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君如山 第四章

  连愚山在郊外找到来时乘坐的马车,命仆役急速赶到崇胜园。到了那里,已是人去楼空。云珞一刻不停地带著喜丸和几名京城侍卫,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便连夜上路了。
  连愚山茫茫然地站在门口,望著云珞离开的方向,心里十分不安。
  园子里的总管看见他,连忙赶出来,问道:“连公子,太子怎麽这麽晚匆匆忙忙的走了?可是出了什麽事情?”
  连愚山呆呆地摇摇头。
  那个总管道:“可是我们服侍得不周?”
  连愚山又摇了摇头。
  那个总管道:“那是怎麽回事?连公子,您与太子交好,如果有什麽事,您可要替我们园子里的人说说话呀。”
  连愚山回过神来,苦笑一下,点了点,问道:“太子走时,可有留下什麽话没有?”
  这次轮到崇胜园的总管摇头,道:“太子的脸色很不好看,招了圣上给他留下的几名侍卫,命人准备了最快的马匹,急忙忙地就走了。”
  连愚山心里有点失望,但想起皇上现在生死未仆,立刻为云珞担心起来。
  皇上遇刺的事现下还是机密,消息并没有外传。连愚山虽然听到了喜丸的话,但并未看到那张月隐的密件,也不知情况如何。只是看见云珞那种激动的情形,也猜到事情不妙,不由为云珞揪起心来。
  云珞与皇上感情何等亲厚,若皇上真出了什麽事……
  不行!这种时候,他不能丢下云珞一人去面一切!
  回到连府,连愚山连夜让人准备马车,收拾行李,启程赶往京城。
  连太守夫妇不知道皇上遇刺的事,奇怪儿子大半夜的这是要做什麽。可是事情紧急,连愚山也顾不得他们解释。黎明时候匆匆告别了父母,带著两名家仆,踏上了去往京城的道路。
  一路上连愚山风尘露宿,连夜兼程,只想早一刻赶到云珞身边。
  从宾州到沧浪,连愚山疲於赶路之余,也留心打听京城的消息。皇上在普江道遇刺的消息一直没有传出来。连愚山略略有些放心,也许皇上伤势并没有那麽严重,没有性命之忧。
  路经普江道时,连愚山的好友阎志就在那里任江道兼书,不过连愚山急於赶路,竟没想起来去他那里打听一下情况。
  五月初九,连愚山赶到京城外的郊县时,那里仍然一切如常,百姓生活平静,朝廷也没有任何变故。连愚山稍稍松了口气。
  第二天,连愚山带著两名家仆,踏著初晨的微芒,一早进入京城。
  晨曦正在渐渐退去,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初夏的京城,空气略略的干燥,微微的清凉。
  沧浪城里,异於往日的安宁。一向繁华的街道,静寂无声。
  白色的云绸,柔软轻盈,在清晨澄静的天空中,随著微风缓缓飘扬。
  连愚山满目皆是雪白的颜色。
  那些代表国丧的,云国最高贵的云绸,在沧浪的大街小巷中,轻轻地荡漾著。
  连愚山脑袋晕沈沈的,脚下一步一步,如此沈重,如此无力。
  “咚──”
  “咚──”
  低沈、肃穆的锺声,一声接一声,从皇城方向缓缓传来,直直砸进人们的心里。
  百姓们默默地打开门,在自家门口,挂起高贵尊敬的白色云绸。
  行人们神色沈痛,步履缓慢,身上束著代表皇孝的白绫。
  连愚山一阵一阵抽心的痛。
  那样高贵温柔的人,那样慈蔼包容的长辈,那样威仪英明的圣上,难道……
  珞儿,珞儿,我的心尚且如此之痛,你又该怎样的伤心欲绝。
  连愚山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被家仆带回相府的。
  二叔连靖宇正站在大堂,命人准备国丧的东西,看见他回来,竟也不十分惊奇。
  “二叔……”连愚山的声音沙哑,艰涩地道:“这是在……做什麽?”
