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守(上) 第一章

  「老板,我要买一把刀。」
  站在五金店门口的年轻人身穿红色T恤,米灰色的滑板裤,一看就知道是罗宾坦牌的便宜货。肩上背着一只烂烂的杂牌帆布背包,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里头装着两头大白菜一条丝瓜,脚下踩着的那双上面绣有勾子商标的运动凉鞋疑似是他身上最有价值的对象。
  顾店的老阿伯有点耳背,在年轻人叫唤了第三次才抬起头,一张皱巴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然后像是梦游一样,缓慢地站起身,缓慢地走向阴暗的店内,无声无息。
  然后又缓慢地走出来,将手中的物品递给那年轻人。
  一支不锈钢的双头扳手。
  「……」
  年轻人望了望那扳手,没说什么,掏了口袋的钱付了帐之后将那支扳手塞进他的背包里,说声谢谢就离去。
  扳手还算是不错的……他边走边在心中想着。
  和上礼拜拿到的水龙头,以及上上礼拜拿到的砂纸,还有上上上礼拜拿到的延长线比起来,拿到扳手真的是超幸运的。
  也不知道五金店的阿伯究竟是耳背,还是老人痴呆,每回他想买「一把刀」,拿到的却不见得是一把刀,有时候是螺丝起子,有时候是锯子,有时候是锤子,有时候是十字镐……
  有时候运气差点,会拿到交通锥,安全帽,拔河麻绳,螺丝,铁制信箱……等怎么看都很难上手的东西。
  当然他也有真的拿到刀的时候。西瓜刀,菜刀,美工刀,牛排刀,镰刀,指甲刀……
  阿伯的记性也不是普通的差,今天和他打过招呼,明天他又忘了你是谁。
  然而这却是他会选择一再光顾这家五金店的原因。
  毕竟三不五时就去买刀的人,想要不引起他人注意也挺难的。
  夏雨农是他的名字,干净漂亮的名字,配他的长相倒也合适,眼黑很多眼白很少的眼睛水亮亮,弯弯的眉不笑也有笑意,微微上翘的嘴角仿佛心情总是很好似的,据他自己的说法,那叫做美食家的嘴型。
  但是据他同居人的说法,那是吃垮家庭的嘴型。
  夏雨农的工作活动量很大,像现在他刚从补习班回来,才去菜市场买了菜,又要赶场去赚外快。一天两三餐所能提供的热量总是不太够,所以以他的身高来说他有点偏瘦,他的同居人也总是嫌他抱起来太硬,但从外观看起来,夏雨农还算是健康结实的小伙子。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他总是穿着松垮垮的滑板裤,但裤管内藏着一双修长得很漂亮的腿,连他那生性冷淡不温柔又狗嘴从来吐不出象牙的同居人都曾说过「夏雨农老实说你全身上下就这双腿能入眼」这种赞美,质量保证。
  夏雨农的生活很充实,洗衣煮饭打扫通马桶,样样都能干。除此之外他每天都会到烹饪补习班报到,然后继续挑战他那考了四十七次还没考上的厨师丙级证照。
  凡吃过夏雨农烹调的食物,除了他同居人之外,没有人不是『干』不绝口的。
  所以当个烹饪达人,开一家美食餐厅,赚很多的钱,对夏雨农来说真是神话,但也是他的希望。
  ***
  「最深的爱是他妈的放屁……」
  虽然从优雅唇型吐出的是不雅脏话,但手指头还是乖乖的在键盘上打了:『最深的爱是放弃』
  萧雪森将耳机拔掉扔在桌上,用力搓着他那两条白皙的手臂,虽然他体温已经很低了但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最,最,最受不了的就是文艺片……
  如果要他选,他最喜欢的就是恐怖片。
  可是在这方面他没有什么选择权,片商丢什么给他,他就得翻译什么。
  最近人们的品味都变低了吗?尽是拍些没有建设性的文艺片!
