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上) 第二章 尘缘再起

  时光飞逝着,随着时令变换,大地也换着不同的彩装,如今在这清萍岭上又是绿草如茵,蜂飞蝶舞,到处透着生命的气息。
  「蝶影!师父找你,在赋归阁里。」平日跟蝶影最好的徐若渊向着在清萍岭上练剑的人喊着。
  「嗯,二师兄,我这就过去!「一身月牙白衫的年轻人嘴上朗声应着,手上正缓缓的收起剑势,右手一使劲,手上的软剑便轻巧的盘进腰间的带中。
  回过身,只见当年那张俊秀的面容如今愈发亮丽,说是俏丽也不太妥当,因为美则美矣,却不似姑娘家那种胭脂粉味,另有一股英挺之气,但也不是威武雄壮的那种硬汉样。
  挺拔的身材配上令人倾倒的面容,再加上一身不凡的武艺以及显赫的门派背景,在在都使君蝶影称为目前江湖上令人注目的新星。
  这样出色的仪表,若硬要说有什么缺点的话,那就是身形稍嫌瘦弱了些,这些年不论师父师兄们怎么照顾,君蝶影总是胖不起来,倒是似乎被『补』怕了,反而东西吃得更少。
  「雪儿,自己玩完去,待会儿再找你去。」招呼间,伴随着高亢的鸣声,一道硕大的白影倏然腾空飞去,看样子这些年来,当年的小白鸟倒是长成只鹏翅千里的巨大飞禽,两翅伸展开来比君蝶影的身长还长呢!
  收起了剑,君蝶影快步走向赋归阁,举手轻敲了两下门。
  「师父,是蝶影。」
  「嗯,进来。」沉稳的声音从紧闭的门窗内传来,这间屋子是轩辕行云的起居所在,君蝶影正奇怪师父怎么不在议事厅中,莫非有什么急事?
  伸手推门而入,就看到轩辕行云正坐在一张紫檀椅上,状似悠哉的喝着茶,十年的时光并未使他看来更加老迈,眼中仍是神光铄铄。
  「蝶影!来,坐着。」拉着君蝶影在一旁的椅子坐下,轩辕行云看着这个聪慧出色的徒弟,不禁感到老怀大慰,君蝶影于武学上的天赋异禀,不但已经尽的自己的真传,甚至有青出于蓝的趋势。
  「蝶影,你也快二十了吧?嗯!时间过得真快……」轩辕行云忆起君蝶影小时候古灵精怪的可爱模样。
  「十年了……自从『魔尊』那老怪物死了后,江湖的确平静了好些日子,唉!江湖岁月催人老啊!」说着说着,轩辕行云又感叹了起来。
  「师父,您一点都不老,蝶影看您都没变呢!师父的身子骨硬朗的很,功夫更是一点儿都没耽搁下,怎么说老呢?」君蝶影笑着想引开轩辕行云伤怀的感触。
  「呵……你就是这么善解人意!」轩辕行云拍拍蝶影的肩头,或许是孤儿的缘故,君蝶影从小就比同年龄的孩子多着一份早熟的思虑。
  小小年纪就能体谅旁人的苦处,每每总是为了别人的事忙破头,自己则都不放在心上,轩辕行云有时看在眼里实在疼在心里,他就常说君蝶影实在太不懂得照顾自己了。
  「十年平静的日子……容易使人壮志消磨啊!如今江湖可能又要掀起巨涛了。」轩辕行云忧虑地说着:「蝶影,你可听过『魔尊』这个人?」
  点点头又摇摇头,君蝶影曾听轩辕行云谈起过,但是『魔尊』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并不晓得,除此外,在君蝶影模糊的记忆,他似乎还在哪儿听过。
  仿佛很能明了君蝶影的意思,轩辕行云没多加追问又接着道:「他算是一代怪杰,一身功夫出神入化,无人能出其右,就是杀孽太重,毁在他手上的人物不计其数……」
  缅怀着往日的时光,轩辕行云仿佛又见到『魔尊』那不可一世的倨傲神情。
  「十年前,为师的联合白道上的几位门派宗师,就在外面的清萍岭上堵上了他。」