  连靖宇神色悲凄,缓缓道:“你没听见丧锺吗?皇上驾崩了。”
  连愚山手足冰凉,呆了半晌,才道:“这是怎麽、怎麽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连靖宇摇了摇头,沈声道:“前几天传出皇上在江南巡察路上突染急病的消息。皇上一向洪福齐天,又正值壮年,大家都想不会有什麽危险……谁知昨天傍晚,你祖父突然被传进宫去,迟迟未归。今日黎明,皇城锺鼓楼的丧锺便响了起来,皇城门外……也挂起了国丧的云绸。”
  连靖宇说完,向皇城方向呆呆望了半晌,轻轻叹了口气,随後转身去吩咐下人到街上看看情况。
  此时已过辰时,朝廷的公告已经颁布下来。各省各州的特使,载著国丧的消息,一队一队从皇城的大门中奔出,快马急鞭,奔向云国的各个方向。
  连愚山站在朱雀大街上,望著身穿孝服的马队从身边急速经过,望著城门前高高悬挂的白绫随风晃动,望著大门里那一层一层没有止境的深宫。
  珞儿,你现在怎麽样?是不是很伤心?是不是很难过?
  好想立刻飞进这重重的皇宫,飞到你身边。
  连愚山向宫里递上名牒,等待宣昭进宫。可是等了又等,宫里始终音信全无。
  连愚山在东宫门外一直站到深夜,双脚已经麻木,直到实在太晚,才被前来接应的仆役带回府去。
  祖父连文相入宫整整两天,还是没有回来,想必宫里此时一定忙乱不堪。
  连愚山从宾州一路赶来,奔波多日,身体早已疲惫不堪,可是倒在床上,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连愚山从怀里摸出云珞当年送他的玉珏,放在手心里反复摩挲。
  “水神庇佑,平安康泰……平安康泰……珞儿……”连愚山喃喃念著上面的字,心里揪得紧紧的。如此辗转了半宿,後半夜才终於迷迷瞪瞪地睡了过去。
  连愚山没有想到,自己醒来後,等到的不是宫里的传唤,而是大理寺的拘拿令……
  重重深宫中,到处充斥著肃穆哀戚的气氛。
  巍峨华贵的紫心殿,被白色的云绸装饰得触目惊心。
  云珞坐在大殿中央,前方层层白纱垂地,掩住了他身上的悲痛与虚无。
  他茫茫然地环顾四周。
  这里是云国历代皇上的寝宫,可实际上父皇却很少住在这里,除非国事繁忙,不然父皇总是住在永夜宫的。现在,这里即将成为他的寝宫。
  此刻宫里已是扰乱纷纷,雍和殿的大殿外,满朝文武正齐齐跪在大理石地上,等候颁布皇上遗诏。
  遗诏。
  对,是遗诏。自己手上拿著的,正是父皇最後留下的圣旨,命他即刻登基的圣旨。
  “国不可一日无君。珞儿,父皇去後,你便即刻登基……虽然比预想的早了点,但是父皇相信,你会是个好皇帝。”
  父皇临终前,最後慈爱宠溺的笑容,将云珞的心狠狠揪起。
  “太子殿下,文武百官已经来齐,正在等候太子殿下颁旨。”喜丸的声音响起。
  “福总管呢?”云珞回过神,问道。
  喜丸双眼一红,低声道:“没有福总管了……”
  “什麽?”云珞茫然。
  喜丸哽咽道:“福总管已经随先皇去了……”
  云珞呆呆地坐在那里,双眼无神地眨了眨,慢慢明白过来。想说什麽,却什麽也没说出口。
  终於,福公公也走了。
  那个有著一张娃娃脸,总是笑起来像狐狸一样的福公公。
  那个小时候会把他从树上抱下来,夸张地叫著“哎哟我的小殿下,您这是要要了奴才的命哦”的福公公。
  那个偷偷摸摸,却得意洋洋地对他传授“追女十八招”的福公公……
  “太子殿下,您不用为福公公难过。福公公去的很安详,这是他应尽的本分……”喜丸压下悲痛之情,安慰道。
  “嗯……”云珞木然地应了一声,问道:“母後呢?”
  “昭阳侯在永夜宫。”
  ……
  永夜宫里,并没有那些白色的,让人触目惊心的云绸,一切,仍然和以前一模一样。
  内室里仍然燃著父皇最喜欢的秋檀香,桌上还摆著父皇没有下完的棋,甚至那坐在软榻上的人,也仍是父皇最喜欢的打扮。只是细看,会发现那原本漆黑如墨的发,竟掺杂上了根根银丝,已是半灰半白。
  “母後……”云珞轻轻唤了一声。
  软榻上正在拭剑的人,抬头淡淡望了他一眼。
  云珞在他身边默默站著。
  那人擦完软剑,仔细收到鞘里,问道:“什麽事?”
