出来了。我得盯住他,也许应该让活格尔和凯尼格盯住他。”
  李踢了废纸篓一脚,纸团儿和空咖啡杯滚了出来,坐在其他桌子旁边的人都转过脸来看。这时,他的电话响了。
  李拿起听筒,说:“凶杀组,我是布兰查德中士。”
  我盯着我的记录单看,李听着打电话的人说话。星期三,大丽花吻别的时间,这件案子像是永无休止,我真担心李以后戒不了苯丙胺。这时,玛德琳·斯普拉格又跳到了我的脑子里——自从她说“为了避免我的名字出现在那些文件上,我可以跟你做”之后,这已经是她第九百万次跃入我的脑海里了。李这个电话接了很长时间,期间既没有插入任何评论,也没有提出什么问题。我开始希望也有人打我的电话,这样就可以让玛德琳跳出我的脑子。
  李放下听筒。我问:“有有价值的内容吗?”
  “又是一个疯子,你今天晚上跟谁约会?”
  “一个邻居家的女孩。”
  “好女孩?”
  “不错。伙计,如果星期二以后我再看见你吃苯丙胺,我们之间就会再来一次布雷切特一布兰查德之战。”
  李又冲我像外星人似的笑了笑,说:“是布兰查德一布雷切特之战,而且你还会输给我。我去买咖啡,你要吗?”
  “黑咖啡,不加糖。”
  “就来。”
  我一共记下了46个电话信息,其中大约有一半还算有条理。下午刚过了一会儿李就走了,于是埃利斯·洛就抓住我了,让我去打印罗斯·梅拉德的最新总结报告。上面说在最终经过测谎仪和喷妥撒测试之后,红·曼雷被放回到他妻子身边,还有,贝蒂·肖特的所有情书都已经被看过一遍。找到了她的一些情郎,也证明了他们不是嫌疑犯,她照片里出现的大多数男人也是同样的情况。寻找剩下的男人的工作正在进行中,库克营微处理器系统打过电话来说,曾在1943年揍过贝蒂的那个战士在诺曼底战役中牺牲了。至于贝蒂多次的婚姻和订婚的说法,有48个州的人口记录调查显示,从来没有发给她结婚证书。
  报告到这儿以后就没有什么实质内容了。李蹲在小纳什的破窝里记下来的车牌号经过调查都没有什么关系。每天有300多个电话通过总机接到洛杉矶警察局和县治安官的办公室,说见过大丽花的行踪。到目前为止已经有93个假冒的凶手来自首,其中有4个没有不在现场证明的情况严重的疯子被拘留在了法院的拘留所,等待精神状况的听证会和是否遣送到卡马里奥(加利福尼亚南部的一座城市,位于洛杉矶西部。是肥沃农业区的制造业中心)精神病疗养院的决定。实地调查还在全速进行着——现在已经有190个全职警察投入到这个案子中来了。唯一的希望是我那1月17日的实地问讯结果:有人在安奇诺的几个鸡尾酒酒吧看到过琳达·马丁,已经向那个地区派出了大批的人员,希望能找到她。等我完成打印工作时,心里十分确定,我们永远也不会找到杀伊丽莎白·肖特的凶手,所以就赌了这个结果——在警察办公室的赌局里“无法结案——l赔2”上押了二十块钱。
  我在8点整的时候按响了斯普拉格家的门铃。我穿着最好的外衣——蓝色的夹克衫、白色衬衫和灰色法兰绒长裤,还打赌我自己会像个傻瓜似的屈从于周围的环境。长达十个小时的接电话工作让我疲惫至极,尽管我在局里洗了个澡,可还是不怎么精神。听了一通关于大丽花的谈话,我的左耳一直在疼,所以站在门口时就愈加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
  玛德琳打开门,她下身穿着一条裙子,上身是紧身的羊毛衫,非常漂亮。她粗略地扫了我一眼,拉起我的手,说:“你看,我真不想告诉你,可是爸爸听说过你,坚持要留你吃晚饭。我跟他说我们是在斯坦利·罗斯的书店办画展时认识的,所以,如果你想盘问这里的人关于我不在现场的证明,要小心点儿。行吗?”
