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醉将军 第五章

  赫希惩罚她,惩罚得很彻底。
  她被孤立,府里大大小小都认定她是心机深重的坏女人,每个人经过她身边,不是冷眼,就是交头接耳讨论她的恶劣行迹。
  大家都为将军大人不值,若非身份低下,恐怕人人都要冲到大人面前问清楚,这李代桃僵的事儿,怎不到皇帝跟前说分明,让户部尚书大大丢面子。
  不……也许真有人去问了。
  这几天,新的耳语传出来,说大人心疼小卿姑娘,舍不得为凌大人惹祸殃,还说将军大人留着何桃花,是方便有朝一日小卿姑娘回来,到时候两人身份互换,卖酒的乖乖回去卖酒,当夫人的乖乖回来当夫人:
  这些话,何桃花听得太多,从开始的伤心到后来的无动于衷,她渐渐适应。
  怪谁?她谁都不怪,真要怪,就怪她自不量力,还以为有本事安抚赫希,有本事弭平所有的不平。
  可惜啊,她高估自己。
  然而,不管赫希性情有没有改变,他的良善始终在,毕竟他高抬贵手,饶了她哥、小卿和凌大人,还约束府里下人,半句话都不能往外传,若是让他在外面听到风声,就要全数赶离侯府。
  光是这点,再重的惩罚,她都能挨。
  那天,从她的破屋回侯府,他说了一句“镇远侯府不养废物”然后她就被带到下人屋里,和两名婢女共居。
  她被分派在厨房工作,虽然烧得一手好菜,厨房里的大娘仍对她不满得紧,冷言冷语、刻意挑剔,一群人以她当饭后茶余。
  可她无所谓,这是她能想到最好的待遇了。
  快过年,侯府里上上下下全忙起来,办年货、大扫除、整修侯府,总管说,务必把府里弄得焕然一新。
  这忙和,大伙儿是心甘情愿的。
  人人都晓得将军宽厚,过年除了薪饷、大红包少不了,还会让总管分派下人们分批回家团圆,这可是别的府里没的好事儿。
  所以别的王府里,过年总是热热闹闹大宴宾客,镇远侯府却是冷冷清清,只有几个没家可回的仆婢留守。
  昨儿夜里,下过一场大雪,厚厚的雪堆淹到小腿肚,一大早,总管就让小厮们把雪给铲去,然后又是热热烈烈的忙起来。
  厨房大娘要何桃花清洗猪肠子,好准备灌香肠。
  这是道繁复的活儿,肠子里的秽物得洗干净,不能留下半点异味,肠子外的油得刮除,都弄好了,再将肠子翻面,用明矾彻底清洗一遍。
  这么冷的天,厨娘们都窝在厨房里,灶里的火燃着,多少温暖些,大伙儿说说笑笑,讲讲过年、道道家事,人人都带着笑脸。
  但说着说着,看到门边的何桃花,忍不住火气又上来了。
  要不是这恶婆娘,将军大人早跟小卿夫人双宿双飞,哪像现在这样,形单影只的……昨儿个,将军房里的大丫头还说,将军的心情很坏,食欲不开呢,真是可怜啊。
  想到这里,谁还有心情说笑,大厨粗声粗气对她嚷嚷,“你不知道自己在洗肠子吗?”
  在说她?
  何桃花抬头,看着大家。
  “是。”她轻声回答。
  “天冷,门窗都关上,那味道那么腥,你在里头洗,是想熏死我们?”
  “噢。”
  要她到外头洗?可外头雪虽小了,还在下呢,她迟疑了一下。
  “噢什么噢,还不快出去!里面那么挤,你靠进来,是要我们到外头剁菜吗?”
