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漠狂沙 第十章

  『锵』一声清响响彻云霄,随著银蓝的剑光一闪,凌厉的剑呼啸著把地台划出一道深坑,北冥的剑亦在触到流沙胸口前的一刻被轰得断开几截,二人更是被震退三步。
  是宇文无名,这号称武功天下第一的男人,在千钧一发之际赶至,挥动他的巨剑,阻止了一场悲剧。
  从生到死走了一转的二人都呆住了,背心已全湿透。
  北冥怔怔地瞪著眼前的男人,眼皮一阵发热。
  只差一点点,便永远失去他了。
  而流沙也凝视著他,素来淡漠的脸上浮出难过的表情,看起来格外让人心疼。
  「对不起……」只要能抺去这个表情,他愿意道歉一百次。
  而被忽略了的宇文无名心系所爱,径自走向杨文帝。
  痴呆的男子柔顺地被拥入怀里。那份病态的柔弱,令他透著一种飘缈的,不属於尘世的美丽。
  「文儿,可有吓著了?」宇文无名在最爱额上轻轻一吻。
  无比温柔的声音唤回北冥的神智。
  锐利的目光令人如芒在背,宇文无名微一沉吟,却把直接越过不满的徒儿,落在另一人身上。
  「有劳了,阁下是信人。」
  「不敢。」流沙苦笑,看也不敢看北冥一眼。
  「现在该我实践承诺了。我说过会查清出现凰谰乓皇拢⒏憬淮!顾抵钗奈廾踊忱锾统鲆恢曜仙男〔荩竿蜃镏奚幸恢植菀撼ご骸弧7峄崛萌顺ご翰焕希患⒉豢剩煌床焕邸N┦鞘朗掠幸坏帽赜幸皇В麓瞬菀嗤绷钊松裰遣磺澹硖褰┗踔料萑氤了!?
  流沙也算见闻多广了,却从没听有那麽神奇的草药,不禁感到惊异。
  「长春草若用量适当,再配以另外几只草药中和,便可制成一种让人变成兽的药。」宇文无名淡淡地说下去。
  兽?!流沙心中都涌起寒意,但回头一看却见北冥一脸淡然。
  「你是知道的?」
  「……」北冥没答。但早在克搭玛山腹之内,初见丧尸军团之时,他已经意识到万罪之洲发生巨变。
  「对,你自当知道,是我糊涂了。」流沙闷闷说。北冥居然没跟他透露片言只语。
  「这是本是万罪之洲最大的秘密。」宇文无名一顿,续说:「经过训练的兽,便是你所早前所说,在路上遇上打不死的丧尸。」醇厚悦耳的嗓音陈述著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
  「不痛不累,无畏无惧,只知执行命令。」流沙喃喃说:「的确是无敌的兵团。」
  宇文无名沧桑一笑。朝代更迭,现在已鲜有人知道,杨国百多年打下江山,正是靠宇文一族训练出来的无敌兽军。
  「这药有伤天和,已经禁用几十年。」不然杨国也不会积弱。
  「既然如此,在下在路上遇到的,又是怎麽一回事。」流沙沉声问。
  「门下不肖,把药方偷走了。」宇文无名说。
  「这种毒草早该全毁掉!」流沙忍不住吼。世间一切操纵人心的东西都该毁掉。
  「说的是,所以今天之後,长春草不会再在世上存在。」他会派人烧光拔光,宇文无名恬淡地说:「这亦是算是对阁下的一个交待。」
  「还有那些人……」流沙还没说完,一群灰衣仆人押著二十多个锦衣华服的男人进来。这群人或曾在江湖上雄据一方,或曾乘著乱世兴风作浪,全是叱吒一时的枭雄。
