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身女人 第四章 孽根

  “塔里克!”
  “干嘛?”
  “把音乐关小点!”
  “你说什么?”
  “我叫你把音乐关小声点!”格洛丽亚赤着身子站在楼上她卧室的门口敞开嗓门喊。直到那首刺耳的歌差不多听不到,格洛丽亚吩咐塔里克:“给发廊打个电话,告诉菲利普,我要晚到20分钟。”
  “妈妈,你干吗不自己打?”塔里克不满地嘀咕着。
  “你看,我正要洗澡呢!听话,塔里克,照我的话做,别跟我较劲!”格洛丽亚说道。
  “哼,等我有自己的地盘时,我可乐呢!再也不用当你的小奴隶!”塔里克很不满妈妈老是支使他干这干那。
  “你嘀咕什么啊?”格洛丽亚在楼上隐约听到塔里克的声音。
  “没什么。”塔里克吐了吐舌头。
  格洛丽亚干吞下了降压药片,围上浴袍把袍带系得紧紧的,气冲冲地跑下楼。下一层楼就气喘嘘嘘的,这还得怨她超重60磅。塔里克的脖子上挂着萨克斯管,那一刻格洛丽亚真想用这个萨克斯管勒死他,但格洛丽亚好歹压下了这个可怕的念头。她双手叉腰,眼睛死死盯住塔里克:“你听着,不管你从哪里学来这些臭脾气,但你最好给我改掉。你今天有什么事这么烦,啊?”“没什么啦,我是找不到电话才这样。”塔里克小声申辩着。“算了吧。”格洛丽亚走到沙发前,生气地甩开四个揽枕,找到那个藏在枕头底下的无绳电话。和以前一样,他总是用完电话就乱丢,然后就再也找不到。
  她把怒气都发泄在电话机的按键上,以致胖胖的食指敲错键又要重新拨号。格洛丽亚边打电话边教训儿子道:“塔里克,我只知道一样东西,如果你不改掉你说话的语气和臭脾气的话,你的下场就像你最爱看的电视剧《公众敌人》一样。还有,如果星期五的成绩报告单还像上次那么差的话,我就不许你打电话,快学会用摩尔斯电报码跟你的小情人谈情吧。听清没有?”
  塔里克已长到六英尺高,逆反心理越来越强:“我已经尽力了,但你还是不满意,每次都挑这挑那。为什么你不放过我?”
  电话这时候拨对了。“哈罗,是菲利普吗?”
  “甜心,什么事呀?”
  “我怕不能准时赶回店里。你给我查查第一个预约是几点。”
  “别担心,宝贝。这里有我嘿。梦露修女提前打电话来说她也不会准时来做头发,我一早就知道你会迟,所以我告诉梦露先处理她的杂务去。我不是未卜先知,跟你说说笑。”菲利普说正事也不正经。“伯纳丹取消了11点钟的预约,她早上要带奥尼卡去看病。还有,格温的儿子昨晚开摩托车时给一个醉酒司机撞了,幸好没大碍,只有几道割伤和瘀痕。要我说,骑摩托车还是蛮危险的……”
  “菲利普,你有完没完?”
  “好了,好了。我把梦露修女的时间移到伯纳丹的就是了。”
  格洛丽亚抬头望了望壁炉上的钟,这时是九点过一刻。她又问:“德斯莉来了没有?”
  “猜猜看。”
  格洛丽亚摇了摇头。最近德斯莉挺让她心烦的。她一向迟到,又经常临时请假,顾客当中也有不少抱怨。去年似乎突然间半个凤凰城的黑人姐妹们都要做头发,发廊的生意好得不得了,德斯莉大概是那时请的,她织辫子很在行。格洛丽亚可不愿让她走,她的手艺很来钱。这星期约翰辞职后,格洛丽亚开始缺人手,也使得德斯莉的恶习更加讨厌了。“谢你了,甜心。”她挂上了电话。
  “塔里克?”
  “怎么了,妈妈?”他的语气透着不耐烦。
  “你说什么?”
  “我是说,您有什么事,母亲大人?”每次训他,塔里克就故意矫枉过正。
  “让我想想看,不知谁求我上高中就买车?”
  “我。”说到他的痛处,塔里克不得不垂下脑袋。
  “在过去五年中,谁几乎每门功课都得A?”
  “我。”
  “那为什么突然间最近两次成绩单都是得C,体育更是只得D+。”
  “我的成绩单。”
  “那这该如何解释?”
  “妈,11年级课程越来越难嘛。”
  “胡说,你给我坐下。”
  塔里克走到沙发前坐下,抓起一个垫子放在膝上。
  “你好好坐着,给我把垫子放下。”
  塔里克把垫子掷回原处,一脸不耐烦。格洛丽亚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冷冷地看着儿子,这会儿已把洗澡和发廊里的事完全忘在脑后。“照你现在的成绩,如果还不努力赶上,你将连大学的门都摸不到。”
  “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格洛丽亚真想给他一巴掌,但自从这个孩子13岁以后,她从来没有打过他。他的个头已很高,看自己总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他的手比她的手要大一倍。
  “哦,你现在长大了,自己决定不想上大学了,是不是?”
