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童与牧女 第二部 相逢-3

  “您都冻僵了,中尉同志!”这是柳霞的声音,她摸索到坐在门坎上的鲍里斯,轻柔的手掌触到了他的后脑勺。“进屋去吧。”
  鲍里斯双肩抖动了一下,睁开了眼睛。那弹坑累累的田野、土豆窖旁边的一对老夫妇、一个遍体燃烧巨大的身影、坦克的吼声和人们的嘶喊、弹片的呼啸、炮火的闪光、加上各种各样的喊叫声--所有这搅成一团的种种印象,都倏地消失了,已经抽搐到喉咙口的心脏停住了一会儿,重又落回到原处。
  “我叫鲍里斯,”排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回过神来。“您干吗要叫我中尉同志?”他把身子从门旁让开,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都有点哆嗦,思绪还是控制不住,难以把握,各种虚设的景象在脑海里掠过,就好象在一个冰面上滑下去,底下就是尖利的,难以捉摸的尖棱。他还很难理解眼前的景象——这严寒凛冽的夜、这冰雪世界的天籁、战斗结束以后嘈杂的人声和那收葬车队马车的吱嘎声,还有这在寒风里瑟缩身子倚在门框上的女人和她那飘飘渺渺,变化万端的眼睛。
  “多静的夜啊!一点儿声音也没有?简直叫人不敢相信。要给您拿件大衣来吗?”
  “不,要大衣干吗?”鲍里斯没有一下子就回答,他竭力避免和她的目光相遇。“我们进屋子去吧,免得惹什么闲话……”
  “他们差不多全躺下了。您在外面坐了那么久,我都开始担心了。”柳霞没有说下去,却伸手掩住了领子。“柯尔涅依·阿尔卡季那维奇一直在自言自语。这个人真有意思!……”她想问一句什么话,但有点犹豫不决,“准尉……他……他回来吗?”
  “不回来了!”排氏不知所措了,他竭力镇静下来,简短地回答了一句。柳霞一下于神态活跃了,又忙着张罗起来。
  “到屋子里去吧!”她一边摸门的把手,一边笑着说,“我已经不习惯说‘屋子’了,老是跟着当地人说'房子','房子'……”不知为什么她没有马上把门推开。鲍里斯伸着的两手碰到了她背上,他感到了在薄薄的花布衫底下的肩背出乎意料地结实有力,手指还碰上了一个圆的东西:一个扣子。他猜到以后不觉发窘起来。柳霞一缩肩膀跳进了屋子。鲍里斯跟着进屋,三脚两步赶到炉子跟前,张开双手抱着它,把胸脯贴在热烘烘的炉壁上,马上觉得双膝无力,整个身体变得软绵绵的,他坐到炉门口,开始脱那双粘紧在脚上的靴子。
  屋子里又闷又热,炉火正旺,劈劈啪啪地爆响着。炉子里烧的是战士们从什么地方搞来的很好的松木柴。在炉子稍后的地方,有一只砌在砖头里的盛满水的大铁桶,象茶炊一样咝咝地响着,排长从靴子里嚓嚓地扯出包脚布,想找个地方把它们晾起吹干,但是到处都挂着战士们的东西,充斥着一股马厩里霉臭味儿。柳霞顺手一把夺下了鲍里斯的包脚布,把他们晾在炉门旁的劈柴上。兰卓夫还摇摇晃晃地坐在桌子旁,象鸡啄米似地在打盹;
  “您可以睡了,柯尔涅依·阿尔卡季那维奇!”鲍里斯为了不去看在炉门旁忙乎的女主人,他转了个身,把背朝着火炉、他觉得身子经烧热的砖块一烘,好象都散了架,软绵绵地酥了下来。“大家都睡下了,您也该睡了。”
  “野蛮!白痴!禽兽!”兰卓夫好象没有听见鲍里斯的话,继续大发议论,“聋了耳朵的贝多芬是为了纯真的心灵而创作乐曲的,可德国元首却用贝多芬的音乐作伴奏去操练那些头脑愚蠢的刽子手;贫苦的伦勃朗用自己的血汗创作了不朽的图画,法西斯元帅格林却盗窃这些艺术珍品,一旦未日来临,他就会把这些画塞进炉子付之一炬了事……这是打哪儿说起呢?越是天才的作品,就越为恶棍们垂涎!对女人也是这样!她越是完美,那些暴徒就越想去糟蹋……”