  万罪之洲环境特殊,聚集了一群天地间最邪恶的人物。把他们置於这天然笼牢中,在宇文无名管治下确可教天下太平。但这样的人岂会甘於伏雌?若他们捸到机会作乱,处理起来也的确麻烦。难怪朝廷对万罪之洲又爱又恨。
  「请把人交给我。」流沙说。
  「手下犯的错误,为上者自有责任承担。」宇文无名淡淡拒绝。
  眼看对方就这麽把事情揽到身上,流沙皱眉说:「你这是一心包庇了。」
  「万罪之洲的人犯错,自当以这儿的规矩处分。」宇文无名软硬兼施,淡然中带著威严,道:「而且逆谋一事牵连甚广,涉及的人等关系盘根错节,外来人不易掌握。」
  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而且沙漠之王许诺,道:「一如以往,万罪之洲的人不会踏足中原,若阁下能劝退天朝的军队,便可免去生灵涂炭。」这话不卑不亢,虽然天朝大军人数占压倒性优势,而且已在死亡沙丘外围城。但他们有天险可守,大军闯入死亡沙丘必大有损折。这亦是各国多年来不敢进犯万罪之洲的原因。
  稍有良知的人都不会渴望战争,而宇文无名的话亦很可信。虽然无甚理据,但流沙知道这个男人不屑说谎。可是……尽管如此,流沙还是无法消除对宇文无名抗争的心态……
  事事听从等若向对手低头,气势上已输人,而狠狠挫败情敌是男人心头的渴望。流沙天人交战之际,一直默不作声,彷如置身事外的北冥突然开口:「答应他。」
  无论怎样,北冥的心始终向著那人。沙流思之内心顿感凄苦又生气,拳头勒得格格作响,眼睛都红了。
  北冥看见他的表情,抿了抿唇,眼神郤始终坚定。
  那是一双清澈得不带感情的眼睛,在它感染下,激动的男人冷静下来。
  紧握的拳松开,流沙板著脸拂袖而去。
  北冥知道他尽管不悦,还是依从了自己的心意。
  「宇文无名。」掀帘而去的一该,流沙冷然回头,道:「别忘了你我的约定。」
  约定?什麽约定?看著孤清隐怒的背影,北冥心头猛地一颤。
  宇文无名把一切看在内,嘴角勾起一点淡然的笑意,唤道:「孩子,你回来了。」
  一声久违的腻称,让北冥回神。
  诀别多年的师徒四目交投。
  北冥细细审视这无一刻忘怀的男人,心中忽然升起一阵奇怪的感觉。
  为什麽?宇文无名对他的法术失效了吗?他爱了他这些年,活著和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再见这个男人一面。但此刻他忽然感到一切都没有意义。
  北冥心头茫然。像终生囚禁的犯人,在习惯了之後却然被释放,反教人感到手足无措。
  宇文无名见他魂游太虚,又再柔声问:「你怎麽回来?」
  北冥不言,眼神惘然若失。柔和悦耳声音一如往昔,但却不再教他心如鹿撞。
  看他的表情,男人失笑了。这徒儿冷漠的外表下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散漫,有出众的才华却没有争雄之心,浪费了一身绝佳的资质。这些,不知刚才那倔强的男子知道否?