  爱来爱去,哭来哭去,浪漫来浪漫去……
  活了几百年的萧雪森,有着非常务实的个性。
  他从来不讲爱,「爱困」和「做爱」除外。
  他从来不掉眼泪,打哈欠除外。
  他从来就和浪漫绝缘,关于这点他的同居人夏雨农有充份深刻的体验。
  一开始夏雨农总爱用很黏腻的声调称呼他「亲爱的~」或「阿哪打~」,不过在被他海扁几次之后,他现在已经很少这么叫他了,改口叫「老大」或「老爷」居多。
  有一阵子夏雨农喜欢在外出时牵着他的手,不过在被他用力捏了几次被嫌肉麻之后,现在除了睡觉时偷牵以外也很少敢在萧雪森醒着时牵他了。
  有一年情人节夏雨农吵着要一起去吃大餐看电影坐摩天轮看夜景,萧雪森掏了一张钞票要他自己去买便当租影碟想看夜景自己去顶楼看,还补了一句「摩天轮就是要在底下看才美」,然后继续忙他的翻译工作。
  从此再没听见「情人节」三个字从夏雨农口中出现。
  这样形容起来好像萧雪森对夏雨农很坏很坏,可实际上其实又没那么坏。
  当年夏雨农饿着肚子淋得一身雨来找他时,他二话不说就收留了他,不要他负担一毛房租,只要他负责煮菜和打扫,连买菜的菜钱和夏雨农买生活用品的钱都是萧雪森出的。
  他知道夏雨农想要当厨师,所以每个月硬是从那有限的收入中拨了一笔钱让他拿去补习,让他去报考检定。
  不过到底夏雨农做出来的菜好不好吃他其实也吃不出来,因为他是吸血鬼。
  吸血鬼只知道哪种血好喝,哪种血难喝,人类的饮食吃在他嘴里其实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
  但他看得出来夏雨农是很用心很用心地在做那些料理,所以他打从心里觉得那些菜是很好吃的。
  他从来就没有对夏雨农隐瞒过他吸血鬼的身分,而从小到大,夏雨农除了抱怨他的体温低以外,对他身为吸血鬼好像也不怎么介意。
  萧雪森从来不讲爱,不谈浪漫。
  但他自己知道,活了这么百年来只有夏雨农的笑容会让他百看不厌,活了这么百年来只有在夏雨农那双漂亮眼睛的注视下他会有心悸的感觉,活了这么百年来也只有这家伙的身体会让他有冲动有欲念。
  和夏雨农做爱的时候,他分不清楚那甜得叫人晕眩的味道是夏雨农皮肤下血管内热腾腾的鲜血味道,还是做爱这行为本身所造成的心理作用。
  抑或是,这就是人们所谓的「爱」?
  如果可以,他想要买个小岛,盖间小屋,离开这污浊的城市,离开这吸血鬼和人类斗来斗去的无聊游戏,和夏雨农一起过完余生,这是萧雪森的梦想,他的希望。
  所以他现在非常努力的工作,除了养家糊口,还要存钱买岛。虽然,他离他的梦想还很远很远。
  他抬头看了看时钟,快七点了。那家伙也快回到家了。
  想到夏雨农穿着围裙在厨房内忙碌的样子,萧雪森那张向来就冷冰冰的精致脸蛋上,露出了他极少在夏雨农面前展现过的微笑。
  梦想很遥远,但现实生活过得还挺顺心的。
  ***
  天色暗了,太阳下山,在家蹲了一整天的吸血鬼纷纷出笼,交际的交际,觅食的觅食。
  夏雨农提着他的菜,坐了几站的地铁走了一些的路,最后停在一间公寓楼下,在那密密麻麻复杂的电铃钮群中找了半天才找到他要找的号码。
  「谁?」应门的是个苍老的男声。
  「你好,请问那个033……不对,030……呃,你等等。」连忙从口袋掏出那张写着当事人姓名的纸片。
  「是003先生,请问他在吗?」
  马的,什么名字这样难记……夏雨农在心中骂道。
  这年头取名字是很多元化的,你可以用汉字,可以用罗马拼音文字,甚至是象形文字……
  夏雨农记得他高中时班上有个同学姓陈,名字是一个像网球拍又像乌龟壳的图案,问他怎么称呼他本人也说不太上来。
  至于夏雨农这名字,也不是他最原本的名字。
  从前他叫夏○●,他后来的同居人萧雪森认为念起来很不顺口,看起来很不顺眼,简直是个糟透了的名字,于是自作主张帮他取了「夏雨农」这么个诗情画意鸡皮疙瘩的名字。
  「我就是003,你哪位?」
  「我叫夏雨农,有人托我转交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
  「扳手。」夏雨农很诚实地说。
  夏雨农不像他某些同行喜欢搞神秘,匿名,蒙面,穿紧身衣……干嘛啊,干这行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下流事情,就算把名字告诉对方又如何?只是他从来也没碰过有机会把他名字讲出去的个案。
  就算是让对方看到了自己的样子又怎样?