  我说:“好!”任由玛德琳挎着我的胳膊,领着我向屋里走去。与房子外表的都铎风格不同,入口处大厅的装饰是西班牙式的:雪白的墙上装饰着挂毯和交叉的铸铁剑,光滑的木地板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大厅通向一间十分宽敞的起居室,起居室里氛围有点像男子俱乐部——低矮的桌子和长靠椅的四周摆放着绿色的皮椅,巨大的石头壁炉,小块的各种各样颜色的东方风格的地毯拼接在一起,伸展向各个方向,四周露出一条橡木地板的镶边来。墙壁装饰着樱桃木,上面挂着家人和祖先们深褐色的照片。
  我注意到在壁炉的旁边蹲着一只西班牙猎狗的标本,它的嘴里还叼着一卷泛黄的报纸。玛德琳说:“那是博图。报纸是1926年8月1日的《洛杉矶时报》。爸爸就是在那天得知他赚到了第一个一百万。博图那时是我们的宠物。爸爸的会计打电话来,说:”爱默特,你是百万富翁了!‘那时爸爸正在擦他的手枪,博图进来了,嘴里叼着那份报纸。爸爸想给这个时刻献祭,就开枪打死了它。如果你在近处看的话,就能看到它的胸部有一个小子弹孔儿。宝贝,屏住呼吸,这是我的家人。“
  我傻呆呆地看着玛德琳指向一个小起居室。这个房间的墙上也挂满了照片,地上放着三张安乐椅,上面坐着另外三个姓斯普拉格的人。没人站起身来,他们只是抬着头看我。我不想露出牙来,就抿着嘴笑了笑,说:“你们好。”我呆呆地看着这几个像是用来写生的静物,听着玛德琳给我们互相介绍。
  “巴奇·布雷切特,我来介绍我的家人。这是我妈妈,雷蒙娜·卡思卡特·斯普拉格。我爸爸爱默特·斯普拉格。我妹妹玛莎·迈克威尔·斯普拉格。”
  静物们突然有了生命,微微点了点头,有了笑意。爱默特开颜一笑,站起身来,伸出了手。我跟他握了握手,说:“斯普拉格先生,很高兴认识你。”他打量了我一下,我也打量着他。这位家长个子不高,肩膀宽阔,有着一张布满皱纹、饱经风霜的脸和一头白发。看得出来,他的头发在变白之前可能是黄棕色的。我猜他的年纪大概在五十多岁,从他握手的力度可以猜得出他一定干过不少力气活儿。他说:“我看过你和蒙德·桑切斯打拳。你可把他打惨了。你是康比利第二。”他的嗓音有些尖锐、粗糙,而不像玛德琳模仿的那样是宽厚的喉音。
  我想起了桑切斯,他是一个大块头,是跟我比过赛的次重量级拳手里比较难对付的一个。我的经纪人特意选他跟我打,想杀鸡给猴看,教训教训那些墨西哥佬儿。我说:“谢谢,斯普拉格先生。”
  “谢谢你给我们展示了这样高质量的比赛。蒙德也打得不错,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死了,因为过量服食海洛因。”
  “上帝保佑他吧。他要是死在拳击场上就好了,那样的话他的家人也会觉得好过一点。说到家人,请跟我的家人们握握手吧。”
  玛莎·斯普拉格应声站了起来。她矮矮胖胖的,长着金色的头发,跟她父亲长得非常相像。她长着浅蓝色的眼睛,浅得好像她曾经把它们送去漂白过似的。她的脖子上长了很多痤疮,而且由于经常抓挠,皮肤很粗糙。她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样子,而且她的婴儿肥永远也不会消失,她很难变成个成熟的漂亮女人。我紧紧地握了握她的手,为她感到遗憾;她立刻就感知到了我在想什么,她浅色的眼睛闪出愤怒的光,使劲把手抽了回去。
  雷蒙娜·斯普拉格是三个人中唯一一个跟玛德琳长得像的人,要不是她,我还以为那个贱女孩是收养的呢。她看起来将近五十岁的样子,有着与玛德琳一样黑亮的头发和雪白的皮肤,但在其他方面她就没什么可看的了。她很胖,面部肌肉松弛。她的口红和腮红都有点画歪了,所以她的脸也看起来怪怪的,像是歪了似的。我握她的手时,她说:“玛德琳说了你不少的好话。”声音有些含糊。但她的鼻息里没有酒味儿,所以我猜她是不是吃了什么药。
  玛德琳叹了口气,说:“爸爸,咱们吃饭吧。巴奇和我还想去看一场九点半的电影呢。”
  爱默特·斯普拉格在我背上拍了一下,说:“我可听我大女儿的话了。巴奇,你能给我们讲点儿打拳和当警察的好玩事儿吗?”