  “我想当海军。”
  “什么?”
  “当海军。海军有什么不好?”
  “海军是没有什么不好,可是你连高中文凭都没有,他们会招那些高中都没毕业的笨蛋吗?”
  “哦,我只是刚得了两个C和一个D,就突然变成笨蛋了?”
  “你听到我喊你笨蛋了吗?”
  “没有。”
  “塔里克,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不愿你像街边的小混混一样过日子。我只是想知道你干嘛成绩下降。”
  “刚才不就告诉过你?”
  “你今天是不是因为你爸爸晚上要来而不耐烦?”
  “不是。”
  “那你生什么闷气?”
  “我没生闷气。”
  “是不是你爸在电话上说了什么让你心烦?”
  “没那回事,”塔里克从沙发上跳起来,“我已经两年没见到那个男人了。他给我打电话,只是让我按他的计划这么着,那么着。好像他要见我,我就什么都不能干,一心等着他。为啥这么隆重其事?我们又没有什么可谈的。他真正想见的不是我,而是你。”
  “他没有必要非给你打电话,也没有必要一定要带你去大峡谷,他这样做,那不是对你好?”
  “上次他来睡在哪里?”塔里克问。
  “说话没大没小的,他在哪儿睡关你什么事。”
  “他一无是处,可能根本就是个想搞哪个女人就能搞到哪个女人的帅哥。你别以为他就喜欢你。”格洛丽亚怒不可遏,抓起电话砸向儿子,但他动作极快,躲了过去,拔腿上楼前还得意地朝他妈翻了个白眼。然后格洛丽亚就只听到“砰”的关门声。
  格洛丽亚真不知如何是好。16岁以前,塔里克是个最乖不过的孩子。她后悔当初不该把他从教会学校领出来。瞧他现在的样子,说话像个无赖,穿着打扮流里流气,正正经经的鞋子不穿,偏偏爱穿古古怪怪、尺码过大的东西。还有他听的净是些什么说唱音乐,好像除了说唱音乐这世上就没有别的音乐好听。一只耳朵上就戴了两个耳环。格洛丽亚最看不惯的就是他的头发,那算什么发型?头发推得平平的,剪刀在后脑胡乱推出乱七八糟的道道来。
  格洛丽亚吃力地爬上楼,敲他的门:“塔里克。”
  “又怎么啦?”
  “开门,我要和你谈谈。”
  “隔着门我也听得见。”
  “把这破门打开,塔里克!”格洛丽亚气得破口大骂,只好去找另一把钥匙把门弄开。“听着,我不喜欢我们老是这样吵来吵去。我们停战吧。”
  “妈,又不是我挑起的,是您总爱管我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我也不想老是挑刺。过去我们不是像朋友一样无事不谈吗?可是,现在你变了。”
  “妈,我没变。你想说什么,现在说吧。”塔里克这样说可不是真的让步。格洛丽亚努力把怒气吞回肚子,说出的话显得平静多了:“还记得我们谈过毒品吗?”
  “怎么了?”他漫不经心地应着,边把运动鞋脱掉换上双高底鞋。
  “还记得我们谈过学业压力吗?”
  “记得。”
  “我们不是说过只要你愿意谈什么我们就谈什么吗?你不说我怎知道?”
  “好了,那你是不是怀疑我吸毒了?”
  “我可没这样说,塔里克。有时我也会胡思乱想,但你变得那么遥不可及……”
  “但这不表示我吸毒啊。妈,相信我,我不会那么傻。你总该对我有信任才对。”塔里克边说系上鞋带,使劲打了个结。
  “无论你在干什么,我希望你跟我或你父亲坦白。”
  听到“父亲”这两个字,他猛地站起来,挥了挥了手臂。“你到底明不明白?他不是我父亲,他只是让你受孕的男人。假使他是我的父亲,他就该在这里跟你一起照料我;假使他是我的父亲,他就不应只是寄张支票来;假使他是我的父亲,他就该带我去看棒球,看电影,去什么地方都行。我认识一些朋友年纪轻轻就当了父亲,蛮沾沾自喜的。去年跟约翰牧师去露营,他教导我们所有人都可以生孩子,但只有男子汉才能当父亲。我每两年才见一次这个混蛋,我该感到荣幸吗?妈,你自己觉得荣幸吧。好了,我能去逛商场吗?求你了。”
  格洛丽亚要是不准他去,他照样可以在她上班后溜走,还不如放他一马:“记住晚上六点钟回来。”
  “我会的。”他应了一声,戴上随身听,“能给我10块钱吗?求您了。”
  格洛丽亚从钱包里抽出10美元。“谢谢。”他说着弯下腰例行公事般地吻了她的脸一下。尽管塔里克吻得有点敷衍,但格洛丽亚还是挺惊讶的,毕竟她刚训过儿子。不过她现在放心一点了,他还当自己是妈!她一直看着塔里克哼着歌走下楼去。他边走还有节奏地挥着右臂,他讲话、唱歌都有这个习惯,听别人说这是说唱乐的风格,管它呢。