  云珞忽然不记得自己有什麽事,张著口,呆呆望著眼前的人。
  那人看见他手里攥著的遗诏,皱眉道:“怎麽还不去颁旨?”
  云珞这才反应过来,道:“福公公昨夜去了。”
  那人微微一愣,接著淡然道:“他是你父皇的日耀,随你父皇去是应该的。”
  云珞想了想,道:“那就封喜丸做总管吧。这遗……这诏书就叫他去颁布吧。”
  “随你。”那人点点头,道:“去查查福气以前的名字。根据明月王朝祖制,日耀是要与皇上合葬的。”
  云珞突然瞪大眼,惊奇道:“合葬?母後您、您、您应许……?”
  那人将剑放到一旁,淡淡道:“为何不应许?福气当年以自己一半寿命为你父皇续命,折了三十年的阳寿,才换了你父皇这几十年的平安。为此,我感激他。不然当年你父皇早在成人礼上就被人刺死了,哪里还有我们这些年来的相守和你的出生?”
  云珞默不出声,神色凄惶。
  那人忽然站起身来,将云珞揽在胸前,轻轻抚摸他的头,叹道:“不知不觉,已经和我一般高了……珞儿,男子汉大丈夫,拿出点担当来!以後,这云国就是你的天下了!”
  云珞依偎在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身。过了片刻,不安道:“母後,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吧?”
  那人叹息一声,道:“这世上,没有谁是不会离开谁的。”
  “母後,爹爹,爹爹,不要离开珞儿……”云珞再也抑制不住。自从父皇离世後的所有悲哀、沈痛、悔恨、自责……早已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本来在母後面前,他还在强自坚强,可是此刻,在这世上最亲的怀抱里,却再也无法忍耐,哽咽出声。
  那人在他额上轻轻落下一吻,从没有过的温柔,轻声道:“爹爹不离开你。爹爹答应了你父皇,不会离开你……”
  云珞哭了,悲恸的,像个小孩子,在母後的怀抱里哭泣,忏悔。
  “都是我的错,爹爹,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非要留在宾州,如果当时我和父皇一起回京,也许父皇就不会有事……如果我和父皇在一起,就不会让父皇遇到这种事……我会保护父皇,一定会保护父皇的……可是我没有!我没有!……为什麽我当时不和父皇一起回京?为什麽?为什麽?……我好後悔,爹爹,我好後悔啊……”
  云夜静静抱著儿子半晌,任他在怀里哭泣,待他稍事平静後,道:“珞儿,这件事与你无关,你不要钻牛角尖。明月王朝历代君主,皆不长寿。这大概……也是你父皇的命吧。”说著,把云珞轻轻推开。
  “爹爹,你不怪我麽?”云珞双目通红,心中针扎似的痛。
  云夜帮他擦干眼泪,细细看著他,叹息道:“傻孩子,爹爹怎麽会怪你?这不是你的错!”
  可是云珞仍然无法原谅自己。
  “够了!”云夜突然长眉一蹙,不耐地喝断他:“大男人哭哭啼啼地像什麽样子!想让你父皇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吗!?你父皇当年重伤即位,可没有你这般不中用!”
  云珞心中一凛,登时醒悟起自己的责任。
  云夜转过身去,声音已恢复往日的冷淡,道:“珞儿,这是我最後一次放纵你!以後,你要去做你该做的事!大臣们还在等你,不要在这里耽搁了!”说罢,拂袖离去。
  云珞颁完遗诏,按照遗诏的内容,他将即刻举行登基大典,成为云国新帝。而先皇国葬,将在登基大典後举行。
  云珞强忍悲痛之情,像他父皇当年那样,坚定的、有条不紊的处理种种事宜。
  为了怕动摇民心,朝廷隐瞒了刺客真相,只对外公布说皇上是在南巡路上得了急病,回京後病重不治,暴毙身亡。但是刺客事件一直交由大理寺暗中审查。
  当刺客的审讯结果出来时,云珞只觉短短几天内,他的世界再次天翻地覆。
  皇城的天牢,连愚山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身上的长衫已褴褛不堪。
  他微微环抱自己,脸色苍白,神情呆滞。
  三天前他被捕时,尚不明白自己犯了何罪。为何要被关押在这里。
  当时他满心只想著云珞。
  珞儿呢?珞儿现在怎麽样了?是不是很伤心?很难过?为什麽他不见自己?宫里发生了什麽事?珞儿是否知道自己莫名被捕的事?
