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君庭I 第二十一章 祭灵

  三日后,一清早便开始下起雪来。舞萼起了个大早,吃过早饭后便催着苏夫人上路。苏哲看着窗外如飞絮飘扬的小雪,沉脸道:“天气不好,归林寺又远,你娘腿脚也不方便,我看你们俩都别去了。”
  舞萼心里一沉,忙道:“我们都答应归林寺的住持了,怎么好反悔?”苏夫人也说若是不去是得罪神佛,苏哲无法,只好让她们去了。
  因为下雪,路上滑腻难行,苏府的骡车走了一个时辰才到了归林寺。寺里住持早等在门口,见苏夫人被抬下车来,迎上来道:“女施主这番诚意,老衲心里着实感激。”苏夫人双手合十给住持行礼。住持回礼,看看舞萼,笑道:“女施主寺里请。”
  因为今日给佛像开光,日子特别,尽管天上飘雪,寺里上香的人仍络绎不绝。住持照顾苏夫人不能行走,特意为她开了侧门,由苏府的仆人把她抬进后面禅房,里面一尘不染,淡淡飘着茶香。住持道:“开光还未到时辰,施主请先在此休息。”
  苏夫人答谢不迭。舞萼忙道:“娘你休息,我想出去走走。”苏夫人面有犹豫,道:“你一个女孩子,不好到处走动。“住持道:“年轻人总是坐不住的,不如这样,老衲陪着苏小姐四处看看,苏夫人大可放心。”
  如此这样,苏夫人也不好拒绝。舞萼跟着住持刚走出禅房,便迫不及待问道:“住持,他在哪里?”住持垂着长眉,脸上云淡风轻,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似的,只道:“施主请随我来。”不紧不慢的走开。舞萼心里纵使有万千疑惑,也只好隐忍不发,跟着他向后院里踱去。
  越往里走越是清静。木楼斗拱,覆着素净的冰雪,一切寂静无声。前庭佛堂的鼎沸人声隐隐约约飘来,越发衬得四周一片清冷。舞萼眼看前方除了一片禅房再无路可去,忍不住问道:“住持,雷远他究竟在不在寺里?”
  住持不答,走到一间禅房前推开门,回头双手合十向舞萼行礼:“施主请进。”
  舞萼满怀疑惑踏进门去。房内雪白布幔低垂,正中设立高台,台上摆放着一个小小的牌位,牌位前点了三支长香,淡烟缭绕。这分明就是一个灵堂。
  舞萼面色青白,向后倒退几步:“不!”若不是住持在后轻扶着她,她已经瘫倒在地。她全身虚软,再没有力气自己站起,任凭住持把她半扶半拖在一边坐下。这时,禅房外有人把门推开,几人依次走进来。领头的少女看到她,惊的跳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住持语调平静道:“是我让她来的。我想,二寨主的头七,她应该在。二寨主在天之灵,一定也想见她。”
  “头七?”舞萼惊叫起来:“谁说他死了?”她跳到少女面前,揪住她的衣襟,疯了似的尖叫:“他还活着呢!你们设这个灵堂干什么?干什么?”
  “别在这里惺惺作态!”少女猛的一把把她推到地上:“二寨主出事已经七天了。如果他还活着,他怎么还不出现?”她忽然悲从心来,瞬时间红了眼圈,呜咽道:“我们好不容易逃出黑风寨的大劫,本来是一起离开京城的,若不是为了你,二寨主早就跟我们走了。还不是因为你这个狐狸精,要不然他怎么会死得这么惨,最后连个尸首都找不到?”
  舞萼瘫坐在地上,泪流满面:“我不信他死了!为什么你们都认为他死了呢?”
  “我恨死你!”少女推开劝慰她的众人,尖叫道:“我说过你们这些官家的人心里都坏透了。 如果不是你,二寨主不会死! 如果不是你,我们黑风寨的人都不会死!”她越说越是激愤,夺了旁边一人腰间的刀就朝舞萼砍去。
  雪亮的刀,憎恨的眼神——舞萼坐在地上,仿佛痴傻了一样,不躲不避,眼睁睁看着那刀斩下来……斩下来……“翠儿!”忽然一声暴喝,把所有梦魇般的场景统统击碎。住持拿住少女的手,从她手中把钢刀夺了过去,斥道:“并不是她杀死的二寨主。你怎么能滥杀无辜?她和你一样,心里都苦……”
  翠儿看舞萼呆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呆滞,面容憔悴,和从前在黑风寨里的时候活色生香的苏小姐相比,完全是判若两人,心里又恨又怜,在她身边蹲坐下去,放声痛哭:“我什么都不能做,难道二寨主就这么白白死了么?”