  「双方厮杀了数个时辰,他才终于不敌,死在我们的合击下。」看了看君蝶影有些怪异的脸色,轩辕行云露出一抹苦笑。
  「不错,我们算是以众凌寡,那老魔的功力实在不是我们能够单独应付的,大战后,只有五个人存活了下来,剩下的七个都随之陪葬了……」
  没有说的是当年他们还尽挑『魔尊』的弱点处--他的徒弟--下手,那个十多岁的孩子,如今想来,轩辕行云是在很难启齿说给君蝶影听。
  静静听着,君蝶影在脑海中勾勒出这狂人那是意气风发的模样,虽然知道『魔尊』算是邪道人物,但凭一人之力竟能与十二名当代宗师抗衡,这份功力与豪气是在蝶影感到心折。
  「不料近几个月来,江湖上突然兴起了个神秘组织,他们的头儿居然称作『魔尊』,这样我们怀疑是否与当年的老魔有关。」轩辕行云忧心忡忡地说着。
  「这组织行事极为严密周紧,要不是最近处的一些乱子都隐隐指出有这么个组织还真看不出些端倪来…」
  「师父您是说半年前豫境刘家庄血案,三个月前鲁地的鹰堡被灭以及月余前江南『玉笛秀才』被杀都跟这组织有关?」
  「嗯!」轩辕行云点了点头,「这三件都是当年参战死去七人的后代或门派,要真说没关系,也实在太巧了。」
  「『流金楼』楼主已经在着手调查『玉笛秀才』的案子,所以才挖掘出一点线索,怎么说,我们『偃都城』都难置身事外,为师的想让你去一趟江南,协助成楼主做些调查,顺道也增加些你的江湖历练。」
  点着头,君蝶影自己也的确想去江南走一早,看看那个与北地截然不同的世界。
  「早点休息吧!明日你就启程,这时不宜渲染过大,所以明日你启程时,为师就不送你了,若渊他们那边就说为师是让你出去历练的,嗯?」
  「嗯!蝶影晓得,蝶影先在这儿跟师父辞行了。」君蝶影起身恭敬的行着礼。
  「这次出门,自己要小心点,虽然你这身功夫,放眼江南已少有敌手,可是人心险恶,那些宵小之辈的诡魅伎俩不能不妨,知道吗?」临离去前,轩辕行云又不放心的嘱咐着。
  「雪儿,这会去得远,又是有正事要办,带着你实在太招摇了,只好把你留在不管事那儿了。」回首对着身后亦步亦趋的大鸟扮了个鬼脸,尽管君蝶影实在舍不得雪儿,可是……
  左拐右绕的进了密林,虽然这密林是一上古奇阵,但走了十多年,君蝶影几乎闭着眼也能走,这些年他也从头陀那儿学了不少。
  「不管事的!」人未到声先到,还没见着石屋,君蝶影就扯开喉咙喊着,头陀一向不喜欢太多礼,所以君蝶影跟他之间的相处显得十分随性,没什么长幼拘束,当然君蝶影也不会恃宠而骄的无理取闹。
  「呜!小影儿,要出远门啊?」头陀已经迎在门口相候了,看到君蝶影肩上的小包袱,边猜到他是要来『托孤』的。
  「嗯!去江南一趟,雪儿实在不便跟去,所以……」故意顿住了话,君蝶影漆黑的眼珠子灵活的一转,瞟向头陀,那鬼灵精似的模样毫不因年岁的增长而有所改变,当然,也只有在不管事头陀面前,他才会如此的放开自己。
  「所以要我老的『好好』照顾是吧?」头陀故意装作不怀好意的模样,绕道雪儿身前,左瞧右看地,那神情像似在打量一道佳肴。
  「嘎!」大白鸟抗议般的叫了声,大翅展开来扇了两扇,刮得头陀满身黄沙。
  「呵……」君蝶影亲密的搂着雪儿的脖子,「这下子,我不用担心你会被不管事的吃了!」边笑着边转身离去,他可不想看场人鸟大战。
  「没影的!」吃了满嘴黄沙,头陀哭丧了张脸,「你就真的丢这扁毛来欺负我老人家呀?!你这小子的心还真黑!」回过头有趣的瞪着雪儿,「好,等没影的回来,看是你进了咱的肚子,还是咱被你埋进了黄土堆!」