  “一边吃一边讲吧。”我说。
  斯普拉格又拍了一下我的后背,比刚才还使劲儿,说:“我看你在卡维萨没抓着几个凶犯。就像弗莱德·艾伦似的。来吧,吃饭吧。”
  我们一个个地走进一间纯木装饰的餐室里。餐室中间摆着的桌子很小,旁边已经放好了五把椅子。门口摆着一辆餐车,散发出咸牛肉和白菜的香味儿。老斯普拉格说:“丰盛的食物会养育健康的人们,少量的美食却只能让人道德败坏。使劲儿吃吧,年轻人。女佣人去参加伏都教伏都教:一种西非原始宗教(一种西非原始宗教)每星期天晚上举行的奋兴会,奋兴布道会以恢复宗教信仰为目的集会或一系列集会,以令人激动的布道及公众宣言为特征。去了,所以这儿没别人,就咱们几个白人。”
  我拿起一个盘子,在上面装满了食物。玛莎·斯普拉格给大家倒上葡萄酒,玛德琳每样食物少拿了一点儿就坐在桌子旁,示意我坐在她旁边。我坐了过去,这时玛莎跟全屋的人宣布说:“我要坐在布雷切特先生对面,好画他。”
  爱默特对我眨了眨眼,说:“巴奇,你就要被丑化了。玛莎画讽刺画可是笔下从不留情。她今年只有十九岁,可已经是一个收入不菲的广告画师了。我这两个女儿里,玛德琳长得漂亮,而玛莎是大家心服口服的天才。”
  玛莎听到这话显得有点不自在。她把盘子放在我正对面,坐了下来,在餐巾旁摆上铅笔和一个小速写本。雷蒙娜·斯普拉格在她旁边坐了下来,拍了拍她的胳膊,爱默特站在桌子一头,他的椅子旁边,举起酒杯说:“为了新朋友、财富和拳击这项伟大的运动。”
  我说:“阿门!”叉起一块咸牛肉放进嘴里,嚼了起来。牛肉做得又腻又干,但我还是摆出一副享受至极的样子,说:“真好吃。”
  雷蒙娜·斯普拉格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爱默特说:“莱西,我们的那个女佣人,她信伏都教,是基督教的一个分支。她可能给牛肉念了咒语,跟她的黑鬼耶稣约好了要让牛肉又肥又好吃。说到我们的黑人兄弟,巴奇,你打死那两个黑鬼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玛德琳小声跟我说:“顺着他说。”
  爱默特听到了她跟我嘀咕的话,笑了,说:“是啊,年轻人,顺着我。其实,你应该讨好所有快六十岁的有钱人。他们很可能年迈昏庸,一高兴就让你当继承人了。”
  我大笑,露出了我的牙,玛莎拿起笔,捕捉到了这个样子。我说:“我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觉。形势所迫,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死。”
  “你的搭档呢?去年跟你比赛的那个金发的年轻人?”
  “李有点难以接受。”
  爱默特说:“金发的人太敏感。我就是金发,所以我了解。感谢上帝,这个家里还有两个棕色头发的,我们才能现实一点儿,玛德琳和雷蒙娜有我和玛莎所缺乏的坚忍。”要不是我嘴里正嚼着食物,我差点就喊了出来。我想到那个被宠坏的、我晚上要和她做爱的小贱人以及她的妈妈——正从桌子对面麻木地看着我的雷蒙娜。我想笑的冲动越来越强烈,最后我终于吞下了那口吃的,一边打着嗝,一边举起了酒杯,说:“斯普拉格先生,我敬你。这一个星期里你让我第一次笑了出来。”
  雷蒙娜厌恶地看了我一眼,玛莎正全神贯注地画着,玛德琳用脚在桌子底下挑逗我,而爱默特也向我举杯,说:“年轻人,这一个星期你过得不好?”