  只是他也从来没碰过有机会再见到自己第二次的个案。
  003先生虽然满心的困惑,但是他还是下楼了。
  003先生,狠角色,心狠嘴辣,吸血不眨眼,男女老少通吸。
  在吸血鬼族群中,虽然称不上是什么一流高手,但三流的身手就足够他在这个地方小城镇上称王称霸了。
  资历:第十三区吸血鬼乡民团名誉团长
  第十三区吸血鬼联社总干事
  003先生从阳台往下望,下头那个白白净净背着破背包手中提着塑料袋身上看起来没有任何致命武器的年轻小伙子,并不足以造成他的畏惧,正烦恼着晚餐吃什么的他想着,也许干脆就把这小子当晚餐吸了也不错,所以他下楼了。
  「晚安,033……不对,030……呃……」再把那张纸片掏出来看了一眼:「晚安,003先生。」
  夏雨农带着微笑打招呼。
  夏雨农是个喜欢笑的人,虽然总是笑嘻嘻的表情稍嫌不够端庄不够正经,但他的笑容有种莫名奇妙的魅力,会让人不自觉放松心情,降低警戒,然后嘴角也会不自觉地跟着扯出微笑。
  就算名字被他不诚恳地乱念也不会想要跟他计较。
  「你好。」003先生也微笑地看着他。
  微笑的年轻人,他的血液闻起来比一般人还要香,难得的上等货。
  003先生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他那样子看起来很淫,像是色狼看到漂亮小妞穿着迷你裙。
  夏雨农微微笑,没有很介意。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血对吸血鬼而言超级香,所以在他遇到萧雪森之前的童年岁月都是在躲藏逃匿的惊恐不安下度过的。
  而雪森和他相处这么多年,天天闻着他这么香甜浓郁的血味却从未索他半滴血,就凭着这伟大的情操,夏雨农决定不计较萧雪森的没情调不浪漫。
  「003先生,虽然用扳手实在不太礼貌……」夏雨农将手中的那袋菜暂时挂在一旁停放着的摩托车上,卸下背包开始翻找,翻半天没捞到他的扳手,反而将背包里头的食谱掉了一地。
  有种人除了他的专长领域之外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笨手笨脚的,夏雨农就是这种人。
  他一直坚信他的专长就是烹饪,天知道他拿菜刀切萝卜头的速度,没他切人脑袋速度的千分之一快。
  「虽然用扳手不太礼貌,但我没得选,你也没得选。」笨手笨脚地把食谱一本本塞回背包背回肩上,夏雨农晃晃手中的扳手,带着歉意的微笑说道。
  夏雨农的专长在于,用最少的动作和最快的速度在他的当事人身上弄出难以复原的伤口。
  003先生脸朝下趴在柏油路上,太阳穴外插着半截的扳手,另外半截已经埋在脑袋里头。
  他不是没有试图反击。
  当他的利爪挥向夏雨农的胸口时,站在他面前的夏雨农脚尖在地上一蹬,连敏捷的003先生都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在空中翻转一圈闪过了他的爪子,然后在他双脚还没踏回地面之前又顺道将手中的扳手从003先生的太阳穴插入脑袋中。
  003先生想不通,眼前这个人明明是从上往下落,为什么扳手会从诡异的侧面方向招呼来?他也想不通,那把没棱没角的钝扳手,又是如何那样深深地插入脑袋却没打碎他整个头盖骨也没让他脑浆乱喷的?