  「嘎!」又是一声高昂的鸟鸣声,大有挑战的味道,一场人鸟大战就此展开序幕……
  愈往南走,沿途的风光也愈加的明媚,江南果真是一块地灵人杰之处,明山秀水,绿袖红颜,处处都给人一种充满活力的感觉。
  是日,君蝶影由长江转至杭地界,因为之前已经连赶了好几天的路,加上苏杭景致一向令人赞不绝口,所以他决定在市镇里好好休息一晚。
  沿途欣赏着热闹的市集,有做买卖的,有卖艺表演的,有同君蝶影一般逛集看热闹的,人来人往的,显着一片蓬勃朝气,这和北地的荒凉真是人相径庭,真让他开了眼界。
  望望西偏的日头,君蝶影举步迈进一家酒楼,准备吃些东西,住上一宿,好好歇息一番。
  「公子爷,请进请进,您是先住店呢还是用餐?」店里的小二常年混身市集,阅人无数,一见到君蝶影的绝世风华,不禁连忙迎上招呼着。
  君蝶影要了间房,再点了几样菜,便随着小二举步上楼,沿途酒楼中的喧哗声突然止了会儿,因为每个人的眼光都盯在君蝶影面上,目光中尽是一片爱慕称羡的神色,一个翩翩佳公子,当然其中也有些不怀好意的眼光。
  随着小二的引导,君蝶影在一张靠边的桌子旁坐下,神色自若的看着楼下街道上纷扰的人群,一路来他已经习惯别人一样的眼光。
  虽然心中着实有些困扰,要不是带着笠罩会更引人侧目,他还真想把这张脸孔藏起来,心念正转时,却发现角落的一桌正坐着一个戴着白色笠罩的白衫人,自饮自酌着。
  一身白色的装扮让人觉得此人有股飘逸出尘的韵味,看不到面容更令人心生遐想,看身形,俊立挺拔,似乎还比君蝶影高了个头,该是名男子。
  虽然周身看不到有什么兵刃,可是君蝶影从他身上散发出一股让人难以亲近的寒意推测,此人想必也是个江湖人物,旁边的空桌想必是没人受得了那白衫人无形的杀气吧。
  君蝶影默默的打量着白衫人,而白衫人也抬起头像似望自己这方向望了望,就紧是一瞥,又自顾自的喝着酒。
  君蝶影举箸夹着菜吃,心中盘计着路程,此去『流金楼』大约还需要十余日的光景,思忖间,突然桌前聚着三、四名满脸横肉的粗汉子。
  这样的麻烦也不是第一次了,君蝶影心中暗叹了声,都是这张脸惹的祸,就不能长得平凡些吗?埋怨归埋怨,君蝶影更加低头吃着菜,因为等会儿只怕会浪费这一桌的好菜。
  「喂,小子!没看到你家大爷站在这儿啊?」破锣般的粗嗓响彻整间酒楼,楼上的食客们纷纷停止了交谈,离的近的更是忙不迭的夺梯而下,以免遭及池鱼之殃。
  请叹了声,君蝶影万般无奈的抬起头来,闷闷得看着眼前发话的粗汉。
  「几位不用吼,我也听得见,日暮西山,高楼酌饮,该是件雅事,几位又何苦做那焚琴煮鹤之举?」君蝶影故意掉了几句文,装作一付酸丁样的说着。
  这群粗汉愣了愣,好一会儿才搞清楚君蝶影是在嘲弄他们,其中一人拿出一支狼牙棒,一棒就锤在桌角,『砰』的一声,令桌上的几碟菜都跳了起来,君蝶影不慌不忙的伸手敏捷的接着菜,再轻轻的放回桌上。
  「你敢耍老子?不给你一点颜色瞧瞧,还以为我们都是好欺负的!」
  天晓得是谁欺负谁?君蝶影闪过一丝促狭的调皮眼色,这瞬息而逝的神情却一点不漏的落入角落的那名戴着笠罩的白衫人眼中,令他开始对这个看似世家公子的家伙感到兴趣了。
  另一名粗汉干脆直接将桌子掀翻,碗盘又再度离桌飞出,只见君蝶影身形倏闪,从容不迫的避开激射而至的菜渍汤汁,一晃眼,又是双手好端端的接至四个菜碟子。
  「喂,菜不是用来这么玩的!」君蝶影没好气地抱怨着,少了汤汁,待会儿吃起来可就没那么香甜了。