  「你还是没变。」
  「你却变了。」北冥说。
  「不是我变了,我从不是你想像中的样子,只是你太寂寞了。」宇文无名叹了口气。因为寂寞,懵懂少年一头栽进自己编绘的梦中。因为寂寞,这些年来男子一直舍不得从假像中抽身出来。
  北冥闻言一颤,下意识撇转了脸。他不愿意承认男人看透了他的弱点。
  「无论如何,谢谢你帮腔。」不想刺激弟子,宇文无名淡淡地转移话题。
  北冥回神,沉声说:「何必让无辜者代罪。」
  男人一笑,不置可否。
  「你这到底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了。」北冥的声音很平静,可是越平静,压迫力却越是沉重。
  宇文无名眼内精光一闪,旋又低下头浅笑,修长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拨著爱人的发丝,半晌,沉声道:「我说了,我的人犯错,责任由我承担。」
  北冥听了再也沉不住气,提剑的手一紧,暗室霎时精光闪动。
  北冥拔剑手法快绝。但他快,世上有人比他更快。
  宇文无名干净好看的手优雅地在七弦琴上一拨,琴音彷佛幻化为锋利的刀,无情地劈向昔日的弟子。
  无形气劲凌厉无匹,北冥不得不挺剑抵挡。
  『嗡』的一声清响,四下扬起滚滚灰尘。北冥手中长剑剑尖不住颤动,他的心亦在颤动。他一身的武功尽得宇文无名真传,唯独这一手,宇文无名没有教他。
  「孩子……」柔和悦耳的声音响起,宇文无名已经抱著杨文帝退到暗门之处,「你到底为什麽回来?」
  这问题阻住了狙击的脚步。
  「是为报仇吗?你跟北武家那并不深厚的感情,足以让你苦苦纠缠十多年也放不开?若说是为了天下苍生,为师从不知你有这份心事。」眼里勾起一抹怜悯,宇文无名叹息:「若是为了我……孩子,你只是迷路了。」
  脑门轰的一响,男子彷佛遭到停身法。
  少年从不敢表露的感情、师徒二人从未触及的禁忌话题。此刻,毫无准备的,被狠狠撕开,肉帛相见。
  明明只差一点点,一切都过去,都会被流水般的光阴冲淡,可是……北冥忽然痛恨起来。宇文无名,这狠心毒辣的男人,他装糊涂了一辈子,偏偏在这个关头把一切都揭出来。
  这教他情何以堪。
  谁咽得下这口气。
  可是在北冥反应过来前,宇文无名已带著所爱从秘道离去。
  来迟一步的男子不得其门而入。
  而宇文无名临别的赠言,则在空洞的小芦中盪著一句。
  「孩子,你还要迷途到什麽时候,可别错失了你等了半生的东西。」
  ***
  草芦外,月淡星稀,清溪流水潺潺。
  北冥抱膝而坐,内心思潮起伏。
  『你还要迷途到什麽时候。』
  『可别错失了你等了半生的东西。』
  等……这个词儿勾一段久远的往事。
  犹记某年的中秋夜宴,带著几分酒意的宇文无名忽然文兴大发,命人备了纸笔即席挥毫。
  众手下见了纷纷上前凑趣,向主子讨个墨宝。
  怀著不可告人的心事,青涩少年也悄然上前。
  兴致奇高的男人来者不拒,但看到孤僻的徒儿也不禁讶异极了。
  「冥儿?你也要吗?」
  「嗯。」
  「你希望为师写什麽给你呢?」
  「随便。」写的是什麽并不重要,重要是写的人。
  「你真是奇怪的孩子。为师还没见像你那麽奇特而矛盾的人。」冷漠,但体内却有著一团不灭的火在燃烧;淡泊,唯对某些事情非常执著;性格孤独,但害怕寂寞,内心深处始终在暗地里等待著渴望些著什麽。男人想著苦笑了一下,叹喟:「你这性子是要吃苦的。」
  「……」那时,少年的北冥抿抿唇,什麽也没说。
  而宇文无名也不再多说,低头沉思了很久,终於提笔写下一个苍劲的『等』字。
  「等?」他不明白。抬头却见自己倾慕的男人眼里射出怜惜。
  男人笑笑摇头,随手把字撕了。
  北冥更是愕然,但他师父只是淡淡地说:「写得不好,这字也不好,忘了吧。」说罢翩然离去。
  当年,少年望著师父衣袂轻飘的背影,出神了好久也想不明白。
  但若干年後的这一刻,北冥却悚然惊觉。原来,宇文无名早已一语道破他的宿命。
  等,这个字概括了他半生。
  好像自出娘胎,他便开始等待。在漫长而迂回的人生里,他一直默默地等著。等一个真正关怀了解,愿意去接纳和去爱自己的人。这个人可以是一个父亲,一个母亲,一个兄弟,一个师长,又或者……是一个朋友。
  无数人的脸孔在脑海飞掠。
  在过去二十多年的岁月,他希冀过,守候过,得到过,失去过,错认过,执迷过,最後……还是失诸交臂吗?