  格洛丽亚走回自己的卧房,开了头顶的风扇。在浴室里开水龙头时她还记挂着塔里克。该如何是好呢?格洛丽亚只愿他别沾上毒品,尤其是新出的那种叫可卡因的。听说可卡因毒性非常厉害,她的一些常客就因这东西弄得家破人亡。格洛丽亚不晓得这东西的成分,但肯定很犀利,不然为什么人人一尝它就上瘾。她在奥克兰长大的时候,只知道海洛因沾不得,不过她不记得那时的海洛因是不是像现在的可卡因这么迅速流行。但不管怎么说,毒品最跟黑人社群“投缘”。
  事实上她之所以把家搬到这个以白人为主的中产阶级住区,就是因为这里的社会环境比较好,安全。格洛丽亚只知道要让塔里克在凤凰城最好的学区上学,别跟街边的小混混在一起,远离那些已被毒品、帮派“攻陷”的学校。
  格洛丽亚脱掉浴衣,戴上浴帽,开始洗澡。要是塔里克出什么事的话,她也不愿活了。塔里克快17岁了,这些年来格洛丽亚都过得忐忑不安,每当他回家迟了,她的想象力就总往坏处发挥,以为他肯定死在臭水沟里或是给抛尸荒野,守着电话机考虑什么时候该报警。她也忧心自己是否教导有方,她很早就带他信教。塔里克成长中的点点滴滴时刻揪着格洛丽亚的心,她教导他要有教养、善良、宽宏大量、“尊重别人也尊重自己,以自己的肤色为荣,连他晓不晓得进餐礼仪都不放过。除了玩具水枪,她不让塔里克接触任何枪械。她留心塔里克是否说话有理,教他什么时候应据理力争,什么时候该动拳头,无论是擦伤、摔伤或是给人家欺负,她让塔里克想哭就哭,不用理会别的小孩说他女人气。格洛丽亚不晓得这一切的一切是否让塔里克顺利长成一个规规矩矩的男子汉。格洛丽亚想比称职的母亲做得更出色,她尽力让塔里克受到良好的文化熏陶,满足他学习的欲望。塔里克7岁的时候开始迷上音乐,她就给他约了钢琴课;他肺活量够大了就想学吹小号,格洛丽亚又给他买了单簧管;到高中萨克斯管成为他的新宠,于是她奉上了他想要的。无数个成长的日子,那些微不足道的瞬间,他怎样第一次不漏嘴地吃完一餐饭;可爱的小脚第一次穿上鞋子;第一次骑两轮车;第一次公开演奏;第一次打架流鼻血——这些都让格洛丽亚感到为人母亲的巨大喜悦和无尽焦虑。“我在塑造另一个生命呢!”还有后来,他打篮球第一次灌篮,他打美式足球第一次得分,他腮帮子和嘴唇上第一次现须根,他第一次独力把她的车子推出来——这时格洛丽亚又生出另一种喜忧参半的心情,我在培养一个男子汉呀!她有没有忘记教他重要的做人道理呢?格洛丽亚怎会知道?什么时候才晓得?谁会告诉她?这么宠爱迁就他会不会养成依赖性?她很后悔这些年来一直让塔里克跟自己睡,可是她也是有苦衷。搬离父母家里自己另住的最初几年里,她跟塔里克相依为命。床一直冰冷冰冷的,塔里克的身子又那么暖和。只有当他的小脚绕着自己的大腿,格洛丽亚才知道她在世上不是孤零零的。
  格洛丽亚是在大学最后一年怀上这个孩子的。她的大多数女同学在未婚先孕之后,都直接去诊所把孩子拿掉,但格洛丽亚没有。格洛丽亚是受过洗礼的天主教徒,尽管她很少去教堂,但她知道“婚前发生性关系已是一种很大的罪孽”,如果再去打胎那就更是罪上加罪了。所以,尽管她的朋友一再劝她去做人流,并说这是一种既安全又容易脱离苦海的最好办法,而且上帝也不会怪罪她,因为她才是最可怜的。但格洛丽亚还是决定留下这个小生命。
  格洛丽亚的父母坚持让她嫁给孩子的生父,可是格洛丽亚不能。首先她不算是大卫——那个让她受孕的人真正的女朋友了。不错,她是和大卫约会过几次,如果这算的话,那么校园的一半女生都是大卫的女朋友。跟其他女生一样,她一直暗恋大卫。谁不暗恋大卫?他迈开强劲的双腿跨栏,蓝白色的身影快如一团紫雾;撑竿轻盈得像一个芭蕾舞演员;跳远就如一只飞跃的羚羊;跑400米是一道黑色闪电。当时格洛丽亚是校园里最夺目的女生之一,身材非常完美,对大卫两年来的追求故作不理,她不愿让他轻易得手。大卫一直对她穷追不舍,最终格洛丽亚还是答应了他的约会。他们一起喝咖啡,打保龄球,然后看了早场电影。大卫后来邀请她做他的女伴出席大学里的一个大舞会,格洛丽亚受宠若惊,不假思索就应承了。那晚他们玩得很疯,她喝了四罐啤酒,两杯兰姆酒和可乐,到第二天早上在大卫的宿舍醒来都不知发生过什么事。怀孕三个月后她才鼓起勇气告诉他。大卫惊呆了:“你为什么不吃避孕丸?干嘛不早点通知我?”格洛丽亚不知如何回答。她只好说,“我不知道。”当时大卫在田径方面颇有成就,领着大学的田径奖学金,已被选人1972年奥运代表队。她不想打扰他或毁掉他的前途。另一方面,她觉得自己也有错,太不小心。所以,她对大卫只提了两个要求:一是等孩子生下来后,他必须承认那是他的孩子;二是他今后不管走到哪里,都必须把他的行踪告诉她,这样等孩子长大了或是想了解自己的父亲,就可以去找他。仅此两条,大卫开始还不答应。后来大卫的父母责备他这般不负责任,他才勉强同意。