  君蝶影刚刚露的这一手功夫可看得出他并非庸手,奈何这些粗汉子都已经被怒火烧昏了头,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纷纷向君蝶影递出了兵器拳脚。
  有趣的撇唇笑着,君蝶影左闪右绕的像似和他们玩着捉迷藏,几个大汉明明眼睁睁地看着兵器沾着了君蝶影的衣衫,可时下一瞬间却又失去了那白色丽影。
  其中一名大汉用力过猛,收足不住,便直直的冲向角落的那名白衫人,君蝶影还来不及阻止,也没看到那名白衫人是怎么出手的,大汉便直挺挺的摔出栏杆外。
  君蝶影一个闪身,迅捷的跃出,探手抓住了大汉的身躯,在空中一个巧妙的转折又姿势曼妙的落回楼上,但那名大汉已经是翻着白眼,没了气。
  原来当那名白衫人掷出这粗汉时,却没有同时也掷还他的命,所以在君蝶影手中的人早已向阎王殿报道去了,其余几人一见苗头不对,急忙连扑带跌得冲下楼去。
  「唉!」又是轻叹了声,君蝶影缓缓地将手中死去的大汉考下,掏出一锭银子交予掌柜的,托他买副棺材把大汉葬了,便径自走回自己的住房。
  经过白衫人身边时,有意无意的低吟了句:「生命如萤韧如蒲,岂能如童仆流萤?」他是希望白衫人出手间能拿捏些分寸,别轻易杀人。
  白衫人仿佛浑然未闻,依旧低头饮着手中醇酒,就好像刚才那人根本不是他杀的一般。
  夜里,当君蝶影调息完毕,正准备倒下身子入睡时,却嗅着一丝极淡的异味,君蝶影心中一紧,连忙闭住了气,奈何却已感到身子有些发软。
  君蝶影沉着气假装昏睡过去,果然一会儿门便被人推开,摸进了三个黑衣人,其中两个正是日间找碴的粗汉,另一个则是神色冷煞,不似一般市井之徒。
  「哼,有什么好扎手的?隔壁的那个也没半点声响,看样子也瘫了,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栽的跟头,还让人挂了一个兄弟去!」数落着,黑衣人边示意两人向君蝶影走去。
  隔壁哪个?君蝶影心想难不成那个白衫人就住在自己隔壁,看样子也着了道了,感觉两名黑衣人的接近,君蝶影暗自将体内的真气运行了一遍,虽然有些滞碍,但现在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否则倒霉的可能还不止他一个。
  「两位,深夜造访,好兴致。」君蝶影状似悠闲的向两人打了声招呼,同时身形暴旋而起,如一抹轻烟的滑出,与两人错身而过时,顺手点了他们的穴道,两人瞬间顿住,动弹不得。君蝶影前扑之势仍然不减,直取那名状似头儿的黑衣人。
  掩不住满脸的惊讶,黑衣人的确没料到这男子如此难缠,不过他也还有杀招,见君蝶影扑来,急忙闪身退出门外。
  在君蝶影追出门外的一瞬间,黑衣人伸手入怀,一按机簧,一篷如牛毛般的湛蓝细针迎面罩向君蝶影。
  身在空中,又正巧夹在门柱间,危急中,君蝶影倏的身形倏坠,贴地射出,同时左掌挥出一片蒙蒙劲气撞开那一大篷毒针。
  黑衣人这回可真的打心底开始发毛,慌忙扑向隔壁的房间,整个人猛力的撞破木门而入,在满天破碎的木块中一把扣住床上闭着眼一动也不动盘坐者的白衫人。
  此时白衫人的笠罩并未戴上,露出一张足以令少女倾倒,英姿勃勃的俊容,比之君蝶影,少了分媚,却多了分悍色。
  「哼!你这小子,想不到还真有两下子,还不赶快束手就擒,要不我劲力一吐,这人就要去游地府了!」一有人质在手,黑衣人的气焰又嚣张了起来。
  虽然是潇洒的倚在破裂的门柱旁,君蝶影却已经感到力不从心了,真气正在迅速的溃散中,右臂中针处更是一片火辣刺痛,视线也开始模模糊糊了。