  他头很晕,想不了那么多就栽趴到地板上,距离他看到夏雨农带着歉意微笑晃晃扳手,前后不超过五秒钟。
  只是这样吸血鬼还是不会死的。
  夏雨农握住003先生头壳外那半截扳手,转转两下抽出来,003先生的脑袋先是离地几公分又撞回地板,发出拍打烂掉西瓜的声音,然后暗红色的血和粉红色的浆从那个洞汩汩流出。
  这样吸血鬼也不会死的。
  夏雨农举起扳手,扳手的侧缘对准003先生的脖子,用力敲下去。
  003先生的颈子连皮带脂肪还有颈骨一并被敲烂黏在地板上,头和身体分家,血开始用喷的。
  吸血鬼虽然不会因为断了头就致命,但会因为血流得太快太多无法复原而死亡。
  夏雨农将扳手丢入一旁水沟中,仔细检查确定全身上下没有沾到一丁点吸血鬼的汤汤水水,才放心的转身离开。
  他很诚实,但还没有诚实到让自己的吸血鬼同居人知道他的工作是专门杀吸血鬼的。
  「啊,我的菜……」走没几步,又回头来拿他忘记拿的那袋菜。
  夏雨农并不是好战份子也不爱血腥,并非为了理念还是什么使命而战斗,一开始他只是想要自保,渐渐地他把它当作可以糊口的工作。有天他突然发现自己很有钱其实不需要赚那么多钱时,他向他隶属的公司递了辞呈,结果付了一大笔离职违约金,最后身上的存款也所剩无几,落魄到有一餐没一餐,连住的地方都成了问题。
  当时他想起了小时候住在他家隔壁,那个总是保护着瘦小的他不被其它吸血鬼伤害,那个在他饿肚子的时候会塞食物给他,在他哭泣的时候会牵着他的手带他去散步……那个又高又帅好看到不行却始终板着一张冷脸从来没笑容的大哥哥。
  他一直都知道萧雪森住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只是他一直没有去找过他,就因为小时候一句赌气话,再见面时,已经是相隔十二年之后的事情。
  「吸血鬼全是坏的!」
  「喔。」
  「你也是。你是因为想喝我的血,才在我身旁保护我的吧?就像带着水壶那样,哪天口渴了,随手拿起来就能喝。」
  「……喔。」
  其实他是想听到他否定,结果隔天他就消失了。
  说出那样幼稚的指控,夏雨农没脸去找萧雪森说道歉,就这样龟了十二年。
  ***
  说来奇怪,萧雪森怎么想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活了多少岁,也完全不记得自己变成吸血鬼以前的所有事情。
  所有的吸血鬼应该都有当人类的经验吧,萧雪森却没有。打从有记忆之始,他就是个昼伏夜出的吸血鬼。
  也许是因为太过远古,所以遗忘了?
  反正他本来就有点健忘,有时候他连上个礼拜做了什么事情都回想不起来。
  活得太久,经历太多,遗忘的也多。
  不过有些事情仿佛是刚刚发生的那样,历久弥新,每次回想起来就像在眼前播放高画质的影片,
  影像、色泽、音效、对白,无不清晰鲜明。
  好比说第一次见到夏雨农的那段回忆。
  那是他搬到那个老旧小区的第二天。
  老旧小区里头的建筑多半是一排一排的低矮房舍,一户紧连着一户,屋龄很老,从外观看起来像是鬼屋。墙壁很薄,连隔壁人家在讲谁家的八卦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但是这里的房租便宜,还附家具,没什么存款也懒得添购家具的萧雪森,没多做考虑就租下了其中一户。
  那天晚上大约七点他和平常一样,蹲厕所,看报纸。
  他的食量并不大,和其它几天甚至天天要吸人血的吸血鬼不同,他曾经试过一整年都不去觅食肚子也不会感觉到饥饿,所以蹲厕所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为了排泄,只是一种习惯。
  因为活得太无聊没什么事情能打发时间而养成的一种习惯。
  他甚至还记得那天报纸头条在讨论吸血鬼能不能拥有身分证的相关议题。
  当他仔细看完报纸头版上的每则新闻以及长条,翻开第二版正要看,「碰」的一声厕所的门突然被撞开,然后又「碰」的一声被用力关上。
  一个看起来营养不良的小男孩背靠着门站在那喘得快要断气,身上穿着泛黄的米色吊嘎,破旧短裤下一双腿瘦得像两根细细的鼓棒,上面布满了被蚊子跳蚤叮咬的红豆。而那两根细鼓棒抖得很厉害,萧雪森有点担心它会这么抖抖抖就抖断掉。
  苍白的脸蛋上那双大眼睛里头装满了恐惧,像是门外有什么妖魔鬼怪在追他那样。
  「大哥哥……能不能,借我,躲一下……」小男孩用很可怜的声音哀求着。
  「……」你都进来了我还能怎样?