  我笑了,说:“是啊,我被派去了凶杀组,调查黑色大丽花那件案子。我的假期都被取消了,我的搭档对这个案子像是着迷了似的,还不断有疯子来承认说是他们干的,两百个警察同时在办一个案子。这太荒谬了。”
  爱默特说:“这事儿可真惨啊,年轻人,你是什么意见?到底是什么人竟会对他的同类做出这样的事呢?”
  这时我知道,玛德琳的家人不知道她和贝蒂·肖特之间微妙的关系,所以就决定不逼问她不在现场的证明。我说:“我觉得这件事是她倒霉,不是寻仇。姓肖特的这个小姑娘有点我们所说的轻浮。她有撒谎癖,还有一百多个男朋友。就算我们能抓到凶手,也是侥幸。”
  爱默特说:“上帝保佑她,我希望你们能抓住凶手,并把他送到圣昆丁的那个小绿屋子(指毒气室)去。”
  玛德琳一边用脚趾滑过我的腿,一边撅着嘴说:“爸爸,你垄断了谈话,吃顿饭你还得让巴奇付出代价,给你说故事。”
  “小姑娘,我也付出代价行不行?尽管我是一家之主?”
  老斯普拉格生气了——从他泛红的脸色和砍肉的样子我能看得出来。我对这个男人很好奇,就问道:“您是什么时候来美国的?”
  爱默特展开笑容,说:“谁想听我移民后发家的故事,我都愿意讲。布雷切特是哪儿的名字,荷兰的吗?”
  “德国的。”我说。
  爱默特举起酒杯,说:“德意志是一个伟大的民族。希特勒是有点过分……年轻人,你们来自德国哪里?”
  “慕尼黑慕尼黑:德国东南部城市,位于奥格斯堡东南,靠近巴伐利亚州境内的阿尔卑斯山脉。1158年建成,长期为巴伐利亚州的中心。一战后阿尔道夫·希特勒在这里成立纳粹党并且签署了被公认为是1938德国与英国、法国、意大利的绥靖政策的标志的《慕尼黑协定》。在二战中盟军的全面轰炸后该城市大规模重建。慕尼黑是1972年夏季奥运会举办地”
  “啊,慕尼黑!那你们为什么要离开呢?如果我要是在爱丁堡爱丁堡:苏格兰首府,位于苏格兰东部的福斯湾畔。由于海拔较低,常有浓厚的烟雾笼罩其上,而一度被称为”美丽的烟雾之城“,这座美丽如画的城市是一个酿酒中心和旅游胜地,每年一度的国际艺术节在此召开。或其他文明的地方长大,我就不会走,还穿着苏格兰短裙呢。但为那个糟透了的阿伯丁阿伯丁:英国苏格兰东北部城市,位于迪河在北海的入海口。它被称为”花岗岩之城“,因为它的许多建筑都使用了附近采石厂的岩石。人,一战后不久我就来美国了。在那次战争中,我杀了很多你们德国的好同胞,年轻人。但那时他们也想杀我,所以我觉得很公平。你在客厅里看到博图了吗?”
  我点点头,玛德琳呻吟了一声,雷蒙娜·斯普拉格哆嗦了一下,叉向一个土豆。爱默特说:“我的老朋友、幻想家乔治·提尔登剥制的,幻想家乔治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才能。一战时我们在一个苏格兰团,有一次当一帮你的德国好同胞英勇地拿着刺刀向我杀来时,我还救了幻想家乔治的命,乔治特别迷电影,那时他总去五分戏院五分戏院:门票一律五分的电影院。看电影。在停战后我们回阿伯丁,看到那就像个死城似的,乔治就劝我跟他一起来加利福尼亚——他想在无声电影方面发展。他从来都干不成什么事,除非我牵着他的鼻子,指点他。所以我就环顾阿伯丁,预见到要是在那混,也就是个三等公民,就说:”好吧,乔治,咱们去加利福尼亚,可能咱们还能发财呢。就算不发财,也是失败在阳光总是灿烂的地方。‘“
  我想起了我家老头儿,他在1908年来美国时也是野心勃勃——但后来跟遇到的第一个从德国移民来的女人结婚,在太平洋电气公司安定下来,满足于每月拿点死工资。我问:“然后呢?”