  北冥眼睛一阵酸涩。
  忽然,远处火光闪动,隐约听得有惨烈的厮杀声音。
  这是怎麽回事?北冥回神,不禁吃了一惊,第一个念头是流沙并没阻止天朝大军进犯,双方已开战了。可是这个想法立刻被摒除。
  他相信流沙。
  而这时,远处某个佝偻的身影正朝他匆匆走来。
  是从小照顾他的旧仆。
  哑老人看见少主神情非常激动,不住焦急地打著手语。
  「内乱?」北冥脸色微变。原来刚才拿著的叛徒还有其他党羽,而且为数不少。他们暗中救出同伴,高举起义的旗帜,跟宇文无名的人展开激战。而在叛党煽动下,本是中立的人们纷纷投入他们的阵营。毕竟生活在万罪之洲的,都是穷凶极恶,不甘伏雌之辈。只是慑於沙漠之王的积威,不得不安份守己。
  想到这里,北冥不由得心中一寒。假如宇文无名在,照说谁都不敢轻举妄动。难道只不过分手半天,他便……
  「师父呢?」颤声。
  哑老人啊啊叫著。
  「什麽?在轩辕台……跟人决斗?」
  ***
  轩辕台,建於万罪之洲正中央的祭台。
  此刻巍峨庄严的建筑彷似被飓风肆虐过,几乎成了废墟。宏伟的大理石柱被砍倒,栩栩如生的神像被掌力轰得四分五裂,坚硬花岗石地砖上坑坑壑壑,尽是纵横交错的剑痕。
  北冥来到不禁惊呆了。
  眼前战况被外面还要激烈,飞快的身影像两条巨龙在翻滚。台上明明只有两人,气势却有如千军万马。
  宇文无名手握著祖传的黑色神兵,眼中罕有地射出热炽的光芒。流沙双眼赤红,惯用的软剑早已成为满地的碎片。男人此刻正借用了某神像的精钢降魔杖,凭著兵器强横与劲敌周旋。
  「住手!」北冥狂叫。但声音却被兵刃交击之声掩盖。
  眼利的男子看到二人每次兵刃相碰,流沙手中那粗若人臂的降魔杖都会被砍出一个缺口。
  那根本是一场早知结果的对决!北冥心中一痛,忍不住上前阻止。
  男子以绝快的身法来到二人身侧,双手分别格向两人手肘。
  三股内力撞在一起发出蓬然一下闷响,北冥柔和的内力化解了大半冲冲,打得兴起的二人均被震退几步。
  「你干什麽!」是流沙的怒吼声。男人早已杀红了眼睛。
  「……」北冥说不出话。体内翻腾的内息和心痛的感觉让他痛不欲生。
  「哈哈……痛快。」已退到另一角的宇文无名却纵声大笑,「已经很久没打得这麽痛快。」流沙武功不如自己,但武功高强的人未必便是胜利者。对手的狠劲拚劲,倔强不服输的精神化为一股无坚不摧的力量。宇文无名坦承,流沙,是他近十年来遇过最强,也最有意思的对手。
  「为什麽?」北冥问流沙。
  後者不答,只是赤红著两眼,额上青筋隐现。
  看著往日嬉皮笑脸的容貌变得扭曲疯狂,北冥不禁心惊。这可别是疯病发作的先兆才好。
  「出事了,你们知道吗?」故意以柔和的语气说明外面的动乱,北冥只盼说动宇文无名出面平乱,也希望阻止一场没义意的打斗。
  可是二人居然异口同声地大笑道:「管他呢。」对高手来说,劲敌可遇不可求,这绝对是他们毕生难逢的一战。
  北冥倒抽一口凉气。流沙还罢了,怎麽连冷静稳重的宇文无名也……
  对上爱徒震惊的目光,宇文无名微感歉意,「孩子,对不起了。接受挑战是约定内容之一。流沙既然守下承诺,为师也不能食言。」
  北冥浑身一震。这就是流沙口中一再提及的约定?!