  格洛丽亚在大学里学的专业是舞台艺术,但她自己生活那出戏却早早演砸了。她一心想做戏剧这行,布景、服装设计、打灯光,即使是舞台化妆也行。但大学毕业并有了塔里克之后,她在湾区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来养活自己和儿子。塔里克3岁就患上了哮喘病,还有那数不清的过敏症把他“囚”在室内。
  1975年,格洛丽亚和父母参加教会组织的独立日野餐,一向有高血压病的妈妈拿马铃薯沙拉时,突然头晕,撒了一地沙拉,看是中风了。没等救护车到场急救,她就过世了。格洛丽亚的父亲一直无法从丧妻的忧伤中解脱出来,决定自己开车回老家亚拉巴马州。格洛丽亚不放心他一个人开车,但他认为自己身体还行。结果因路途大远,他开车时打瞌睡,翻了车,被压死了。
  格洛丽亚连失至亲,加州已没有值得她留恋的了,于是决定搬走。她挑了举目无亲的凤凰城,想着至少这个沙漠城市会对塔里克的健康有好处。
  她卖掉了父母的房产,把一部分钱捐给了教堂,另一部分存人银行,之后,她报读了美容美发学校的课程。格洛丽亚一向喜欢弄头发,以前她总帮周围的女孩子剪头发或设计发型。她似乎是把设计头发填补做不成舞台设计的遗憾。开头几年,大卫有几次来看塔里克并寄钱来。塔里克的哮喘好多了,每周打一次的过敏针也略微见效,但他还是不能在草地上玩,一只毛茸茸的兔子曾是他第一只宠物但也是最后一只。大卫因膝盖受伤,无法成为一个专业运动员。他又回到学校上学,获得了硕士学位。他成了理疗专家,专门为其他受伤的运动员治疗。这工作得经常出差,他两三年才来看儿子一次。
  塔里克6岁以前对那个来看过他几次的男人毫无记忆,到了6岁之后,开始知道自己应该有个爸爸。他现在懂作祈祷了,格洛丽亚总是告诉他,如果他想得到一个特别想要的东西,就可以求上帝赐给他。如果上帝觉得他应该得到,上帝就会给他。于是,塔里克每天晚上都虔诚地向上帝祈祷,恳求得到一个爸爸。格洛丽亚听到儿子的祷告,心都碎了。她总是对他说,“别着急,总有一天妈妈会嫁人,那时你会有一个永远和我们朝夕相处的爸爸。”
  “可是他怎么老不来呢?”儿子等得不耐烦了。
  “耐心点,你必须给上帝时间。”她老是这样哄他。
  7岁以后,塔里克开始对上帝失去信心,因为上帝一直没有赏赐个爸爸给他。家里只有他一个孩子,没有人和他玩,他又开始要格洛丽亚给他生一个小妹妹或小弟弟。格洛丽亚向他解释说,她首先必须得先嫁人才行。“但你还不是没嫁人就有了我!”格洛丽亚告诉他,如果她独力一人养两个孩子,会是很艰难的。之后,她会抽本书读故事给塔里克听,他就高兴地忘记追问下去,不过他还会时不时提起这件事。
  格洛丽亚的生活一直围着塔里克转,但随着他开始喜欢跟朋友玩多过陪妈妈,生活重心起了变化。这时格洛丽亚开始寄情食物,靠煮东西、吃东西来打发时间。伯纳丹一早就劝告她出去活动活动,多认识些人,但格洛丽亚觉得自己的社交能力已经退化,尤其是跟男人相处。她不知跟他们该如何应对,总是把男人当小孩一样照顾人微。对于男女之间的追追逐逐她一点都不在行。格洛丽亚不知第一次约会后不能先打电话给男人这个约会大忌,反而主动邀约他们,还帮他们布置家具、煮饭、洗衣服,有时周末出外度假也争着付帐。她以为男人会感激她所做的一切,谁知全把他们吓跑了。她交过数不清的男友,但塔里克的“叔叔”没有一个成为他的“爸爸”。
  格洛丽亚终于明白男女朋友不是这样处的,不过这已经是多年以后的事情。她的朋友鲁宾自己的感情生活也是弄得一团糟,但她却说了一句很精警的话:男人的爱是买不来的。但格洛丽亚还是很渴望被爱的感觉,情情爱爱的东西电视上老是播,杂志上老在说,鲁宾也在她耳边唠叨男人怎样让她开心,连拉赛尔搔得她脚趾头打弯的细节都告诉她了。格洛丽亚一直盼著有人能让她脚趾头打弯,但就是找不到。终于她等得太累了,索性把所有的爱和所有的精力都献给上帝,献给儿子,全心身地投入自己最喜欢的工作——做头发。