  爱默特用叉子轻轻地敲着桌子,说:“我们来的时机挺好的。好莱坞那时还是一片牧场,但无声电影正在峰顶浪尖上。乔治找到一份舞台灯光师的工作,我找到的工作就是盖些他妈的好房子——他妈的又好又便宜。我住在野外,把赚到的每一分钱都用来投资,还从各家银行和高利贷者那里借钱买他妈的好地产——又便宜又好的地产。乔治把我介绍给马克·森尼特,我帮他在伊登代尔的工作室那儿建了几个摄影棚,后来我又说服他借给我一笔钱买更多的地产。老马克看出了我野心勃勃,他自己也是个有野心的人。他把钱借给了我,但有附加条件,就是让我帮他完成他提出来的住宅计划——好莱坞地区——在李山的山脚下,再在山上写上100英尺大的字来造声势。老马克知道怎么把一分钱掰成八瓣儿花,他太精明了。他让临时演员们兼职做建筑工人,也让建筑工人兼职做临时演员。他们在吉斯通式的电影里干了十一二个小时后,我再开车把他们送到好莱坞建筑工地,再点上灯干六个小时。我甚至还在他的几部电影里挂了个助理导演的名,因为老马克对我压榨他的奴隶的方式非常满意。”
  玛德琳和雷蒙娜沉着脸,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食物,好像以前就被抓来听过这个故事很多次了,玛莎还在画着,认真地盯着我看,好像我是她抓来的猎物。“你的朋友后来怎么样了?”我问。
  “上帝保佑他,但每个成功的故事里都有一个相对应的失败者,乔治没跟对人。他没有动力把上帝赐予他的天赋变成现实,半途而废了。他在1936年的一次车祸里毁了容,现在真是穷困潦倒啊。我有时让他干点零活,帮我照顾一下几份出租的地产,他还给市政部门倒倒垃圾什么的……”
  这时,我听到一声尖叫,就向桌子对面看过去。雷蒙娜要叉一块土豆没叉着,叉子掉了。爱默特说:“蕾蒙娜,你感觉怎么样?这些吃的合你的胃口吧?”
  雷蒙娜看了看她的衣服下摆,说:“挺好的。”这时,好像玛莎扶了一下她的胳膊。玛德琳又开始用脚挑逗我,爱默特说:“蕾蒙娜,你和你的天才女儿对咱们的客人可不怎么热情哪。你们能不能也说两句话啊?”
  玛德琳把脚趾伸进了我的两个脚踝之间——我正要说个笑话轻松一下气氛。雷蒙娜·斯普拉格叉了一小口食物放在嘴里,优雅地嚼着,说:“布雷切特先生,你以前知道雷蒙娜大道是根据我的名字命名的吗?”
  这个女人说这句话的时候,画歪的脸一脸严肃,带着一种奇怪的尊严。“不,斯普拉格太太,我不知道。我还以为是根据雷蒙娜·佩奇特命名的呢。”
  “我是根据佩奇特命名的,”她说,“当爱默特为了我爸爸的钱跟我结婚时,他所有的钱都套在不动产上了,连给我买个结婚戒指也买不起,他就跟我的家人许诺,说要利用他在市规划董事会的影响,让一条街道以我的名字命名。我爸爸以为会是一条漂亮的住宅区的街道,但是爱默特没那个能力,他只能在林肯高地一个红灯区里的一个闭塞的街区找出一条街来。你熟悉那个地区吗,布雷切特先生?”这个受气包的声音里夹杂着怒气。
  “我是在那儿长大的。”我说。
  “那你一定知道那儿的墨西哥妓女是什么样子,她们从窗子里探出身来招揽顾客。噢,在爱默特成功地把罗莎琳达街改名为雷蒙娜大道以后,他带我去转了一圈儿。那儿的妓女叫着他的名字跟他打招呼,有的甚至叫他的绰号,一些解剖学上的称谓。我非常难过,非常痛心,但我尽量平静下来,等待时机。当这两个女孩还小的时候,我做导演,她们做演员,邻居家的小孩做群众演员,我们在房子前面的草坪上露天演出。我们将斯普拉格先生想要忘掉的、他的奋斗史的一些片断重新演绎出来,那些他想要……”
  餐桌的一头被重重地拍了一下,酒杯都倒了,盘子哗啦啦地响。我低下头,想给这个家里勾心斗角的人们留一点面子,正好看见玛德琳的一只手正紧紧地抓着她父亲的膝盖,她使劲使得手指都发白了。她的另一只手抓着我的膝盖——我真没想到她有这么大的劲儿。一阵可怕的沉默过后,雷蒙娜·卡思卡特·斯普拉格说:“爱默特,等伯伦市长或塔克议员来吃饭的时候我会在餐桌上好好表现的,但用不着为玛德琳的男妓这样做吧,一个普通的警察。上帝啊,你也太不为我着想了。”