  刚刚虽然君蝶影尽力闪避了,奈何身子已经不似平日般轻灵,所以他并没有完全躲开那篷毒针的攻击,仍有两三枚没被劲气撞落得毒针插入了右臂中,中针的同时他立即运气封闭臂上的穴道,但这也只能缓得了一时而已。
  面对这个浑身是毒的家伙,君蝶影委实感到头大,偏偏自己又已经中了暗算,暗中凝聚着残余的真气,他准备作最后一击,这回恐怕得开杀戒了,而面上却仍是从容的神情,甚至还挂着笑容。
  「你又何必撤上他呢?」君蝶影仍试着说服黑衣人放手,「你如果想走,我不曾拦你的,今晚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另外两个人你也可以带走。」
  「哼!老子可没那么好说话!」黑衣人现在有人质在手,一副趾高气扬模样。
  「你搞清楚,现在可以发号施令的人可是老子我!」
  「哼!」冷冷的哼声自身侧传来,黑衣人只觉得周遭的空气好像在刹那间冻结住般,急急得转过头去,却正好迎上黑衣人炯炯有神的目光。
  那双眸子犹如一坛子寒霜,深不见底,冷得令黑衣人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扣着白衫人的手腕的右臂也不由得发起抖来。
  『别怕!没什么好怕的!』黑衣人安慰着自己,对方的腕脉已经落入自己的掌握中,还怕他能耍什么花样吗?想到这,黑衣人胆量倍增的吼着白衫人。
  「哼什么哼?你老子我……」下面的话却再也出不了口,一道强劲的内力自握着白衫人的右手涌入,直冲全身经脉,黑衣人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快被这股强大的劲力压碎,张大了口却喊不出声,整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手下留……」情字尚未出口,君蝶影就见黑衣人口中鲜血狂喷,双手扼着喉倒在地上,抽搐会儿便断了气。
  「你……」君蝶影轻轻的摇了摇头,这个人的手段也未免太激烈了,看他两次出手,每回都带着人命。
  既然确定白衫人没事了,君蝶影也不愿意再呆在血腥满布的地方,转过身便欲离去,每想到危机一解除,原本强撑的那股真气也随之溃散开来。
  才刚想举步,黑暗便漫天席地的侵袭而来,天旋地转的,君蝶影双手紧抓着门框,却终究不敌强烈的昏眩感,无力的沿着门柱滑坐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冷眼瞧着眼前的人毒发昏倒,白衫人仍如磐石般坐在床上,好一阵子才伸足下床来,探手向地上躺着的黑衣人怀中搜去,眉头微皱,接着足尖一挑,黑衣人偌大的身躯便如箭般飞跌出去。
  缓步踱到君蝶影倒坐处,白衫人蹲下身,目光在君蝶影身上巡视着,最后停在那张逐渐失去血色的俏脸上,
  只见君蝶影双眼紧闭着,呼吸沉重混浊,脸庞上更是沁着细碎的汗珠,原本神采飞扬的双眉如今微微拧着,似是不胜毒发的痛楚。
  白衫人就这样静静的注视着君蝶影,好一会儿他突然伸出手轻抚着君蝶影那微蹙的眉头,像是想抚平因痛楚而起的皱痕。
  「嗯……或许这样也不错。」自言自语着,白衫人倏的伸指点向君蝶影心口附近的大穴,站起身,一把抱起君蝶影向酒楼外飞掠而去。
  昏昏沉沉的,君蝶影只觉得自己好像被火烧烤着,炙热难忍,挣扎着张开眼来,果然一入眼就是一簇营火,火光微弱,显然并不使这堆火让他觉得难过。