  拿刀的大婶一面说话,一面把刀舞得虎虎生风,气势不比武林高手差。
  何桃花还是怕的,怕那把不长眼的刀挥到自己身上。这会儿,安份首要,惹事?免了吧。
  “是。”她点头,把木盆子抱起来,走到屋外。
  门才开,一股寒风吹来,冷进骨头里,她咬紧牙根,硬是走了出去,走到檐下,蹲在木桶边,继续工作。
  冷飕飕的水,冻得她十根手指头红肿,可动作得麻利些,她得不断搅动水面,不然水面结出薄冰,更难洗了。
  屋里陆陆续续传出声音,每个字句都刻薄难听,何桃花咬了咬唇,告诉自己,不能介意。
  “那丫头还盼着将军大人回心转意,把她带回屋里当夫人呢。”
  “想咧,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卖酒的耶,比咱们当下人的还卑贱,那人来人往不知羞耻地招呼男人,还不是残花败柳身,竟敢妄想让咱们将军看上眼。”
  “呵,可不?以为有那么几分姿色就了不起啦,貌美不稀奇,娶妻娶德、娶贤慧,这理儿,男人心里明白得很,要不,窑子里的妓女个个都当上夫人啦!”这句话后头,接的是哄堂大笑。
  “说得也是,当人呐。就是要懂得安份!”后面那句,对方刻意拉高音调。要让门外人听到。
  “说到这身份,大家闺秀毕竟比咱们高上一等。”
  “什么一等,是好几等,名门淑媛从小念书学道理,学的就是当女人的规矩,从一而终啦,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啦,条条理理背得熟透呢。不然你瞧,将军大人的娘,一个小小的乡下村姑是嫁进侯府当夫人啦,也生了个儿子,母凭子贵,可咧,老靖远侯才死几年,就跟男人有染啦!”
  “真的假的?这话可不能乱说。”一名新来的厨娘问。
  “哪是乱说,货真价实呢,听说那个男的还是她年轻时候的‘爱哥哥’。”说到爱哥哥的时候,大伙儿全笑开了。
  “是是是,将军一怒之下,就把亲娘赶离开侯府,才发生没多久,年初的事儿吧。”
  秋姨?难怪进府多日,一直不见她的踪影。
  可赫希怎会赶走亲娘?不可能的,他和秋姨的感情好,母子俩无话不说,秋姨是个很好很好的女人呢。何桃花皱紧眉头,手没停,脑子也忙碌的想着哪儿出了错。
  我最痛恨背叛!
  一句话,让她的印象鲜明了起来。
  那次,赫希告诉她在战场上被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背叛,因为他的背叛,他损失了两千个士兵,害得两千个家庭失去亲人。
  他慎重其事的告诉她,“桃花,答应我,不管怎样,都不要背叛我。”
  那回她用力点头,还跟赫希打勾勾,发誓永远都不背叛他。
  可是……
  你知不知道小卿是我指腹为婚的妻子?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鼓励知辛背叛好朋友?
  你知不知道我对你很好,你这样对我,会让我觉得自己看错人?
  她终究背叛他。
  赫希很受伤吧,母亲背叛、兄弟背叛、未婚妻背叛,连自称要当他一辈子好朋友的何桃花都背叛他。
  懂了,她懂得他的愤世嫉俗。
  抱歉,她对他的歉意无数,都当她欠他的吧,她会一笔笔偿清,直到他心清气平。
  “搞不懂,放着舒服的老夫人日子不过,怎去招惹这种事?”厨房里的声音再度清晰。
  “要是我啊。就是来十个爱哥哥,也甭想叫我放弃荣华富贵。何况还有一个将军儿子可以靠呢。”
  “傻呗,有夫人不当,就不知道,某些人可是办法想尽,假冒身份也要进侯府当将军夫人呐!”
  “可不,这年头啊,人心歹,什么坏事儿都干,也不想想,野鸡充凤凰,谁看不出来,当大伙儿全瞎啦!”
  这些日子,何桃花早学会应付恶人恶语,只要充耳不闻,把心放空,想想从前,想想过去。想想那些甜蜜的回忆,难堪,一下子就消失了。
  那些过去啊……仰头。何桃花看着鹅毛似的飞雪,怔怔地,笑开。
  “小卿,小心。”
  何知辛的声音才到,一团拳头大小的雪跟着砸上她的腿。
  “哎呀!”凌小卿大叫一声,何知辛连忙跑过去,把她扶起来。
  何桃花也没落人后,连忙跑到她跟前。
  “小卿,很痛吗?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拱手,抱歉。
  “告诉你多少次,不要玩得太过份!小卿身子弱,不像你皮粗肉厚,怎么打都打不痛,你还是这么恶搞!”何知辛指着她叨念。
  “知道嘛,对不起,下次不敢了。”她抓抓头发,揉揉冻得红通通的鼻子。
  “还揉,再揉鼻子就掉下来了。”凌小卿笑着回她。
  “不痛了吗?”何知辛问得好心疼。
  “不痛。”她嫣然一笑,定了他的心。“知辛哥,桃花真的皮粗肉厚吗?”
  “可不?再冷的天充,她大衣不披就在外头劈木柴,谁有她能干。”
  “喂,哥以为我爱啊……”
  她也想躲在暖烘烘的屋里弹琴绣花,也爱啥都不做,单和赫希聊天说笑,可柴不劈,客人上门,拿什么烧菜?!