  萧雪森想不透的是,这莫名奇妙的小鬼是怎么进来他家的?好在他正好翻开了报纸要看第二版,该挡的都挡了。坏在他只能坐在马桶上和小鬼大眼瞪小眼,没机会站起来穿裤子。
  「吸血鬼好可怕……」
  「喔。」从小鬼身上那香甜的味道,萧雪森也猜到他八成是被吸血鬼追。
  「哥哥你是新搬来的吗?我是住在隔壁的夏○●,我怎么都没看到你搬来?哥哥你是做什么的?」小鼓棒的抖势渐缓,气也慢慢顺了,小鬼开始多话了起来。
  「我是吸血鬼,白天不出门。」
  萧雪森真的不是故意想要吓他的,只是看到那两根小鼓棒又抖起来的时候,虽然当时的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心中觉得这小鬼真的好好笑。
  「你……你……那你要吃我吗……」
  「不想。」
  小鬼的表情先是警戒恐惧,后来看萧雪森坐在马桶上半天也没动静,才逐渐松懈了下来。
  「大哥哥,你便秘吗……」
  「我没有。」
  「你坐很久了。」
  「……」那你还不快滚?
  「哥哥,既然你也是吸血鬼,可不可以帮我跟外面的那个吸血鬼求情,请他不要吃我?你们是一国的吧?同一国的应该比较好沟通吧?」
  「……行。」只要能让他离开这该死的马桶,有啥事不行?
  「……你还没便完吗?那么硬吗?」等了半天,见萧雪森还是不动,小男孩有点急了。
  「你就不能转过去一下吗?」
  「喔……我不介意。」
  「我介意。」
  「好吧,那我把眼睛捂起来,以免你从背后偷袭我。」
  「……」老子要攻击你还需要偷袭?萧雪森发现他跟这小鬼严重沟通不良。
  冲了里头什么也没有的马桶,穿起裤子洗洗手,萧雪森拉开挡在厕所门口捂着眼睛的小鬼,出去和外头那个「同一国的」沟通沟通。
  「他走了。」
  「哥哥你好棒~好棒好棒好棒~」小鬼高举双手,转圈欢呼。
  「你也可以滚了。」萧雪森指着那个他从搬进来以后一直以为是橱柜,结果直到刚才发现是一扇通到隔壁那户的门。
  「喔……」小鬼乖乖听话,走没几步,突然想到什么,又转身走回来。
  「给你,谢谢你。」小鬼从短裤的口袋掏出一条又小又烂的香蕉递给萧雪森。那是他方才去菜市场果菜摊捡回来的,虽然又小又烂,但对连饭都快没得吃的小男孩来说,这条宝贵的香蕉是他仅有的也是他唯一能用来当谢礼的东西。
  「我不爱吃香蕉。」
  「可是你便秘啊……」
  「……」妈的,不是都说我没有了吗……
  萧雪森看着那小鬼关怀的眼神,最后还是接过那条香蕉。
  「哥哥,我下次碰到吸血鬼,还可以来找你吗?」
  「随便你。」
  「你好好喔。」小鬼拉着他的手,眼睛水汪汪,用敬爱的表情仰望着他。
  小鬼的小手软软滑滑的,握起来很暖很舒服。
  夏雨农的那双手一直到现在还是暖暖滑滑软软的,握起来很舒服。而那两只鼓棒般的鸟仔脚所幸有进化成一双修长美腿。
  神游出了回忆,回入了现实,就感觉一只暖暖滑滑的手在脸上摸来摸去,一双长腿在他腿间蹭来蹭去。
  「夏雨农!」
  「在!」
  「你干嘛?」
  「……我叫你很多声你都没反应。」
  「然后?」
  「我见机不可失……」
  「然后?」
  「然后……」被萧雪森那双深蓝色的眼睛瞪得有点发毛,夏雨农连忙跳下沙发。
  「我去作饭,奴婢告退。」做了个三八的万福动作,小碎步退回厨房。
  萧雪森大哥哥,凶起来是很可怕的。
  萧雪森用筷子翻搅着盘子中那团糊糊的东西。
  他真的不明白,白菜是白色和绿色构成的,丝瓜也是白色跟绿色的吧,那白菜加丝瓜是如何制造出蓝色带点褐色的料理?