  困难的转动着头,君蝶影发现原来是身处一片林中,自己正倚着一棵树干坐着,强睁着模糊的双眼打量周围,发现似乎有对发亮的眼睛正看着自己。
  君蝶影努力的运目凝神望去。
  「……是你?」正是那名杀人不眨眼的白衫人坐在营火的另一头。
  「迷药已解,但毒没得解。」一开口,白衫人就先交待了君蝶影的状况,免得君蝶影再浪费力气询问。
  「这样啊……」难怪感觉这么难受了,君蝶影自嘲的笑了笑,他记起了自己没躲掉那毒针的攻击。
  低下头望着麻木的右臂,只见衣袖已经被撕扯开来,原本洁白的肌肤已经泛着青,中针的伤处更是青肿了一块。
  突然君蝶影脸色微变,茫然的抬头问着白衫人:「我臂上的穴道……是你解开的?」
  点点头,白衫人冷冷地道:「近两个时辰了,再不解穴,你那只手就废了,反正毒迟早会蔓延攻心的,穴道封不封也没差,早点死也比较干脆。」
  君蝶影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白衫人,自己费心争取的活命时间被他说起来却是那么得一文不值。
  又是扬唇笑了笑,算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知道了既定的结果,君蝶影反倒平静的仰头欣赏着缀满天幕的繁星。
  「你在想什么?」白衫人有些好奇地问着,语气已不再那么冷淡,君蝶影的反应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这又不禁勾起了他对君蝶影的兴趣。
  在他想来,就算君蝶影不畏惧死亡,但对于自己擅自解穴加速他的死亡这事,应该是很不能谅解才是,就算没怨言相向,也该有愤恨之色才对,君蝶影却什么都没说,甚至还露出了笑容……
  难道这个人是觉得人生乏味,早想死了不成?
  「雪儿。」君蝶影毫不犹豫地道。
  「你的心上人吗?」白衫人不死心的追问着,他认为依君蝶影之前有为常人的举动推断,应该不会说这么平凡的答案吧?
  「呵……没错,是我的心上人。」君蝶影灿烂的笑了。
  尽管君蝶影那迷人的笑容让白衫人感到有点目眩神迷,但他刚被挑起的兴趣却有平息了下去,因为君蝶影到头来还是跟常人没两样,死前想得不是亲人就是爱人。
  「……她长什么模样?」沉默了好一阵子,白衫人按不住地问着。
  「它啊!亮亮的眼,全身洁白的没有一丝杂色……弯弯的嘴……还有,它比我还高哩,有着一双强健有力的指抓,连我……都不敢轻掠其锋呢!」
  「什么?有这样的女人?」白衫人愈听愈奇也越迷糊,白无杂色还说得过去,虽然这么形容女人也是很奇怪的,但是比起下面的形容词可就逊色多了。
  弯嘴?比眼前这人还高?还有有力的指抓?这种模样的女人竟然是他的心上人?在白衫人想来,以君蝶影这么出色的外表,应该匹配的也是一等一的佳人才对,怎么……
  「哈……」君蝶影忍不住抚胸大笑着,虽然笑声听起来显得中气不足,「谁……谁说它是女人的?呵……如果让它……听到你……这么说,它一定会…赏你两翅的……」
  想到雪儿给不管事头陀吃的苦头,君蝶影又笑了起来,尽管笑声与语声都越来越虚弱乏力。
  「不是女人?那……」
  「它是指尿……一只大白鸟……一只……很漂亮…的鸟。」尽管说的费力,君蝶影还是伸着左臂比了比,接着白衫人的话解释着。
  「呵……」白衫人也不禁觉得有趣,失声笑了起来,这一笑把他面上原有的冷酷感全都一扫而空。