  可她的冤屈还没出口,小卿就对大哥说:“那我们还等什么?”语毕,从地上掏起一把雪就丢到她脸上,清脆的笑声响过,大哥和她并肩,也抓起雪块丢她。
  她哇啦哇啦大叫,赶紧反击,可一没站稳,人摔啦,还滚了两圈。
  小卿和大哥笑着跑进屋里,独留她躺在地上喘气。
  远远的,她听见马蹄声响,想也不想,就蜷住身子把头护上。
  她这人和马儿无缘,动不动就被马所伤,所以看见马,最好有多远躲多达,但这会儿来不及躲了,龟缩求自保是最好的法子。
  马停下,她听见腾空跃下的声音,眼睛眯开一条缝,未看清来人,先听见他的声音。
  “又让知辛和小卿欺负了?”兰赫希蹲下身,把她脸上的残雪抹掉。
  “没见过有人这样当哥哥的!”她嘟着嘴不满。
  他最爱看她这号表情,明明是俐落能干的女人,偏有张娇娇女的脸。
  “我让你靠,走,我们进去,我保证你打他,他不敢还手。”他把她拉起来,让她靠在他怀里。
  “才不,打人手会疼呢。”
  他握住她的手,低头看,她冻坏了,小小的手指上好几道新旧疤。
  他问了,她回答,“冬天呗,手指头不灵活,老让手指头给客人加菜去。”
  然后他买了最贵的神奇紫药膏给她抹,抹两个月还剩大半瓶,他见了很恼火,她连忙巴结笑道:“药这么贵,当然得省着点用。”结果他一气,给她买下两大篮,看她还要多省。
  他对她,是极好的,嘴上不说,可该做、不该做的事儿通通做了。
  “不打知辛,是心疼吧?有你这个妹子,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份。”
  他叹气。
  “你也有福啊,有疼你的娘、敬爱你的下人,还有歌功颂德的老百姓。”
  “可惜就是没有一个桃花妹子。”
  “我也是你妹子啊,瞧,哥有的,我哪次短少了你。”她缝的褂子一人一件,绣的荷包一人一个,连大哥爱喝的桃花醉,她也是一月儿大瓮,净往侯府里送。
  “是没错,可我不能把你留在身边,时时想看就看得到。”他把她塞进怀里。
  她才离开一下下呢,他就觉得心底空虚。
  “哼,哥情愿拿我去换小卿,他说小卿比我养眼。”
  “谁说,我就觉得你美。”他捏捏她的脸。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你想,上知辛楼的男人,几个不是街着你来的?”说到这个,他忍不住从鼻子里哼了声。
  “我可没出面喽,我请了小二和掌柜,他们替我招呼客人的。”她急急澄清。
  兰赫希莞尔,他知道她在澄清些什么。上回有客人轻薄她,扯了她的袖子硬要她唱小曲儿,他看见,脸色立即铁青,把客人一抓一抛,丢出酒楼外。
  他很火大,也不知道在气什么,又逮住她狠狠数落一顿。
  后来她乖啦,再不出面招呼客人,只管厨房,其他的让给别人做,虽然聘人花不少银子,害她心疼得要死,不过见他心情大好,也算值得。
  “知道。走吧,外头冷。”一勾一搭,他的大手环上她的肩,扑拌她满身寒意。
  “进屋喝点桃花醉就不冷。”
  “说到这个,上回皇上到我那儿去,我用桃花醉招待他,他一喝上瘾啦,说要御厨供应,这下子,桃花姑娘可要大发财了。”
  “真的?”她抓起他的手,撒娇地东摇西摇。
  能供应宫里的酒,可是天大荣幸,赚银子不说,还是个大好噱头,连皇帝老子都喝,你说,平民百姓能不抢破头?
  “我几时说过假话。”
  他宠溺地拉拉她的辫子。
  “那开春之后,得多聘些人手帮我酿酒,酒窖也得扩大,至于店面呢,要不要把隔壁也给买下来?嗯。多个二、三十桌,每个月可以多收上百两银子,再加上宫里供应……一年攒下个千两银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她满脑子计划,一数起钱,眼睛就晶亮晶亮的,整个人活了起来。
  兰赫希越看越乐,在她额额弹了个爆粟。他就爱她的单纯、爱她不造作的责婪,他很喜欢她,比她以为的更多。
  “做啥打人?!”她拉住他的手指头不放。
  “就那么爱钱?”