  我听到椅子摩擦地板、膝盖碰撞桌子和脚步离开餐室的声音,我看见我的手握成拳状,正紧紧地抓着玛德琳的手。那个贱女孩正小声地说:“对不起,巴奇,对不起。”这时,一个欢快的声音说道:“布雷切特先生?”这声音听起来非常开心和理智,我不禁抬起头来。
  是玛莎·迈克威尔·斯普拉格,她手里拿着一张纸。我用另一只手接过那张纸,玛莎笑了笑,走了。玛德琳还在不停地说着道歉的话,我向纸上看去。上面是我们俩,都光着身子,玛德琳的双腿劈开,我在她的两腿之间,露着我的巴奇·布雷切特大牙向她龇牙咧嘴。
  我们开着那辆派克往拉布雷亚那一带驶去,那里有好多的小旅馆。我开着车,玛德琳很聪明,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我们经过一家叫做“红箭”的炉渣砖炉渣砖:一种通常空心的用混凝土和灰渣做成的建筑用砖。盖起来的汽车旅馆时,她才说:“就这儿吧,这儿挺干净的。”
  我在一排战前的破车旁停下了车。玛德琳去柜台,一会儿就拿着11号房间的钥匙回来了。她打开门,我按亮了壁灯。
  床上铺着沉闷的棕色床单,还散发着前任住客的臭气。我听到旁边12号房间里正在进行毒品交易。这时,玛德琳开始看起来很像她妹妹讽刺画上的样子。我伸手去够电灯的开关,想关灯,她却说:“请别关,我想看着你。”
  交易毒品的两方吵了起来。我在梳妆台上看到一个收音机,就打开了它,一个关于戈顿瘦身店的广告淹没了愤怒的争吵声。玛德琳脱去她的羊毛衫,站在那儿往下褪长统丝袜;我刚开始摸索着脱衣服,她都已经脱得只剩内衣了。我在脱裤子时被拉链划了一下,在摘下枪套的背带时把衬衫撕裂了一条缝儿。这时玛德琳已经脱光了躺在床上了——她小妹的那张画早被我抛到脑后了。
  我在一秒钟之内脱光,两秒钟之内就躺在了那个贱女孩旁边。
  之后,我们俩互相拥抱着,两人的肌肤上都从头到脚地浸着汗水。我想到四个小时以后我又要去值勤,不禁叹息起来。玛德琳挣脱我的怀抱,模仿我的独家动作,闪了闪她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我大笑,说道:“好了,你的名字可以不用见报了。”
  “除非等我们宣布布雷切特—斯普拉格喜结连理的时候?”
  我笑得更厉害了,说:“那你妈妈可要高兴了。”
  “妈妈是个伪君子。她吃大夫给她开的药,所以她就不是吸毒;我到处鬼混,所以我就是个妓女。她情有可原,我罪不可赦。”
  “是啊,你是。你是我的……”我说不出“妓女”这个词来。
  玛德琳胳肢着我的腰,说:“说呀,别像个旧社会的警察似的,说出来。”
  我抓住她的手,她再胳肢我就受不了了。只好说:“你是我的情人,你是我的姘妇,你是我的小甜心,为了你我隐瞒线索……”
  玛德琳打了我肩膀一下,说:“我是你的妓女。”
  我笑了。“好吧,你是我的234-APC违犯者。”
  “什么呀?”
  “加利福尼亚卖淫行为指定刑事电话。”
  玛德琳皱了皱眉毛,说:“刑事电话?”
  我放开手,说:“没错。”
  贱女孩往我身上偎了偎,说:“我喜欢你,巴奇。”
  “我也喜欢你。”
  “你一开始没喜欢我。说真话——一开始你只是想和我睡觉。”
  “对。”
  “那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从你脱下衣服的时候开始。”
  “混蛋!想知道我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吗?”