  「到底是为什麽?!」回头,厉声质问。搞不好流沙会死在这无聊的约定上!
  「我说过,我一定会打败他。」流沙昂著脸,傲然说。
  想起客栈二人的对话,北冥心痛道:「纵然让你打败了他又如何?」
  流沙不答,但宇文无名却补充:「若他胜了,我会答允他一个要求,无论是什麽要求。」
  北冥闻言心中一阵莫名的悸动。流沙跟宇文无名素无交集,会有何所求?那是为了是自己。
  「你不必这样,我已别无所求。」
  「你也不必这样,我不是因为你。」流沙撇转脸,咬牙道:「这事关系到男人的尊严。」
  「也关系了武者一生的追求。」宇文无名淡淡地平举巨剑。
  「你应该明白的。」二人齐声说著,脸上是泛起兴奋狂热的神情。
  北冥踉跄後退。身为武林中人,他知道这表情代表什麽。无论多难过,这事已再没他插手的馀地。
  ***
  轩辕台上,人影翻腾飞跃,巨剑与铁杖交击之声震耳,不住拚出耀目火花。而台下,二条恰为对比的静态的身影,默默地见证著这灿烂的一战。
  北冥专心注视台上的人的一举一动,但脸上却无波无纹,没人知道他在想什麽。而另一角落,跟他遥遥相对的,是另一个没有表情的男子—跟宇文无名形影不离的前朝癈帝杨文帝。
  美丽的男子瞪著空虚的眼眸,彷佛眼前一切跟他亳无关系。只有暗藏在宽袖里的手,在微微地抖颤。
  「锵」一声脆响。硬拚一招後,宇文无名跟流沙各退三步,二人均气喘咻咻,但嘴角都不自觉泛起快意的微笑。
  这时,远处蓦地传来轰然巨响。
  宇文无名皱著眉望向声音的源头,那儿火光映掩人声喧嚷。战火,似要蔓延过来。
  「虽然痛快,但已经不能再玩下去了。」男人牵牵嘴角,认真起来,决意以最快速度结束这一战。
  「谁在玩?!」流沙大怒,率先采取攻势。可是冲动的後果便是被人有机可趁,在臂弯和小腿划出两道口子。
  「抱歉。」虽然对手可敬可佩,但他有非胜不可的理由。宇文无名淡然後退,仗剑道:「你败了。」
  「不!我没败!」看著鲜红的血,流沙眼里流露著疯狂的神色,「我只是伤了。」低沉沙哑的声音冷冷地说著,从伤口涌的浓稠液体,滴搭滴搭地落在地上。
  气氛瞬间凝住了,半晌北冥才失声叫:「流沙!」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麽吗?」宇文无名也沉下脸。言下之意,竟是要至死方休了。
  「嘿,我当然知道!」冷笑著,流沙不理伤痛,疾扑而上。好像恨不得战死在那冷情的男子面前。
  宇文无名见他来势更猛更烈,不由得凝眉,双手汇聚十成功力,高举巨剑迎头一击。
  这雷霆万钧的一剑根本无从退避,流沙只能正面硬拚。
  两人均以全力交锋,「匡当」一声,精铁铸成的钢杖齐中被削断。
  若换成其他人只好弃械认输,但流沙临阵经验与应变速度奇佳,而且精通各种兵器。就在兵刃断裂的瞬间,双手一挽迅速变招,把两截钢杖当双拐使。
  这著大出意料之外,宇文无名一怔,失去先机,长剑反被两截钢杖交叉紧紧锁住。
  形势顿成内力比拼,不死不休之局。
  「你疯了。」宇文无名苦笑,陷入进退两难。他的内力虽胜过流沙,但也不足以把倾尽全力的男人轻松震退。但若他先行弃剑,必定露出空隙,让流沙乘势把自己击倒。
  双方都对都有不能败的理由,局面陷入僵化。而以目前情况,除非双方同意一起撒手,否则只有待其中一人消耗至油尽灯枯,此战方能罢休。
  先一步力歇的人是谁,已不言而喻。
  北冥旁观者清,急得冲上轩辕台。可是现在的形势与刚才不同,二人正全神贯注以内力比拚,浑身上下没一丝空隙可乘。若他强行插手,只会把自己也陷进去,成了三人互拚的局面。