  “是啊,有钱把我卖了也成。”
  “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又舍不得花用。”
  他见她一身便宜衣衫,连聘进门的掌柜都比她贵气,哪像个老板。
  念她几次,还送来畿套漂亮衣裳,可从头到尾也不见她穿,问了,她理直气壮说:
  “我在厨房忙,糟蹋新衣服可不好。”
  他火大,问她几时才肯穿,她居然回答,过年呗。
  能不苦笑吗?他送的是夏季薄衫,她居然要留到过年穿。
  “我要存很多钱,大哥当官需要许多行头,而且也得存够银子给哥盖楼、讨媳妇。”
  她真把知辛当成儿子养?
  “那我呢?”他勾住她的腰,让她坐到身旁。
  “你怎样?”
  她转头,近看他。他很好看呢,难怪街坊邻居的姑娘们老说见到他,一颗心会不由自主怦怦乱跳。
  “你说你是我妹子,知辛有,也不会短少我的。”他拿起她喝过的酒杯。斟一杯酒,仰头喝掉。
  “你很有钱啊,干么我替你盘算。”
  “我就要你替我盘算。”说着,他的头靠过来,靠得何桃花脸红心跳,乱七八糟的脑袋袒飘出一大堆怪念头。“快点说好。”
  “说什么好啊。”
  “说你想待在我身边,替我盘算。”
  “可是……”
  “可是什么?”他皱眉,不爽她的可是。喜欢一个人哪来那么多但书。
  “可是天总会黑,雨总会下,月亮一定会升起,太阳一定会落下。”
  “然后呢?”
  “人……一定会分开。”
  “那我们统想个办法不分开。”他笑得很坏心眼,可她爱看他的笑,看他坏壤的盯住她笑。
  这会儿他们真的不分开了,可是两人面对面,没有快乐只有愤懑,她也真的留在他身边了,只可惜他再也不想时时刻刻见着她。
  低头,何桃花发现水面结起薄冰,她下意识地手一扯,碎冰在她的手背上划出一道口子。
  鲜血染开,晕出一朵朵小红花,又冷又痛,像是千万根针扎着、刺着,痛得她扯心裂肺,紧咬牙根。
  可这会儿也只能忍着,因为她身边再没有人给她买昂贵的神奇紫药膏。
  吮去伤口的血渍。她起身到井里打一桶新水,坐下来,继续完成活儿。
  “真得快点儿了。”她喃喃自语,加快动作。
  不远处,一双阴鸷的眸子盯住她,凌厉的眼神里满是愤恨。
  尤其在她受伤的时候,那冰划过的不只是她的手背,也狠狠地,椎入他的胸口。
  痛,他和她一样咬紧牙根。
  兰赫希手握成拳,恨恨地捶在结霜的墙壁上,他克制着不出面,还有那冲出去拥她入怀的欲念。
  眼神一紧,恨恨甩袖,他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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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赫希原以为何桃花会有小动作,至少拜托总管把她调到轻松处,他知道老总管喜欢她,从前她到府里来的时候,总管就待她特别好。
  没想到,总管派她进厨房。
  总管说是她的意思,她说自己做的菜饭不坏,酿酒更在行,待在厨房,等开春,就可以替府里酿很多的桃花醉。
  但她在厨房,他并没有吃到她做的菜,可见她被打压,做最下层的工作,昨日一见,果然……
  他不想看她、不愿意想她,可是她的影子阴魂不散,让他时刻想起从前,那个时候……他真心要她……
  是他改变了,还是她?
  他明白人心隔肚皮。但亲人朋友该是坦诚相见,谁知道,通通是虚伪,越是亲近越是伤人深!
  “大人,我已经把桃花姑娘调离开厨房。”总管的声音拉回他的注意力。
  “嗯。”他面无表情。
  “是不是把她派在大人屋里?”
  他观察大人的脸色,上次他本意这样安排,可一方面桃花姑娘坚持,一方面大人的态度不明,他也就没有调派了,这次是大人主动要求,他想,应该……可以吧。
  他明明记得,大人很喜欢桃花姑娘,那些年,他带桃花姑娘和小卿姑娘进府时,他总觉得大人对桃花姑娘更好些。
  “随你。”
  “是,那老奴就吩咐下去了。”
  总管退下,屋里剩下兰赫希,他看向窗外。寒梅初绽,清冽芬芳的梅香飘进屋里,他记得那个女人不爱桃花偏爱梅花……
  她的个性很糟,受风寒也不看大夫,老说吸两天鼻涕,多喝点儿开水,自然就会好起来。
  有次他实在气闷,硬是让人熬了药汤,把她架进府里,逼她喝掉。
  她扁起脸,看着发脾气的他,有话惩在肚子里不敢说,只是一双小腿,来来回回敲撞着床边。
  “你做什么?”他不耐烦,丢下书册,走到她面前。
  “我得回去,酒馆里面没厨子,客人来了怎么办?”她嘟嘴,是他最爱的那号表情。
  “休息一天不成?”爱钱爱到这等程度,算她厉害。
  “不成不成,开店的不能随时想休息就胡乱休息!”他瞪她,“没有胡乱休息,你生病了。”
  “只是小病,不打紧的。”她摇头,很想下床,可被他瞪着又不敢乱动。
  “非要拖成大病,你才得意?”