  连愚山质问他们为何抓他,回应的却只有冷冰冰的空气。
  那时,连愚山还不曾想到事情如此严重。他乐观地想,也许是哪里弄错了?也许哪里有误会?等他们查清楚了便会放他出去。
  可是当接受完审讯,他终於明白发生了什麽事。
  那名在澜州普江道,借口献上水利新策而行刺皇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至交好友,阎志。
  阎志是他来到宾州後结识的第一位好友,与他性情十分投合。连愚山见他才华出众,为人热忱,又在水利、防洪方面颇有研究,便将他介绍给了父亲。
  水患多年来一直是云国的第一隐患。因为云国雨量充足,四季雨水不断,尤其江南地区,夏季更是经常暴雨连连。普江作为云国第二大江,澜州又是普江与玉江离江三江的交汇之处,几乎年年都要发生洪水事件。朝廷多年来虽曾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治理,但至今收效甚微。
  连太守欣赏阎志的才华,又见他对水利方面确实了解甚深,提出了很多可行实用的方案,便将他举荐到普江道做兼书。
  兼书虽只是管理当地水利的七品职位,官职不高,却很有实权,在位者若有本事,是真正能给老百姓做事的差事。阎志上任三年,在他的治理下,澜州普江道未再发生过洪水事件,可谓政绩卓绝。连太守为此一直对他赞不绝口,连愚山也对他信任有加,更添亲密之意。可是谁又能想到,此人竟然包藏祸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因为他的政绩突出,又备受连太守和当地官吏的推崇,因而在此次南巡的回程中,云珂特意召见了他。谁知就是这次召见,却是此後一连串祸事的开端。
  连太守不仅是阎志官位的举荐人,皇上会召见阎志也是由於听从了连太守的推荐,所以此次刺客事件,连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刺杀皇上,这是多麽大的罪行啊!何况,竟然让他得逞了。
  此事牵连甚广,不知有多少人会因此锒铛入狱,或丢了性命,或发配边疆,总之,终身不得翻身了。
  连愚山知道,他和云珞,从此再不可能回到过去的日子了。
  祖父、父母、亲戚、奴仆,甚至整个家族……
  连家的荣耀和辉煌全部结束了。所有人都会受尽牵连,等待著另外一种命运。
  连愚山痛苦的抱住自己,却哭都哭不出来。
  仅仅是半个月前,他还和云珞在风景如画的江南深情相依,幻想著美好的未来。可是越是美梦,越是容易破碎。
  幸福,如此轻易地,与自己擦肩而过了。
  此刻,连愚山只希望,至少家人还平安。
  皇宫之中,灯火昏暗。一沈一浮,晃得人影恍惚。
  云珞孤零零地坐在御书房里,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打击一个接著一个,让他应接不暇。
  “喜丸。”
  “奴才在。”
  “……”
  云珞想说什麽,却半天张不开口。颓然地坐在御书房的龙椅上,愣愣地发呆。
  喜丸心里叹息。
  刚刚大理寺呈报上来刺客事件的审理结果,那个阎志已将所有罪行供认不讳。原来他竟然是当年的炎国余孽。‘阎’乃炎国之‘炎’,‘志’乃报仇之志。他在云国潜伏多年,为的就是找机会一报亡国之仇,如今终於得尝所愿了。临死却还要拖著云国的多名顶梁官吏下水。
  “喜丸……”云珞又唤了一遍。
  “奴才在。太子,您有什麽事,尽管吩咐。”喜丸轻声道。
  云珞再次张张口,眼神恍惚地从他面上掠过,不知转到了何处,最终还是什麽也没说。
  深夜的天牢,阴湿闷热,不透风气。
  喜丸随著狱卒小心翼翼地走进牢房,寂静的**被脚步声打破。连转过三四道弯,进入最深处的牢狱,那里关押的都是最重要的刑犯。
  来到那间牢狱门前,狱卒低声道:“就是这间。”
  喜丸向里望望,漆黑的牢房深处,有一人蜷缩在角落里,看不真切。
  “把门打开。”
  “这个……”狱卒犹豫。
  喜丸道:“你尽管开就是了,有事我担著。”
  连愚山听到门锁撞击的声音,抬头望去,一个人影站在身前,却看不清是谁。
  “连公子。”
  连愚山浑身一震,哑声道:“喜丸……?”