  “说真话。”
  “当我告诉爸爸我遇到巴奇·布雷切特这个好警察的时候,爸爸的嘴都合不上了。他对你很有印象,但爱默特·迈克威尔·斯普拉格是个很少把别人当回事的人。”
  我想起那个人对他妻子的残忍,做了个中性的评论,说:“他却是个给人印象深刻的人。”
  玛德琳说:“外交辞令。他很难对付,抠门的苏格兰狗娘养的,但他是个真正的男人。你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把钱赚到手的吗?”
  “怎么赚的?”
  “帮派收黑钱,还有更糟的。爸爸买来烂木头和马克·森尼特那儿不要的电影道具,用来盖房子。满洛杉矶都是他那些没有防火通道的房子和低级小酒馆,都注册成冒牌的公司。他跟米奇·科恩是朋友。他的人去收租金。”
  我耸了耸肩,说:“米奇跟伯伦市长和市政董事会一半的人私交都很好。看到我的枪和手铐了吧?”
  “看到了。”
  “科恩花钱买的,他出钱建了个基金,给青年警察买装备。这建立了良好的公共关系。市里的税收审核局从来不查他的税,因为他们所有审核员的汽车的油钱都是米奇出的。所以你说的并不出乎我的意料。”
  玛德琳说:“想知道个秘密吗?”
  “想。”
  “爸爸在长滩盖的房子里有半个街区在1933年的地震中塌了。死了12个人。爸爸花钱把他的名字从承包人记录上删掉了。”
  我把玛德琳从我身边拉开一点,问:“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事?”
  她摸着我的手,说:“因为爸爸对你印象不错。因为你是唯一一个我带回家的,他也觉得还像点样的男孩子。因为爸爸崇敬韧性,他觉得你很有韧性,而且如果我们的关系稳定起来的话,他也会自己告诉你的。那些人在上面压着他,他就拿妈妈来撒气,因为盖那个街区的钱是从她那儿拿的。我不希望你从爸爸今晚的表现来判断他。第一印象很重要,我喜欢你,我不希望……”
  我把玛德琳拉回怀里,说:“别说了,宝贝儿。你跟我在一起呢,不是跟你的家人。”
  玛德琳紧紧地抱着我。我想让她知道一切都很完美,就抬起她的下巴,却发现她的眼里都是泪水。她说:“巴奇,贝蒂·肖特的事,我没把实话都说出来。”
  我抓住她的肩膀,说:“什么?”
  “别生气。也没什么,只是我不想再瞒你了。刚开始的时候我不喜欢你,所以我就没……”
  “现在告诉我。”
  玛德琳看着我,我们之间只隔着一层被汗湿透的被单。“去年夏天的时候我总去酒吧,好莱坞区的那些正经酒吧。我听说有个女孩跟我长得很像,我很好奇,就在几个酒吧里留了纸条——‘跟你长得很像的人想跟你见一面。’上面还有我家的电话。贝蒂给我打电话了,我们碰了面,我们说了说话,没别的了。去年11月的时候我在拉维恩的秘巢又碰见了她和琳达·马丁。那只是碰巧而已。”
  “就这些吗?”
  “嗯。”
  “那么,宝贝儿,你最好准备好。有50多个警察在调查所有的酒吧,如果哪怕只是一个人拿到了你的长得很像的人的电话,你就会上头条新闻。我他妈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如果这事真发生了,别找我——因为那时我肯定能做的都做了。”
  玛德琳往外靠了靠,说:“我会处理的。”
  “你是说你爸爸会处理的?”
  “巴奇年轻人,你是不是想说你忌妒一个年纪比你大一倍,块头比你小一倍的人呢?”
  这时我想起了那朵黑色大丽花,她的死淹没了我开枪事件的头条。“你为什么想见贝蒂·肖特呢?”
  玛德琳颤抖了一下。窗外,做成这间旅馆名字式的红色羽箭霓虹灯正在闪烁,光影打在她的脸上。“我一直努力想要自己看起来放荡不羁,自由自在,”她说,“但人们描述贝蒂的时候,听起来她天生就是那样的人——一个纯粹的野性十足的女孩。”
  我亲了亲我的野性女孩。我们再一次做爱,这次她与贝蒂的形象一直重叠着——两个都野性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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