  「你们住手啊!」怆惶的叫声。北冥已失去往日傲人的沉稳冷静。可惜任他叫得声撕力歇也没有用。
  流沙杀得起性,对他的呼唤置之不理,甚至看也不看他一眼。
  而宇文无名看著徬徨的爱徒,只能露出万分无奈的神情。此战若败,他便需依诺答允流沙一个要求。而那深情而疯狂的男人想要什麽并不难猜,肯定是他不能给,也给不起的。
  「流沙……住手吧。」解铃还需系铃人,北冥缓缓走到流沙身畔,低声道:「你不要这样。」
  「滚开!不要理我!」流沙早已陷入半疯狂,那还听得入耳。
  「流沙……听话。」北冥咬著唇,踏前一步,忽然轻轻地慢慢地伸臂搂著流沙激动得颤抖的身躯,柔声道:「收手吧。」
  耳畔感受到温暖的气息,疲乏的身躯感觉到那人的体温,流沙心神一荡,几乎岔了内息。
  「为什麽……」一阵强烈的悲痛绝望涌上心头。无论怎样北冥的心就是向著宇文无名。自己已经那麽狼狈了,北冥还是变著法子襄助那个男人。流沙觉得自己快被迫疯了,忍不住回头吼道:「为什麽!!你知不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话声生生中断。
  映入眼帘的是北冥悲伤欲绝的脸。
  素来淡然自若的脸陡地出现这种表情,更加教人看著心痛。
  「你为什麽露出这样的表情?」流沙茫然问。若说世上有什麽是他最怕看见的,便是北冥此刻的神情。
  「收手吧,不要斗了。」北冥答非所问。
  「你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流沙固执地说。他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给北冥带来悲伤的!他希望他幸福啊,但为什麽他总是让北冥露出悲伤的脸。
  「流沙,收手。」北冥还是那句话,只是眼里流露著更浓的心疼,「再这样下去你的手会废掉!」听见流沙的骨骼承受不住而发出格格的声响,几乎把他也急疯了。
  但流沙只是执拗地反覆叫道:「你不要用这样悲伤的眼神看我!不要露出这个表情!」
  「流沙……」
  「我不要你露出这样的表情啊!不要啊!」流沙好像失控了。
  「啪!」的一记耳光。
  北冥的手心发红,微微颤抖,一脸沉痛地说:「流沙,你明不明白,若你真的有个什麽,不管你要不要,我的脸永远都只有这个表情了!」说著怆然泪下。
  流沙听著忽然泄气。
  紧握著兵器的手一点一点地松开,直到『啷当』一声,钢杖掉到地上。人也虚脱地倒在北冥的怀里。
  早在流沙松开十指时,宇文无名已乘机脱身退到另一角落。眼看二人冰释,互相依偎,北冥温柔地为流沙疗伤,也不禁放下心大头。
  就在心神放松的一刻,背後忽然传来轻得几不可闻的步声。
  男人回头,露出笑意,但下一瞬间……
  「噗滋」一下轻响。随著晶光一闪,锋利无比的匕首刺进软柔的腹部。
  「文儿……」僵住了笑意在宇文无名脸上显得古怪,表情好像说不出的悲哀,又好像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味道。
  但,始终找不到一丝悔意。
  「死吧!」美丽的男人脸容扭曲著,也是一般的坚决无悔。握著匕首的指节发白,明显出了死力。只是奈於对方护身气劲太强,刀刃难以深入。
  宇文无名牵牵嘴角,不动气,也不动手反击或自保,反而抬手摸摸心爱的人的发丝。
  「你康复了。」