  “正是奴才。”
  连愚山忽然身上来了力气,扑上去拉住喜丸,哀声道:“喜丸,喜、喜公公,你告诉我,我连家现在怎麽样了?我爹爹怎麽样了?我娘亲怎麽样了?我祖父、我二叔他们都怎麽样了?”
  喜丸道:“连公子,你别激动。你放心,连文相已辞去官职,朝廷查清事情与他无关,又念他年事已高,不会连坐追究的。你二叔也没有什麽事。”
  连愚山颤声问:“那我爹爹呢?我爹爹怎麽样了?”
  喜丸犹豫一下,转移话题道:“连公子,我是来告诉,太子过几日就要登基了。”
  连愚山浑身一震,道:“是他、他要你来的麽?”
  喜丸摇了摇头,低声道:“是我自己想来看看您。”
  连愚山好似忽然失了力气,颓然跌回草席上。
  喜丸见状,心下不忍,道:“太子虽然没说,但是我知道他是十分惦记您的,不然我也不会来这里……”
  连愚山微微摇头,惨然道:“我还有何面目见他……”
  喜丸无语,沈默半晌,道:“连公子,我要走了。您、您多保重。太子对您,还是有情的。”
  “等等。”连愚山唤住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白玉,轻轻贴在脸颊上,过了片刻,慢慢递给喜丸,低声道:“喜公公,这块玉佩,麻烦你帮我还给太子殿下。再帮我转达一句。”连愚山抬起头来,迎著淡淡地月光,凄然一笑,道:“从此,我们便是天涯陌路人了。”
  喜丸离开後,连愚山无力地靠在墙角。身後贴著凉冰冰的墙壁,寒意一丝一丝地渗透,连愚山恍惚间觉得自己魂魄已经抽离,悠悠地飞回那纵情恩爱的江南……
  不知浑浑噩噩地昏沈了多久,再次听到锁链开启的声音。
  连愚山以为是送饭的狱卒,仍然倒在那里一动不动。
  “山儿……”
  连愚山睁开眼,茫茫然地望著眼前人,过了半晌,才轻喃道:“二叔……?”
  连靖宇将他扶起来,双目微红,道:“你怎麽瘦了这麽多?”
  连愚山靠在他怀里,一时回不过神儿来,愣愣地看著他,双目渐渐红了,哽咽道:“二叔,二叔……”
  他从小与二叔十分交好,在那个严谨保守的家里,只有二叔是个另类。
  二叔从小最疼他,有机会总会偷偷带他上街玩耍,哄他开心。二叔与祖父的家教格格不入,听说少年时期曾经一度离家出走,过了好多年才回来。连文相大概因著这些事情,对他也不像对长子甚至长孙那般看重。他不愿入朝为官,祖父也不管。他迟迟不肯成亲,祖父也不逼他。
  连愚山抹去眼泪,问道:“二叔,你是怎麽进来的?家里……都还好吗?”
  连靖宇叹息一声,道:“家里……不提也罢。短短几天,已是翻天覆地。你祖父年纪大了,受了此事的刺激,现在卧病在床。”
  “……那爹和娘亲呢?”
  连靖宇道:“已被押解进京,关在别的地方。我费劲周折,也打听不到。”
  连愚山心里一沈。
  连靖宇道:“山儿,你知不知道太子马上就要登基了。”
  连愚山点点头。
  连靖宇道:“你和太子的事我也听说了,但是现在发生这样的事,你们也……太子即使还念著旧情,但登基後就不一样了。做了皇上,许多事都会身不由已。你明白麽?”
  连愚山道:“我明白。我是罪人,理应按照大云律法发落。”
  连靖宇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大哥大嫂?有没有想过卧病在床的祖父?有没有想过我连家上百族人?”