  困惑归困惑,他还是很捧场地吃了。
  「找什么?」看夏雨农低头在桌子下的杂物堆翻来翻去,萧雪森问道。
  「电蚊拍。」
  一只不知道从哪里飞进来的绿头大苍蝇在桌面的餐点上飞来飞去,东沾食一点西沾食一点很是恼人。
  「不用了吧……」萧雪森筷子指着飞到一半突然坠落在桌面上一动也不动的苍蝇。
  「怎么突然暴毙了?」
  「……」好厉害的料理……萧雪森又看了看盘子里头蓝色的一团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比较不伤人,只好低头默默地继续吃着那盘糊。
  幸好夏雨农也没什么自觉,抽了卫生纸包掉苍蝇尸体,继续吃他的好厉害的料理。
  「这在演什么?」
  电视画面播放着没有字幕的影片,男女主角正在用一种听起来像是敲锅盖声音的语言深情交谈。
  「文艺片。」
  「演什么?」
  「你自己不会看?」
  「靠,我要是听得懂还要你干嘛?」
  夏雨农精通两种语言,母语跟肢体语言。至于萧雪森,可能是因为活得太久见识多,夏雨农怀疑他连蟑螂语言都能翻译。
  「一个男的,一个女的,相奸。」
  「是『相爱』吧……」
  「都一样啦。」
  「……后来?」
  「男的去开飞机,坠机,变成野人,女的在家等不到人,嫁人。野人后来回来了,可是女人已经嫁人了,还有小孩。两个人哭来哭去,最后男的决定放弃,他说最深的爱是放弃。」
  「放屁。」夏雨农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有爱有执念,有爱有执著,可以放弃的感情那才不叫作爱。
  「放屁加一票。」萧雪森吞下最后一口蓝色糊,抓了钥匙站起身:「我去买烟。」
  「喔……」夏雨农猜,他家老爷其实是要去觅食。
  萧雪森从没在他面前做出一个吸血鬼应该会有的举动,像是吸人血啊,甚至是露出尖尖的牙齿都没有过。
  不过夏雨农也不想看。
  一想到那么帅的萧雪森把唇贴在他之外的某某男人或某某女人颈子上的那个画面,夏雨农就有大便大不出来的郁结感。
  「帮我买多多。」
  「你几岁了还喝多多?」
  「帮助消化不分年龄,你吸血鬼又不大便懂什么啊。」夏雨农口气不善地回着,继续低头吃着他的蓝色糊。
  郁结,真郁结啊。
  夏雨农的郁结是多余的,其实萧雪森真的只是想去买包烟……
  吸血鬼族长和其下的五个大长老,只要没有失血,原则上无出就无入,没有失血就不需要补充血。比摩托车还要方便,摩托车一段时间还要换机油。
  不过除了萧雪森之外,其它的大长老原则上还是有吸食人血的习惯,为了杀戮的欲望,为了满足口欲,为了兴趣,为了耍恐怖……反正理由很多,随他们讲。
  萧雪森向来就不爱和那些家伙打交道,所以几年前其中一个大长老被传说中拿着长刀子的道长干掉的消息震惊了全吸血界,萧雪森却不痛不痒,不但没参加他的告别式,连白包都没包。
  每五十年定期招开的吸血鬼高峰会议,他也从没出席过,年终尾牙他也没去,连族长五百岁大寿他也没赏光。
  他才鸟他是族长还是猪掌,萧雪森对吸血鬼族的交际向来不感兴趣,他只是个想当平平凡凡人……的吸血鬼……的大长老。
  好吧,那也不是他愿意的,打从他有记忆的时候他就是个吸血鬼,打从他当吸血鬼的时候就是个大长老,缘由和经过他根本就不记得了。
  话说,从前吸血鬼这一族并没有族长,只有六个大长老。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演变成非得在六个人之中选出一个领导者,推测可能跟权力斗争有关。
  萧雪森因为没有登记参选,第一个弃权。
  其它五个无不卯足了劲,嘴炮轰来轰去,粪便扒来扒去,政见讲得比唱得好听,戏演得比连续剧还要感人。
  现在的族长在当时并不是呼声最高,也不是能力最强的那位。他在投票表决的前一个白天在密闭的大会堂发表政见,吸血晚报说是中间空档去上洗手间时遭到狙击,厕所屋顶被有心人士炸了一个洞,阳光从那射进来,在他的肚皮上射穿一个洞,据说伤重。
  当晚他就当选了。
  阳光从上头照下来受伤的不是头皮而是肚皮,除非他仰躺在地板上。至于伟大的德高望重的大长老没事干嘛躺在公共厕所的地板上?那是千古悬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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