  格洛丽亚也在不知不觉中长胖了。食物变成她的精神避难所、万能神药和寄托感情的伴侣,甚至是她从未感受过的性高潮。关于男人的东西她完全忘得一干二净,也忘了自己是个有魅力的女人,只把自己当成超级妈妈。她带着附近的小孩打棒球,美式足球,开童子军会,办空手道班,表演木偶剧和组织星期六下午场电影,忙个不乐亦乎。要是塔里克在别处过夜的话,她会招呼朋友在家里聚餐,烘华夫饼干、蓝莓班戟,烤芝士三明治。汉堡和煮浓汤。若是碰上什么节日,格洛丽亚还会做馅饼、蛋糕和巧克力饼。格洛丽亚香香的厨房陪伴着附近所有的小朋友长高、长胖。
  随着岁月流逝,宗教寄托、儿子和发廊生意还是不能填满格洛丽亚的生活。塔里克渐渐长大,她自己越来越胖,对塔里克她能管的地方也越来越有限。明年儿子就要高中毕业了,她肯定要他上大学而不是去参什么海军。那她自己又怎样呢?找什么来寄托?你叫一个社交能力低下,长期感情空虚的人怎样安排生活?
  格洛丽亚冲完澡后,琢磨着儿子早上所说的话:大卫想见的是她。但格洛丽亚心里明白,那不是真的。上次大卫来看他们母子,是在她一再要求下,他才在这里过了一夜。格洛丽亚不理会他是出于好心才留下来,只要他留下就行了。尽管大卫做爱一点都不起劲,但格洛丽亚已经很感激他了,因为他抚摸了自己,她整整四年没有同男人这样接触过。格洛丽亚一边擦着身子,一边默默地祷告:尽管自己很胖,但愿大卫今晚对她更加仁慈……
  格洛丽亚回到发廊,给梦露修女的头发染火红色。梦露问格洛丽亚:“能染久一点吗?我们教会下周去拉斯韦加斯,我不想头发下星期就开始褪色。”格洛丽亚答应了。她瞄了瞄菲利普,他正侃得起劲。梦露修女是个怪人,她个子小巧玲珑,几乎天天穿着3寸半高跟鞋。四年来梦露一直光顾格洛丽亚的店子染红头发,若是她一发现一把红发里掺着一绺灰头发就会立刻跑上门嚷嚷着“把那该死的灰色搞掉”,没预约也不打紧,梦露可以等上儿个小时。
  格洛丽亚戴着的手套紧死了,她飞快地往梦露的发根抹完染色剂就完事。她把梦露安顿在烘干罩底下就赶着给等了快一个钟头的迪莎烫头发。铺子里还有八个女客和男客在候位,他们有的在打盹儿,有的在看杂志。也难怪格洛丽亚的绿洲发廊顾客盈门,黑人一向难在凤凰城这里找到能做最新、最时尚的发型的发廊。德斯莉在发廊以“一招鲜”出名,她只会编辫子。她一直对不能做模特而耿耿于怀,现在已是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整天穿着短得不能再短的迷你裙,总爱穿束腰的衣服,她腰身挤出的那圈赘肉都丑死人了,但她却好像不在乎,浓妆艳抹更不当回事。没有人知道她怎样编辫子,因为她的指甲长得惊人。发廊的另一个师傅辛迪就好相处多了,才24岁就离了婚带3个孩子另过。她一直想当个朝九晚五的白领,穿得也像个白领一样,不过她最擅长的是烫细细卷卷的发型,但奇怪的是她自己的头发却剪得贼短。格洛丽亚最好的两个师傅,菲利普和约瑟夫都是同性恋者。尽管到处都畏爱滋病如虎,但她的客人一点也不介意这点。她还雇了两个全职的美甲师,似乎现在人人指甲不理得漂漂亮亮的就走不出门。格洛丽亚很喜欢自己的铺子,客人们头上染的银色。黑色、紫色、白色,还有天花板上的悬垂植物和墙上贴着男女黑人模特的巨型彩色海报,这一切都让她感觉自己还未在潮流中落伍。格洛丽亚还在发廊里面帮客人订做首饰,卖T恤和褐色短裤。
  她的客人大都是新相识或是老相识。那两个同性恋发型师——菲利普和约瑟夫特别喜欢嚼舌头,东家长西家短没个完,经常在铺子大讲别人的笑话,惹得在场的客人开怀大笑。铺子里有部小电视,每逢白天尤其是星期三播《老人乐》时,他们就围着电视大看肥皂剧和游戏节目;周末的发廊就几乎变成夜总会般热闹,菲利普是娱乐总管,他专放音乐录像带,而格洛丽亚就在一边给客人倒酒,有的客人坐上椅子已醉醺醺了。
  “你听说伯纳丹的事了吗丁’菲利普边给迪莎的妈妈桑得娜梳头边问格洛丽亚,桑德娜从镜子趁机偷看她的反应。
  “没有,什么事?”正在给迪莎做头发的伯纳丹应着,“坐直身子,宝贝!”迪莎快滑下椅子了。
  “约翰离开她了。你好好听着:他找上了个白种女人!”