  「你这个人倒真的是很特别。」白衫人起身走向君蝶影,他决定要好好的认识这个人,当然首先就得先让他活下去。
  在君蝶影的身边坐下,白衫人将君蝶影扶倒躺下,一手握着那只受伤手臂的腕脉,另一手则贴着伤口。
  「我虽然解开了你的穴道,但那几只针我用了些手法让它留在伤口处,我现在先把它拿出来,再帮你逼毒。」白衫人解释着,这大概是他头一遭这么有耐心。
  「……你…不是说……早死……比较…干脆吗?」想不通白衫人怎么会改变心意救自己,尽管全身难受的紧,君蝶影仍有心情与白衫人争辩着。
  「你这小子,精神倒还挺好的……闭上嘴省些力气吧!」边说着,白衫人手上运着劲,君蝶影右臂上的血行瞬时逆流,如万针穿刺般的疼痛让君蝶影咬紧了唇,当然原本要回嘴的话也吞了回去。
  只见君蝶影右臂伤口处开始缓缓渗出黑血,三只细如牛毛的毒针也颤巍巍的被吸在掌上,倏然一挥,毒针便被白衫人发出的劲气震得粉碎。
  接着白衫人双手倏点君蝶影的胸前大穴,同时贴掌于胸口处源源地输着真气,约莫盏茶时间,白衫人双手如飞般的拍打着君蝶影周身一百零八个穴道,将毒质聚汇一处后,再徐徐以内力推动着君蝶的血脉运行排出。
  等到创口流出的血色转红白衫人才收手,这一阵子内力消耗,却不见白衫人有任何疲乏的神色,甚至连汗都没有,白衫人的一身武艺委实莫测高深。
  「如何?感觉好些了吗?」白衫人问着,语声虽然依旧平淡,却少了原先那股寒意,自从他认同君蝶影后,所有的语气神态都大为改变,与之前的狠酷简直判若两人。
  白衫人的行事一向但凭自己的喜恶而定,不喜欢的,会冷得像寒霜,残酷的令人惧怕,狠得令人发慌,就连平素敬爱他的属下也都不敢在他生气时多说一句。
  若是合他脾胃的,那就恰好相反,虽不至于变成寒冬的太阳,那样的温暖和熙,但至少它会收起那一身冷酷,就像他对他组织中部属那般的照顾与爱护。
  睁开了眼,君蝶影试着运行体内的真气,之前的滞碍已完全消除,那股肺腑难受的灼热感也不见了,只剩下伤后的疲乏,如大病初愈般。
  「没事了……只是还有点头昏眼花的,看你一个变成两个。」君蝶影轻松答道,面对白衫人的关心,他回以一顽皮的笑容。
  「呵……」果然白衫人又被逗得笑起来,这样开怀的笑容只怕他的那些部属们看了都会惊奇。
  「休息会儿吧,免得你待会儿要说看到四个我了。」
  噗哧一声笑出来,君蝶影没想到白衫人竟是如此幽默有趣,只是他实在太累了,累得没说几句话便沉沉睡去。
  隔天醒来,君蝶影只觉得浑身舒畅,似是许久未如此好眠了,刚想伸个懒腰,却突然听到上方传来温和沉稳的声音。
  「醒了?」
  睁开眼来,君蝶影就看到白衫人如潭般深邃双眼正俯视着自己,会造成这样姿势的原因则是……自己居然是枕着白衫人的大腿睡着。
  猛地坐起身来,君蝶影不禁感到面上一阵燥热。
  「不好意思,昨天太累了……那你的腿当枕头,麻了吧?我很重的。」羞涩的说着,不时还偷瞄着白衫人,活像个做错事的顽童。
  微微的扬了扬唇角,算是笑吧,白衫人当然不会介意,他是在君蝶影睡着后才将君蝶影挪过来的,只是想让他睡得舒服些。
  「睡得好吗?」
  「嗯!」君蝶影猛点着头。
  「说的也是,枕着我的『玉腿』,哪能睡得不舒服?!」白衫人诙谐的语气让君蝶影不禁展颜而笑,原先的那一点尴尬也就在两人相视而笑中消散。
  「我叫君蝶影,叫我蝶影也可以,随你,但是不行光叫中间那个字,虽然我知道说谢字很俗,可是我也不曾是个雅人,你就勉为其难听听吧!」