  「你当然巴不得我一辈子痴痴呆呆!但老天有眼,我的神智早已经恢复了!只是为了复国大计才装著痴傻。」杨文帝咬牙切齿:「宇文无名,你为什麽还不死!偏要挡著我的路!」
  「你的路?是我挡了你的路吗?」男人轻声问。
  「不错!只要你死了,我便能接收万罪之洲的兵力,光复我杨国山河,为我清郎报仇!」杨文帝厉声声说:「我要让杨国的不死军团重临天下!你,还有凤骁他们全都要死!」
  宇文无名无语,露出疲倦的表情。杨文帝口中的清郎便是翟清,没想到那麽多年,他的心还是在那狼子野心的家伙身上。
  「啊?」蓦地,杨文帝感到男人的护身气劲散开了。本是被紧紧夹著的匕首能轻松的抽出来。
  看著男人宁静的脸,看著手中带著血的利刃,杨文帝思潮起伏,大半生的哀乐荣辱一一在脑海闪过。孩提时与宇文无名初次相见,少年时青涩的初恋。男人本是他的影卫,对他忠心耿耿爱护备至,但奈何真正燃起他激情的,却是另一个男人。当年为了翟清,他驱逐宇文无名,铲除他在朝中势力,与他反目成仇。而今日,为了翟清,他……
  「你说过你的命是属於我的……」美丽的男子眼泛泪光,凄然地提起匕首往旧情人的脖子割去,「既然如此,无名,为了我,请你死吧。」
  宇文无名淡淡一笑,闭上眼睛不闪不避。
  刀锋的寒气迫近眉睫,但在最後一刻却被一枚铜钱打飞。
  宇文无名一愕,睁眼,只见心爱的人在措手不及下被徒儿一掌打得直飞出去。
  「你真该死。」新仇旧恨交集,北冥的声音透著冰冷。
  而受伤倒地的男子却夷然无惧,只是冷冷的道:「杀了我吧。」
  「冥儿,住手!」是宇文无名的声音。
  北冥的杀招凝住,脸上交织著忿怒悔恨和自责。
  他早已怀疑杨文帝假装痴呆,其实在背後操纵所有的事。但因心怀怨恨,和深陷情感纠缠之中,他故意不去说破,简接害得恩师受伤。
  「冥儿回来,这是命令。」宇文无名沉声说。
  「……」
  「你连为师的话也不听了吗?」
  北冥倔强地咬著唇,还是流沙的话把他唤回来。
  「他……伤势不轻。」
  北冥一震,回头,只见宇文无名腹部伤口流血不止。
  忽略了流沙受伤不安的眼神,北冥立即回到恩师身畔。但正当要施救之际,却被阻止了。
  「不必治了。」是宇文无名的声音。
  北冥一惊,抬头。这不是无法可治的伤啊,难道……
  「你听。」疲倦的男人闭上眼睛,道:「快要打到这里了,你们快走吧。」
  北冥和流沙也发觉厮杀声越来越近了。
  「不知来的是那一方人马,还是先避开吧。」流沙皱眉道。若是宇文无名的人还好,若是杨文帝的人……他们当中只馀下北冥还有战斗力。
  「你们走吧。」宇文无名淡淡的说。
  「不!要走一起走!」北冥紧紧握著恩师的手。
  宇文无名凝视著爱徒,欲言又止。他知道在藏在硬朗的身躯里,那颗经历过沧桑的心,依然很柔软。
  「孩子,你已经长大了,别再叫为师担心。」
  「……是。」
  「抓紧自己的幸福,不需再追著师父的脚步。」
  北冥一颤,这话听来就像临终遗言。可是,伤势明明就能治,除非伤者一意求死。
  「师父……」
  「北冥,听为师最後的命令。」宇文无名忽然严厉地说:「师父将要去的地方,你不许再跟,也不许再寻我。」
  「不……」北冥剧震,可是话犹未了,颈侧一麻,人已失去意识。
  「你干什麽?!」流沙见状怒叫。宇文无名点穴手法更胜北冥,教他欲救无从。
  「轩辕台是万罪之洲地下通道的入口,下面有四通八达的路轨和滑车,可通往方圆百里内的緑洲。这秘道只有我一人知道,可保绝对安全。」不理对方惊愕的神情,宇文无名开启秘道後,淡然说:「你们走吧。」