  “不可能!”
  “别八卦,坐直身子。你脖子快转90度了。”菲力普“教训”偷听的桑德娜。接着他回头对格洛丽亚说:“我干嘛要撒谎?不信你问约瑟夫。”
  约瑟夫边给一个男客上发卷边说:“上周六我在一个OK便利店看见伯纳丹邋邋遢遢地站在那儿,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看起来神不守舍的。我问她发生什么事了。不晓得你们知不知道伯纳丹有吃镇静药的习惯?她那时候说得前言不搭后语,看到她这样我害怕死了。我叫她开车慢点,一路跟着她回家。她又抽起那些讨厌的烟卷了,嘿,她抽烟的姿势还是蛮好看的。说回正事,她告诉我约翰甩了她找了个叫凯瑟琳的破白种婆娘,他公司的出纳。你猜我在她家见到什么?孩子在看着动画片,姐们,那些孩子只得自己照顾自己。真想不到吧?不用我多费口舌告诉你们伯纳丹是多么的憔。淬了。看到这样子,我就留在她家了,帮她煮饭给孩子吃,等她药性清醒过来才回家。哎呀,不亲眼看见你真的不相信这回事!”格洛丽亚听后惊呆了。她这才明白为什么伯纳丹取消今早的预约。说起来伯纳丹不仅仅是她的好主顾,还是她的好朋友。格洛丽亚6年前认识伯纳丹,记得当时他们在教堂做礼拜,格洛丽亚刚好坐在伯纳丹旁边,出于职业习惯她一直留意到伯纳丹的头发又干枯又脆。做完礼拜后,格洛丽亚忍不住问伯纳丹谁帮她做头发,伯纳丹说自己做。于是格洛丽亚把自己的名片留给伯纳丹并建议伯纳丹好好护理头发。每个女人坐上格洛丽亚的椅子做头发都会倾吐自己的心事,伯纳丹也不例外。她告诉格洛丽亚她的生活,尤其是她和约翰之间是多枯燥。既然伯纳丹从未提到她要离婚,格洛丽亚能想到的法子只是介绍她参加一个黑人妇女互助组织。
  “你觉得她情绪稳定下来没有?”格洛丽亚关心地间道。
  “这个嘛,”约瑟夫慢悠悠地说,“之后我就没跟她谈过。不过你设身处地替伯纳丹想想,结婚那么久,你丈夫回家突然间跟你说他爱上了个臭白种女人要离开你,你会怎样?”
  “这简直不可想象,”格洛丽亚叹气道。她终于帮迪莎上完最后一个发卷就立即拨起了伯纳丹家的电话。梦露修女已经不耐烦了,借清嗓子来提醒她也不下十次,她抱怨道:“我的头发也不用染一天吧,格洛丽亚,上帝清楚我是多么耐心。你现在能不能帮我洗掉那些染色剂,不然我的头发真的烧个通红。”
  “再等一会,”格洛丽亚安慰她。听格洛丽亚这样答,菲利普和约瑟夫都得把头埋起来偷笑。德斯莉当然也听到这么逗趣的对话,不过她总是个“高人一等”的小姐,所以这么庸俗的笑话她是不会理会的。辛迪也是在听,但她喜怒从不形于色。菲利普和约瑟夫不喜欢梦露修女已是公开的秘密,他们俩都觉得她是个假圣人,唯一一个把拉斯维加斯当作传教目的地的圣人。
  伯纳丹家没人接电话,格洛丽亚于是留下她的口讯:“听着,姐们,我是格洛丽亚。奥尼卡的病怎么样?你小孩的头发恐怕已经疯长了吧?回电话给我。”格洛丽亚不想在电话里提那件令人伤心又气愤的事情。挂上电话后她还想打给鲁宾,不过梦露修女快气炸肺的样子让她放下了电话。
  格洛丽亚下班回到家已是晚上7时,塔里克还没有回来。提包还未放下她就立即打电话给伯纳丹。伯纳丹还是不在家,她只能把话留在电话录音机里:“伯丹,我希望你一切安好。约瑟夫把事情告诉我了。我担心死了,记着回电话给我,你不复电话我的心放不下,不管多晚都要回电话给我!”她接着打给鲁宾,不巧又是只能留日讯,格洛丽亚问鲁宾是否跟伯纳丹联络过,也是那句话,记着复电话,有要事相告。
  大卫大约在8时到她这儿,她想了想晚上吃什么,心想还是预先准备一点吃的为妙,谁知道大卫是不是饿着肚子上门来。格洛丽亚还惦挂着塔里克。她现在的确没有心情拌拌切切炒炒。没听伯纳丹婚变的事儿,她是盼星星盼月亮般祈祷大卫能留下过夜,既然男人都是像约翰那样无情的动物,大卫留不留下也就不在乎了。她只愿伯纳丹能平安度过这次婚姻危机。