  君蝶影自我介绍着,却只说了姓名,不是他想隐瞒什么,只是『偃都城』的名头实在太响,他不想让白衫人误会他有炫耀的意思。
  「勉为其难是吧?」白衫人有趣的瞅着君蝶影瞧,他愈来愈觉得只要跟着他就不曾无聊,哪怕只是说说话也是件乐事。
  「我……叫凌书岳,你也可以叫我书岳,我也会勉为其难接受的,也不许你单叫中间那个字,我可不喜欢『输』。」不知是不是被君蝶影感染到,凌书岳说话的神态语气也俏皮了起来。
  「你不是江南人吧?而且看你似乎不常出门,这么容易就着了别人的道。」凌书岳调黜着,平日别说是损人说笑,根本是懒得开口,这次大概是他生平说得最多的一次了。
  也许因为君蝶影是他第一个视为同等的人,一个『朋友』,一般人视为平常的字眼,对凌书岳而言,二十五年的生命中这部分却仍旧是个空白。
  「嗯,也是啦!我是从北方来的,可是……使毒的本来就令人不胜防呀!」满是无奈的语声,君蝶影对于这一道实在外行,想到头就大,不禁开始有点后悔没好好学学怪头陀的那身医术。
  「你还真是初入江湖,也无妨,这些鬼蜮伎俩你很快就会习惯了。」凌书岳淡漠的眼神中带这点同情狡黠的意味。
  「习惯?!」君蝶影摇摇晃晃的扶着树干站起身来,活动着疲软的四肢,「再来几次,就算还有命在,我也会发疯的。」
  「还往南走吗?」看着君蝶影嘀嘀咕咕抱怨着,凌书岳更加确定之前的打算,在这人身边的确不曾无聊。
  「嗯!」君蝶影点了点头,「我要到淮阳一带去办件事。
  「淮阳……从这里去大约还需要十天,但若是走水路,六、七天就足够了,况且到了江南,不看看水上风光实在可惜呢!」
  「水上啊……」君蝶影有些犹豫,因为北地长大的孩子大都是旱鸭子,君蝶影自然也不例外,而且还吃过人亏呢,怎能不令他犹豫呢?
  「若是你走水路的话,倒与我同方向,或许我们可以结伴一览江南的明媚。」凌书岳提出了邀约,难得遇到个他欣赏的人,他不想这么快就分开。
  「……唔,好吧,那就叨扰你了。」犹豫归犹豫,君蝶影还是兴高采烈的答应了,难得到了南方,不好好游玩一下也实在太对不起自己了,再说也不会耽误到行程,而且看样子还有个不错的伴。
  「看样子江南你挺熟的,可是听不出你有这带的口音呢?」
  「口音?只是常常到处游荡罢了,我不是这里人。」应该不是吧,凌书岳心底暗想,自小就跟着师父东飘西荡,当然不会有什么口音,自己到底是哪里人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真好,」君蝶影满脸羡慕的神情,「我从小到大活动的范围不超过方圆百里,这还是头一次离家这么远,真想跟你一样游遍大江南北,这才不枉人生。
  「是吗?」凌书岳淡淡回着,心里却想,他应该是在充满爱的温暖家园中长大,难怪这般的天真开朗,截然没有江湖人物的气息,或许……这也是心底的一些遗憾与希冀吧!渴望着有些什么,能填补这缺憾。
  「或许吧!会飞的总是羡慕会游的,但若有一天能在水里游时,又会向往从前在空中翱翔的自在了,不是吗?」君蝶影慧黠的眨了眨眼,仿佛明了凌书岳淡漠语意中的遗憾。
  凌书岳回视着那双清明的瞳眸,却不知为何有股暖意从胸口升起,让他感觉有些不自在。
  「走吧,去河口边。」回过头凌书岳率先走向前去,他不想让君蝶影在看到他眼中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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