  连愚山茫然,道:“二叔,你是什麽意思?”
  连靖宇眉宇之间尽是痛色,沈默片刻,咬牙道:“还有一个办法。”说著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慢慢打开,放到连愚山面前,轻道:“山儿,你看这是什麽。”
  连愚山凝神望去,只见锦盒之中,一枚晶莹圆润的白色药丸,只有麽指大小,犹如珍珠一般,在暗淡的牢室里闪烁著诱人的光泽。
  连愚山在浩瀚神殿生活多年,怎会不知这是什麽东西。他惊愕的瞪大双眼,紧紧盯著那枚丹药,双唇颤抖,脸色苍白。
  连靖宇手指轻轻抚摸锦盒四边,神色复杂,道:“这枚琼华诞子丹是我多年前从浩瀚神殿求来的。昨夜我守候在天牢外,想找机会进来看看你,谁知正遇到了太子身边的喜公公。我知道太子对你还有情,不然不会让他来。那时我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这个主意……山儿,虽然机会渺茫,但是如果不这麽做,你就连一丝丝的希望也没有了。”
  连愚山不停地摇头,断断续续地道:“不行的,二叔,不行的……没有机会了……我不能,我不能……”
  连靖宇用力握住连愚山双肩,沈声道:“你能!山儿,你能的!你是连家唯一的孙子,是大哥大嫂唯一的骨肉,二叔绝不能让你把命断送在这里!”
  连愚山只觉耳畔轰鸣,头晕目眩。
  “山儿。” 连靖宇直直望著连愚山,坚定道:“你明白二叔的意思。你这麽聪明,一定有办法的!现在,我们只能放手一博了!”
  连靖宇走了。
  连愚山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双眼发直,面色呆滞,犹如失去了灵魂的木娃娃。
  狱卒送来午饭,又送来晚饭,他仍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夜幕彻底来临,整个大牢寂静的可怕。
  连愚山忽然笑了起来。他抬起僵硬的手臂捂住自己的脸,晶莹的液体从指缝间不停地落下。他的笑声由低渐高,逐渐尖锐起来,冷冷凄凄地在斑驳颓废的墙壁间回荡。
  笑够了,连愚山放下手,慢慢擦干脸上的泪水。
  他的神情变了。他抿著唇,眉宇间阴翳重重,漆黑的双眸深如潭水,潭底,是一片死寂。
  三天後,登基大典举行了。
  连愚山站在牢室高墙的窗口前,透过手臂粗的栏杆向外望去。窗口窄小偏高,视野有限,但是还是能看见外面的晴天万里,阳光普照。澄净的白云浮来,又浮去。
  连愚山微微眯著眼,侧耳倾听著。高昂肃穆的乐礼,似乎穿透了重重宫墙的阻隔,依稀传到了他的耳里。
  连愚山阖上双目,在脑海里描绘著云珞现在的样子,想象著他身著龙袍俊美威仪,一步一步迈上大殿,接受万人参拜的情景。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珞儿,我怎麽舍得你……
  “来人!来人!”连愚山忽然高声唤著狱卒。
  过了良久,一个狱卒才不情不愿地从远处过来,不耐地喝道:“叫什麽叫!什麽事!?”
  连愚山对他微微一笑,道:“麻烦你帮我叫典狱长来。”
  那个狱卒奇怪的看他一眼。这个人进来後好像一直坐在墙角里,呆呆傻傻的,一看就是富家子弟受不得家变的打击,狱卒心里对他颇为看不起。要不是那日宫里的喜公公竟会手持令牌来看他,後来又关照他的亲戚进来探望,不然狱卒根本不会理睬他的叫唤。但是此时,狱卒却是第一次在白日里看见他这个模样。他身上已没了那种颓然消极之感,看清他的容貌,竟然十分的白皙俊秀,眉宇间也不同常人的清逸。虽然衣衫褴褛,周身却自有一股华贵之气。
  狱卒心里不忿。果然世家子弟还是不一般,虽然落入这种境地,但气质这东西,还真他妈的与普通人不一样。
  “典狱长是你说来就来的吗!你找典狱长有什麽事!?”狱卒粗声粗气地喝道。
  连愚山不紧不慢地道:“麻烦你通报,大逆不道、谋逆刺上的罪民连愚山,要认罪。”
  狱卒倏地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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