  她起身到车房里的大冰柜取出了预先做好的意大利面佐料,然后把盒子放进微波炉里解冻。之后,格洛丽亚回到卧房仔细照镜子。大卫快来了,妆容有一点漏子都是不可容忍的。瞧,外套上沾了几根头发,赶快抖掉;至于发型,染得乌黑发亮的,短短的刚过颧骨一点。哎呀,若是脸蛋没那么涨鼓鼓就好,她就会把故意这在颧骨上的头发全剪掉,清清爽爽的。菲利普经常拿她的身材开玩笑:“宝贝,尽管你的身材有点走样,还是遮掩不住你的美丽。你的颧骨多好看呀,干嘛用那络头发遮起来?”格洛丽亚抬头望了望挂在墙上她和塔里克的合影,那时她还是穿12号衣服,现在她的尺码是18号,其实20号才是真正合身。地球上能找到的减肥餐单她都试过了,但过去两年里老是断断续续的节食难熬死了,既然做个胖人已经是那么辛苦,干嘛还要用节食来让自己的日子雪上加霜呢?这不值得。于是格洛丽亚停止节食,无奈地接受她身材肥胖的事实和可能永远胖下去的未来。
  电话铃响时她嘴里正嚼着芝士和咸饼干,手里拿着瓶16盎士的大可乐。电话里传来鲁宾的声音:“什么事那么急?”
  “伯丹有没有找你谈过?”格洛丽亚边说边偷偷喝上一口可乐。
  “上周以前还谈过。干嘛这样问?”
  “就是说你不知道她发生什么事啦?”
  “行了,格洛丽亚,别旁敲侧击了,快点告诉我什么事?”
  “约翰甩了她。”
  “再说一遍。”
  “约翰甩了她。”
  “我早就告诉你伯丹那丈夫是个混蛋,对不对?”
  “他竟然为了个白种女人!”
  “别告诉我这是白种女人干的好事,格洛丽亚。”
  “我是说真的。约瑟夫说他上周六在OK便利店碰到仙丹,她当时神不守舍,得要约瑟夫护送回家。不过后来没有人跟她谈过。但愿我有她娘家的电话,她可能回那去了。我在她家留了两个口讯,不过她一直没回电话。”
  “那,我来打电话吧。要是我有她的消息我第一时间通知你。嘿,塔里克的爸爸是不是今天到?”
  “他快要到了,不过只有上帝知道塔里克去哪了。”
  “听着,大卫走了就打个电话给我。”
  “我只愿他别走。”
  “性冷淡小姐,认真听着。要是伯丹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不管你是等了100年才跟这个大卫先生亲热也要打搅你,况且几分钟也不会碍你的事吧。”
  “闭上你的臭嘴,我肯定是最关心伯丹的。”
  “我也是。呆会儿再谈。”
  挂上电话后格洛丽亚走到屋外瞅瞅有没有塔里克的踪影。院子里专为草木而装的自动淋水机的计时器正“滴答滴答”地响,她把往远处张望的目光收回来巡视前院种的花儿草儿:跳舞花;霸王树;紫色和粉红的马鞭草;墨西哥的天堂鸟花和牧豆树。她以前以为沙漠里的颜色都其丑无比,但现在她院子看起来就像个沙漠绿洲。
  她失望地走回屋里,烧锅水准备做意大利面,接着做了个沙拉。在给法式面包洒奶油的当儿电话又响了,她希望这是伯纳丹打来的。
  “妈,我今晚能在布赖安家过夜吗?”是塔里克的声音。
  “荒唐,你爸爸这会儿就要来了。你赶快给我回来。这是正经事,塔里克。”
  “我不想见他。”
  “什么?”
  “我说了,我不想见他。”
  “塔里克,你这样会把事情弄得更糟的。不要逼我跑去找你。让布赖安的妈妈听电话。”
  “她不在家,如果你来这儿我就到别处去。”
  “塔里克,你怎么会这样。你这是干什么?”
  “我想说,在我的生活中这个男人根本不存在。为什么他的来访显得那么特别而我又要那么渴望他来?他究竟要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我只想弄清这个。我不认识他,也不想知道他。”沉默了一会儿,塔里克接着说,“我只希望他别在这儿过夜。”
  塔里克终于道出了心里话。现在格洛丽亚终于明白这个星期以来,他为什么总是跟她闹别扭。“好吧,我不强迫你见他。但你为什么不亲自去跟他说?”