  住持叹道:“别说这些了,时辰已到,先给二寨主上香吧。”
  众人依次在雷远的灵位前上香磕首,想到从前黑风寨把酒言欢的好时光,而今他却葬身冰凉江底,魂魄孤单,不知归往何处,个个便唏嘘不已。翠儿也被人扶着给雷远上了香。最后只剩舞萼。她仍坐在地上,满脸泪水,眼神痴怔。
  住持上前劝道:“苏小姐,人死不能复生,请你节哀。”舞萼却像没有听见似的,嘴唇翕动道:“他死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翠儿忽然冲上前去,嚷道:“今日是二寨主的头七,他的魂魄会回来。他舍弃了自己的性命救了你,是想让你好好活着,你难道就想要他看到你现在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她看舞萼面容有所触动,上前一把拉起她,把她推到灵案前,道:“别再哭了,好好跟他上三炷香,让他的魂魄早日去极乐净土。”
  舞萼抬头看去,灵牌上“雷远”两个字即使在模糊泪光中也是如此怵目惊心。她颤抖着手拿起香束,香烟轻缓向上,幻化出他刚毅英俊的脸庞。
  ——舞萼,你答应我,你不能死!就是我死了,你也要好好活着,为我们两个人活着!
  “稽首本然清净地,无尽佛藏大慈尊,南方世界涌香云,香雨花云及花雨,宝雨宝云无数种,为祥为瑞遍庄严,天人问佛是何因,佛言地藏菩萨至,三世如来同赞叹,十方菩萨共皈依,我今宿植善因缘,称扬地藏真功德……”
  住持在一边轻轻诵经。尽管禅房门窗紧闭,仍不知从哪里吹入风来,吹得布幔轻摇,仿佛真的有灵魂藏匿其中。她心里默念着雷远的名字,只觉细风从耳边轻扫而过,好似他的连声微叹。她泪如泉涌,双手合十,在心里道:“我总不能相信你已不在这世上。你走前让我好好活着,我却不知如何独活。对这人世我并没有多少牵挂,只有两件事让我无法从容放开。一是给我娘尽孝,二是为你报仇。我这两件事尽得圆满完成,即来与你九泉相会。你若地下有知,请饶恕我如此任性,辜负你对我的祈望。”
  想到这里,她心意已决,便从容对着灵牌拜了三拜,款款站起,拭干脸上泪水,对住持行了行礼,并不理其他人,面色淡然走出禅房。众人皆目瞪口呆,只有住持微微叹了口气。
  舞萼回到苏夫人休息的禅房,不久佛像开光的仪式便开始。仪式完后,母女二人便回了苏府。
  又过了四日,便是静安侯的七日之限。舞萼在房里一直等着,直到午后,才有小丫环进来道:“太后派人来接小姐入宫说说话。”
  苏夫人奇道;“前几日不是才去的么?怎么又来接?”舞萼却不惊奇,道:“想必是太后一人无聊。我去去就来。”
  她上了门口等候的骡车。骡车走了一会儿,不知在什么地方停住。然后车帘一掀,静安侯像个影子闪进车来。舞萼早有所料,只是和他微微点头示意。静安侯便在她对面坐下。车夫应是交待好了的,一等静安侯坐定,便驱动骡车慢慢前行。
  车里两人都不说话。半晌,静安侯才开口:“不知道苏小姐是否已想好了?”
  舞萼微微颌首。她很平静,静安侯却莫名的开始觉得慌张,嗫嚅道:“那么……”
  “能嫁给侯爷,是我莫大的荣耀。侯爷与我有救命之恩,我愿以身相许,报答侯爷。”
  她语调平缓,波澜不惊。静安侯面容却十分震动:“你是说……你要嫁给我?”
  他不禁去看她明亮的双眸:“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她并不犹豫,从容对答,眼里没有半点阴霾。
  他又是惊喜又是疑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察觉到他的沉默,转过目光来看着他,眼神微带诧异:“侯爷……不愿意?“  他忽然醒悟过来,忙道:“不,并不是不愿意……只是……只是太意外。”
  两人面面相觑,听着车轮辘辘之响,相对无言。终于,骡车停了下来。舞萼道:“那么……”
  “啊,”静安侯如大梦初醒一般,道:“到了苏府了。”就要掀开车帘。舞萼忙叫住他:“我是由太后接走的,侯爷还是不要露面的好。”   静安侯点头,看着她掀开车帘,纤细的身影只往外一跳,就消失在车外。他听着苏府的门人高声道:“四小姐从宫里回来了。”就拍拍车壁。车夫知意,赶起车来,离开苏府,朝侯爷府驰去。
  一直到车停在自己府前,静安侯仍是恍恍惚惚,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个迷梦。他跳下车,家丁们正在门口忙着挂灯笼,红艳艳的,甚是喜气,他这才从茫然中忽得清醒过来,心里方才觉得欢喜。家丁们看他这几日一直心情沉郁,今日忽然云开雾散,也跟着高兴起来,笑道:“老夫人说,先把这几个灯笼挂两日,等过几天,就要换带喜字的了。”  
  “要你多嘴!”静安侯斥道:“到时候要你挂全府的灯笼,看你还有力气开主子的玩笑!”他看着灯笼下的红穗儿在风里轻摆,只觉得说不出的愉悦,似乎到处都是喜气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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