  “不是这么说嘛,各行各业有各行各业的苦,你这行薪俸多、名声好,可危险得紧,我这行,够努力就赚得到钱,没啥风险,唯一的风险就是客人不上门。我如果这样子休休做做的,客人烦了,我怎么办?”她起身,勇敢站到他面前,二话不说圈住他的腰,赖在他怀里面。
  “他生气时,说什么都没用,撒娇最有效。
  “我说一句,你顶一长篇。”
  看不见她的眼,他只能改瞪她的头顶。
  “赫希,别为难我,让我回去工作吧,不然我在这里躺得不踏实,病怎么好得起来?”她抬起脸,冲着他笑。
  他瞪她老半晌,到最后,没用的投降。
  他吩咐总管派几个厨子到知辛楼帮忙,然后折回床边,忍气吞声地问:“这样行了吧。”
  她笑眯眼,也不说行不行,只是扯住他的衣袖说:“赫希待我真好。”
  软软的、圆润的声音,像她的人,圆融包容。“我能待你不好吗?知辛是我兄弟。行了,躺好。”
  他把她挪挪摆摆,摆在床的正中央,暖暖的棉被拉上,把她从头到脚裹成湖南粽子,然后坐在床边,拿了书,盯她睡觉。
  “赫希……”她骨碌碌的大眼睛转来转去。
  “什么事?”
  他转头,见她无半分睡意,索性除去鞋子躺上床,抱紧她,同她有一搭没一搭乱聊。
  “这味道真香。”
  “是梅花的香味。”
  “我知道啊,就种在你屋外,每天闻着梅香入睡,一定会作好梦吧。”
  她的声音里全是羡慕。
  “明天,我让人剪下一大把给你送去,你自己试试。”
  “别剪啊。”
  “为什么不?”
  “梅树开花是为了结子、结果实,你把它们剪下,它们的宝宝要哭的。”
  “傻话。”
  “哪里是傻话。以前我见过刚生完孩子的产妇吃鸡仔汤,她们找来很多孵了二十天的鸡蛋,敲破蛋壳,把那些未成形的小鸡仔拿来煨酒炒麻油,看着看着,我忍不住掉泪。大家都说那是好东西,我偏要说那是最残忍的东西。”他把手伸进棉被底下握住她的,她把头靠在他肩上。
  “那些全是未成形的生命,怎下得了手?”
  他懂她的意思,天地成物,全赖一个仁字,善良的人,对生命仁慈,对万物有情,就像她,一个开朗乐观,什么事都打压不了的女孩。
  “赫希。”
  “怎样?”
  “我很高兴你懂我。”
  后来她把这件事讲给小卿听,小卿笑着回答那道菜她吃过,味道很好,听说足足吃满七回,冬天再冷也冻不了身。
  当时,她沉默了,他很心疼。
  “我在战场上杀过一个人,当刀子刺进他身体时,我才猛然发觉他好小,顶多十二、三岁,分明是个发育未完全的小孩,居然身披战甲替他们的王出战,他应该要好好长大的,要念书、要见识他所不知道的世界,可他就这样死了……”
  “你放弃征战了吗?”她问。
  他摇头,“恰恰相反,当晚我不让军队休息,趁夜攻入敌人的皇宫,杀掉他们的大王。我知道,唯有让他们的王死,他们才不会逼更多的孩子上战场,保护那个贪婪残暴的王。”
  看着他的不忍。桃花侧过身、抱住他,把头靠进他胸口。“那些成千上万的孩子都该感谢你。”
  “我不用他们的感谢,我要他们有机会长大,有机会爱人,有机会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他们会有的。”
  “桃花。”
  “什么事?”
  “以后,想念梅花的香味,就来这里作客吧。”他不剪梅花送给她了。
  她笑得很美,“好,等梅子结满枝桠,我来替你酿梅香醉。”曾经,他们心意相通,他们相知相守,曾几何时,她却为了虚荣背弃友谊。
  既然她背弃了他,他何必替她担心?一甩袖,兰赫希离开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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