  “因为,我不能,妈妈。”
  “好吧,”她叹了口气,“你就留在那儿吧,我会跟他解释的,但他原来计划明天和你一起……”
  “就让他取消明天的计划或是叫他找美国兄弟联盟,他们静坐示威缺人呢!”
  “积点口德,塔里克。”
  “对不起,妈妈。您就听我这一次吧。您还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事?”
  “晚上别对他太好了。”还没等格洛丽亚回话,他就挂上了电话。原来自己是好心办坏事,要大卫来看塔里克只是想让他们父子相认。现在她知道好心只带来反效果。她真不知该如何告诉大卫。
  格洛丽亚正在搅拌意大利面的佐料,忽然听见有辆车驶进她家的车道。她赶紧跑到水池边透过百叶窗向外窥视,她看见大卫从车上下来,他的动作仍然敏捷。她想塔里克长得真像他,身强力壮,雄健有力。由于不想给大卫看出自己急于见他,她赶紧从窗口退回原处。待门铃响过三下才走向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才慢慢把门打开。
  “你好,大卫。”她招呼道。
  “你好,格洛丽亚。”他说着上前轻轻拥抱了她。然后进屋找张椅子坐下。
  “你近来怎么样?”他说了句寒暄话。
  “我还行。”她随口答了。
  “你看起来挺精神的。”
  格洛丽亚知道这是说她胖,不过她还是客气了回了声“多谢”。他穿了套海军蓝西装配淡红色的衬衣,打了条丝绸领带和穿了双蜥蜴皮做的皮鞋。他的胡子刮得光光的,以前他总爱在唇上留着一抹小胡子。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畅销男士杂志《GQ》的封面人物。
  “你的院子弄得真不错。”他说着,不自然地架起了二郎腿,又把腿放下了。他说得真客气,格洛丽亚心里嘀咕着。啊,这不叫客气,他说话的口吻多像白人,要是自己闭上眼睛,准以为说话的是个白人。
  “谢了。”她应着。
  他的手指开始敲起椅子说:“塔里克在哪儿?”
  “他现在不在家。”
  “我能看得出。他什么时候回来?”
  “我说不准。”
  “你没告诉他我什么时候来吗?”
  “我是告诉他了。”
  “那么,干嘛他会躲着我?”
  “嗯,他说见你有点尴尬、发怯。”
  “我自己也有点尴尬。我是说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继续来这里。我不了解这个孩子,再说他现在几乎算是已经长大成人。”看得出大卫有点不高兴了,他腮骨上下抽搐着,又像是在磨牙。
  “我做了意大利空心面,你要不要来一点。”格洛丽亚说话的语气也变得他那般客气。
  “不,谢谢。我不饿。”他的嗓门很高,他显然很恼火,但这不能怪他。
  “你要不要来杯葡萄酒?”
  “来杯酒最好不过了。说具体点,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
  “明天。”说完她一个箭步迈向厨房。
  “等等,格洛丽亚,你说他明天才回来?”
  “是的。
  “那就别拿酒了。”他站起身来。
  格洛丽亚转身看着他,一脸无可奈何的悲哀。“你现在就要走?”
  “是的。”他说得斩钉截铁,不留一点余地。
  “你今晚可以留这儿。”
  “你家?”
  “是,我只是这样想,也许……既然上次——嗯,我只是觉得你愿意和我们在一起。”
  “格洛丽亚,我应该对你说实话。”
  “关于什么?”
  “关于我自己。”
  “你怎么啦?”
  “你还记得我们上次做爱吗?”
  “当然记得。”
  “你还记得我丝毫没有做出反应吗?”
  “记得。”
  “你想过那是为什么吗?”
  “我想可能是因为我大胖了。”
  “那只是一半原因。”
  “那么,另一半是什么?”她小心地问着。
  “我一直是双性恋者。”他毫不闪缩地道出了真相。
  “什么?”
  “你没听错,不过我不再是双性恋者了,现在我是同性恋。”
  “你是什么?”
  “别大惊小怪的,我已向全世界公开这件事,你是最后一个。现在你明白吗?”
  “唉,你不愿留在这儿过夜也不用找那么个理由,我明白。”
  “我没有必要在这个问题上说谎。格洛丽亚,我已经隐瞒了你很长时间,但我想现在是应该告诉你的时候了。另外,我今晚住在巴尔蒂摩旅馆。”他说着向大门走去。
  “等塔里克回家后,告诉他我在那儿。如果明天中午之前塔里克还是不打电话,我就结帐走了。我说得已经清请楚楚,他再想见我,那只有下次了。”他打开大门,快步上了车子。
  汽车发动之前,大卫回头看了格洛丽亚一眼,她脸上毫无表情。她呆呆地目送大卫的车子倒出车道,直到那辆蓝色的车子转过街角再也看不见为止。恰恰在这时候院子里的自动喷水系统“嘎”的一声停下了。格洛丽亚退回屋内,关上门。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她外套上最顶的那颗钮扣突然绷掉了。格洛丽亚坐在那动也没动,没力气弯腰捡那颗扣子,就随它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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