  “可别说过头了!”鲍里斯警觉起来,赶紧岔开柯尔涅依·阿尔·卡季那维奇的话:
  “是不是差不多了?女主人也该休息了。我们打扰得也够了。”
  “哪里的话,哪里的话?”柳霞从炉子旁走过来,手里抖动着一块抹布。“你们都想象不出,能看到自己人,听到自己人的声音,这有多高兴!柯尔涅依·阿尔卡季那维奇说的也是真心话。我们这里已经都快忘了真真的人话是什么样了。”
  柯尔涅依·阿尔卡季那维奇抬起头,异常注意地盯住柳霞看着。
  “请原谅我这个老头儿吧!”他用瘦骨嶙峋的手指擦着满是胡茬的脸。“我喝得大多了,简直象头猪!您,鲍里斯看在上帝的份上也愿谅我吧!”他把头伏在桌上,带着醉意吸位起来。鲍里斯托着他胁窝,扶他到干草上躺下。柳霞快步跑进那间干净的房间,取来一个枕头,把它枕在阿尔卡季那维奇的头下面。柯尔涅依·阿尔卡季那维奇觉得脸颊碰上一个柔软的东西,他抽了一下鼻予,带着笑声说道:“是枕头吧?唉,孩子们啊!你们是生不逢辰……我实在心疼你们。”这时兰卓夫象告别似地在鼻子里呼噜一声,最终解缆离开此岸,津津有味地打起呼来,睡熟了。
  “我的最后一名精兵也倒下了!”鲍里斯摇摇头笑了。
  柳霞在收拾桌子。她拿起酒罐子,询问似地对中尉看了一看。
  “不要了,不要了!”他赶忙摇手。“这酒味儿……熏死蟑螂还差不离!”柳霞把酒罐子放到窗台上,抹掉了桌上的残渣剩屑,把抹布在木盆上抖了抖,鲍里斯想在这些横七竖八,睡得死死的士兵们中间找到一个铺位。两个阿尔泰人把什卡利克挤到了上面,就象两条个儿特大的鲟鱼挤着一条小鱼一样。什卡利克躺在别人身上,张大了嘴巴在透气。看样子他正在梦里大叫呢!兰卓夫抱着枕头,淌着口水。马雷舍夫使劲儿打呼,他嘴边的干草竟会象在暴风雪里那样前仰后僵。卡雷舍夫肌肉发达的胸脯上有五枚奖章的缓带翘起着。他把五枚奖章都藏在衣兜里,说是挂扣不牢,容易丢掉。油嘴滑舌的帕甫努季耶夫编过一段顺口溜:“如果不发你毡靴,那就会发你奖章……”
  鲍里斯把潮湿的军大衣往士兵们的脚边一丢,从他们身底下一把接一把地抽出一堆稻草,把坎肩团起来当枕头,把军用皮包塞在下面,透过皮包的一块赛璐璐片可以看到几封信的纸角和一条灰色的旧手巾。·
  柳霞看着,看着,最后下了决心,她从地上拿起中尉的军大衣、坎肩,把它们一古脑儿抛到了炉台上面,她爬到炉上,把衣服摊开,让它可以快点儿干,做完了这一切,轻巧地跳回到地上。
  “瞧,这怎么能麻烦您?我该自己来……”
  “请上这儿来,”柳霞招呼着。
  中尉尽量把脚步放轻,心存畏缩而又顺从地跟在她后面。
  前面一间房里亮着灯。灯光刺眼得厉害,鲍里斯不禁眯起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看清周围的情景。在窗门之间的墙边摆着一张长凳,凳子上的一条毯予绣着乌克兰风格的图画,在稍远的屋角里有一只很大的棕色的雕花木箱,也用毯予盖着。房子中间的木盆里种着一裸枝叶繁茂的花,上面已经有两个艳丽的花蕾。窗台上也有一些花,有种在木盆里的、也有种在旧瓦盆里的。房间里是泥土地,抹得平平整整,没有一点裂缝。整个房间朴实无华而又十分整洁。但是比起人满为患、空气混浊的厨房来,这儿总显得过于清静,好象有一股温室的气味。
  鲍里斯踩在这冰冷的地面上,脚底都有点儿麻痒痒的。他因为自己的脚那么脏而很不好意思,于是故意装出对那一盏异国情调的、下端扁平的电灯特别发生兴趣的样子。