  看著男人孤独、负伤的身影,流沙忍不住道:「大伙儿一起走吧。」为了北冥,纵使有利害冲突,他也不能让宇文无名白白死去。
  宇文无名听著不禁笑了,是凄然的笑。
  流沙急了,怕北冥醒来难过。
  「你何苦为了一个不爱你的人自寻短见?一起走吧,就算以後你们……」说著哽住。不禁自问,难道以後宇文无名跟北冥在一起他都没所谓吗。
  「你,有点像我。」宇文无名忽然说。
  骤听这麽突兀的话,流沙茫然不知所对。
  而宇文无名想起自己也曾因禁不住所爱哀求,一再姑息十恶不赦的翟清,害得天下苍生无辜受苦。杨文帝,这个绝美的男子是他一生梦魇,永远摆脱不了的魔障。
  流沙看著男人轻柔地抱起受伤的爱人,一步步往密林深处走去。
  「你们要去那里?」那一边战况方兴未艾。
  寂寥的身影回头一笑,醇厚悦耳的声音响起。
  「你比我幸运,你会得到幸福的。」
  「不过,可要紧记好好照顾冥儿,别再让他迷路了。」
  ***
  三天後,北冥被封住的昏暗穴才解开了。
  二人在三十里外的山丘上,远眺著一片颓坦的罪恶绿洲。
  流沙缓缓地说著过去二十四个时辰发生的事……
  「天朝大军利用地道进入绿洲,很快便控制了情况,凶暴之徒全都制服了,火势亦已经扑灭,只是……」男人咬咬牙,鼓起勇气道:「那两人失踪了。」
  北冥当然知道他说的两人是谁,可是对这个消息却好像无甚反应。
  「北冥……」这样流沙反而担心。他宁愿那外冷内热的男子尽情表达悲伤,也不是像现在般,一脸空虚,两眼失去神彩。
  过了许久,北冥才开口轻轻问道:「他死了?」
  「没有找到尸体。」流沙低下头。
  一阵冗长的沉默。
  流沙不忍地安慰:「以宇文无名的武功,就是受了伤也……」
  「其实,他一早知道吧。」北冥淡淡地打断他,「谁能偷到炼制不死士兵的药方,谁能在他眼皮底下搞小动作而不被发觉?」
  流沙想及宇文无名之能,不由得答:「没有人。」
  「所以,一切全在他掌握之内,他早知杨文帝已清醒,亦知他在背後做了些什麽。」北冥叹息:「只是,他在赌。」赌杨文帝的心会不会有他一点点影子,故不忍下手。可是最後……
  「他输了。」流沙也叹气。
  「……这,算求仁得仁吗?」北冥幽幽道。
  「北冥……」流沙心疼非常,不知道该怎生回答,最後只好道:「别这样。以宇文无名的武功怎会轻易死掉?他一定是带著杨文帝远离尘世,不知隐居到什麽地方去。我陪你找可好?一定会找到的。」
  「如果找不到呢?」北冥看他一眼,目光带著温柔。
  流沙一呆,咬著牙:「我保证一定找到,天涯海角一定会找到的。」他就怕北冥看不开。
  「你的保证……」北冥好像笑了,深邃的眼眸眺望天边。无尽的一片蔚蓝没有沾染半点云彩,境色一片豁然开朗。
  「我的保证很可靠啊,答允你的事哪件没做到了。」流沙委屈。
  「有一件。」
  「啊?」那有?
  北冥凝视著流沙的眼眸,缓缓地说:「你答应陪我回家。」
  「啊?」流沙傻掉。
  「你不陪我,我又会迷路了。」北冥看著他不禁笑了,伸手与他相握,眉宇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自若。
  流沙呆了好久,才慢慢感到一股暖意流遍四肢百骸。
  「好,我们回家。我永远不再让你一人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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