  柳霞进了这个宽敞通风的房间也好象有点不知所措了,说是她们的村子比较走运。河对面的小镇全给破坏了,而这里却完好无损。尽管有整整一个月德军的司令部就驻扎在这儿,但是我们的空军并不知道这个情况。德国人在这儿安装了一台锅驼机。在这幢房子里住了一个身份很高的将军,还专门为他装了电灯,但是他本人在这儿几乎没有可能过夜,老是睡在司令部里。德国人慌慌忙忙地撤到了河对岸,把锅驼机也给忘了,因此它直到现在还在运转。女主人一面拉拉杂杂说明这些情况,一面拉开了粗麻布的帏幔,帏幔上饰有贴花。在一扇夹板的小门后面有一间小屋,小屋拼得不太平整的木板地上铺着一块杂色的硬帆布,摆着一架书,一枚很粗的缝马轭的针插在绣花的小桌布上。正对窗户的墙边有一张干净的床,上面只有一个枕头。鲍里斯马上猜到了:另一个枕头已经被女主人拿给柯尔涅依·阿尔卡季那维奇了。
  “您就在这儿睡吧,”柳霞指了指床。
  “不行!”排长吓了一跳。“我这付脏……”他摸了摸军服上衣,他隔着军衣摸了摸自己的身体,清楚地感觉到已经好久没洗了,因此竟长了一层硬皮。
  “你根本没地方可睡了!”
  “可以在那儿。”鲍里斯犹豫了一下,指指门那边。“喏,就在长凳上睡。就这样恐怕也……”他转过脸去,“现在是冬天,你知道。夏天还不太一样。夏天要稍为好一点……”
  他这种窘迫也传染给了女主人。柳霞不知道怎样才妥当,她望着自己的双手。鲍里斯已经发现她常常要看自己的一双手,好象竭力要弄明白,这双手对她有什么用,该往哪儿放。这样的尴尬局面持续了一会儿。柳霞咬了咬嘴唇,毅然决然地往外屋走去。她回来的时候拿了一件花布女长衫交给他。
  “现在请把全部衣服都脱下来!”她命令道。“我给您放上个大木盆,您将就着洗个澡。别不好意思!我什么事都见得多了…”她说得很爽快、很坚决,甚至对他挤了挤眼,好像在说,别畏畏缩缩,近卫军!但是自己突然脸涨得绯红,跑出了房间。
  鲍里斯抖开长衫,发现上面的扣子大小不一,有一个是锡做的,士兵用的扣子,背后还缝了一根腰带,鲍里斯觉得很滑稽,他甚至哼起了一支什么快活的小调,但很快醒悟过来,把长衫卷成一团,推了推门,想把这件妇女用品丢出去。
  “我不让您出来!”柳霞顶住木板门.“如果您想让衣服赶在早晨以前干,就赶快脱衣服!”
  鲍里斯急了。
  “这可真要命,”他挠挠后脑勺。“哎,说实话,我这样算什么呢,我还算军人不是?!”但他最终下了决心,把衣服全脱掉,穿上女衫,扣好扣子,把脱下来的东西卷成一包,走出房间,来到女主人跟前,还故意大胆地转了一个身,下摆飘起露出一个大圆膝盖。
  柳霞用手掌掩住了嘴。她一边偷眼瞧着中尉,一边从制服口袋里掏出证件、文件,拿下红旗勋章,近卫军纪念章,解下军功奖章。她小心地拆掉缝死在衣服上的重伤标记——一根黄色的绦带。
  鲍里斯伸手去摸花的叶子,吻吻那红色的花蕾,但他很惊奇,因为什么气味也没有。他突然发现,这花是用刨花做的。这红花很象一个新的伤口,于是排长觉得胸口又很不好受起来。
  “这是什么?”柳霞指指那黄色的绦带。
  “受过伤的标记。”鲍里斯回答,不知为什么还撒了一句谎:“轻伤。”
  “伤在哪里?”
  “就在这儿,”他用手指指自己的脖子。“子弹擦破了点皮。没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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