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鹤唳-京都卷 第五章

  云岫出坐上金鱼刚刚才准备好的八抬软轿,对铺在上面的厚厚几层软垫视若不见,无比尊贵地正襟危坐,就好像一切本来就是这样安排的。
  东方孟宇和唐方本来还有点奇怪,金鱼为什麽不准备马匹而是抬出了一张软轿,现在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亲王的排场啊!其实云岫出既便是坐在这样厚的垫子上,也早已痛得暗自呲牙裂嘴了,心里默默地又把风星野从头到脚骂了几百遍。
  兵部这几天是几个衙门中最忙的,从郎官到最下面的文案已经连著忙了几个通宵,涉及大军出征的物资调配、兵员补充、武器装备、行军路线、给养供应、民夫骡马征召……等等,一项项都要反复核算,逐一落实,把众人忙得焦头烂额……所以,等云岫出到达兵部时,出来迎接的反而只有兵部尚书嫣飞一个人。
  嫣飞是状元出身,家境平常,也没有什麽背景,在官场打熬了十几年,刑部、户部、工部都混过,最後还外放了两任地方官,从没出过什麽差错,是公认的一个能吏。嫣飞以前并没见过云岫出,十几年前他在京都任职时官位太小,还没资格跟太子打交道,只隐隐约约听同僚酒後闲话时,提到过太子身边有个伴读,长得比女人还祸害,太子把他看得挺死,任谁跟他多说一句话都要不高兴半天。後来太子一党势力越来越大,嫣飞觉出京都将成是非之地,於是托人给谋了个外放,舒舒服服地做了几年地方官,又躲过了京都的那场政变。及至燕王平叛诛灭了皇後与太师全家,京都大大小小被牵连的官员不下数百名,灭族的、杀头的、流放的、罢官的、降职的……反而是嫣飞因为在地方干得政绩不错,一年之内连升三级,大受燕王赏识,被调回京任了兵部尚书这个要职。等嫣飞回到京都,早已人事全非,当年的同僚经过这次清洗还剩下的已没有几人。那时云岫出已经离京,市井中流传的关於云岫出的说法有各种版本,如妖魅惑主啦、燕王的探子啦、卖主求荣啦……莫衷一是,好听的却没有一个,嫣飞虽不尽信,但对云岫出的印象也并不好。昨天在朝堂上嫣飞是第一次见到云岫出,让他颇有点意外。原以为应该是一个相貌、动作、姿态都跟女人有得比的小倌儿样的人物,没想到看到的却是虽然绝色,但任谁都不会误会成女人的男人,且气质出尘、仪态高贵,连一向以儒雅自许的嫣飞都有了几分自惭形秽。以後发生的事情,让整个京都都为之震撼,从封亲王主管兵部,到发现晋国潜伏的奸细,再到皇四子乐郡王独孤宁泗被圈禁,短短半天时间发生了这麽多大事,孙每一件又都与云岫出有关,这就让嫣飞不得不重新评价这位云亲王了。
  云岫出也在暗中打量嫣飞。嫣飞在燕国也算个实力派,从二十岁中状元,以才名著称,就一直隐为燕国的文坛领袖。也曾在京都各部历任要职,都被他干得四平八稳,虽没有什麽丰功伟绩,但也让人挑不出错来。仕途更是一帆风顺,才三十出头就已坐上尚书的高位,且深受燕王信任,前途一片光明。
  两人见了面稍事寒喧,嫣飞就将云岫出请进正堂,立马转入了正题。
  “王爷,您来了就太好了,有很多事都等您拿主意呢!”
  “嫣大人在兵部做了五年,成绩有目共睹,有什麽事连你都裁决不了?”云岫出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心想你也真是只老狐狸啊,我才来你就想脱身。
  嫣飞在官场混了多年,当然明白云岫出的意思,无奈地说:“王爷,不是下官推卸责任,实在有些事下官也无能为力啊!”
  “哦?嫣大人不妨说来听听,我们可以商量一下。”
  “是户部的问题,户部在跟咱们打擂台呢。这几天我们核算了几遍,这场仗要想打下来,至少要花两千万两黄金,目前等著急用的也要至少八百万两。可是我们催了几次,户部都说没钱,他们只给得出两百万两,下个月也只能给三百万。这区区五百万两黄金还想打什麽仗啊!”
  “你去查过户部的帐没有,到底还有多少?”云岫出一听也有些头痛了。
  “本来帐上是有六百万,不过户部尚书张德明跟我说,去年冬天北方四州灾情严重,估计受灾的人有大约两百万,现在是春耕季节,既要发放春粮,又要提供种子播种,所以留了两百万过几天就要拨过去;另外每年开春青衣江都会出现汛情,上个月河防总督检查了河道,说有几处必须抢修,否则恐怕……所以户部已经给河道划了一百万过去了;还有就是大王半个月前从户部提走了一百万,也没说用途;这样算下来,也就只有两百万了……”嫣飞如数家珍地报出数字,松了一口气。三天後大军就要出发,兵部的缺口却有六百万,只有三天时间就是让他去抢也来不及啊,现在有云王在,天大的事也轮不到他去顶了。
  云岫出手抚额头,轻轻揉著,他头痛欲裂,眼皮也沈重得几乎睁不开。金鱼眼尖,乖巧地端上一个大茶缸,里面一大半都泡的是茶叶,浓得比药还苦。
  嫣飞微微有些吃惊,品茶是要讲过程品味的,他没想到堂堂王爷会公然端个茶缸,而且茶要像那种喝法也根本喝不出茶味了,最多只能提提神……对了,是提神!嫣飞看著云岫出皱著纤细的眉头,一口一口喝下了那杯药茶,暗暗揣测这位王爷昨晚不睡觉会是干什麽呢?对於云岫出的不开腔,嫣飞倒是一点也不奇怪,这种事任谁也没办法,云岫出又不是神仙,难道还能变出六百万不成!只不过这次算你倒霉,自己撞上枪眼,平白要担上贻误军情的责任了!
  就在嫣飞还在猜测云岫出下一步是会拂袖而去呢,还是歇斯底里地骂人时,云岫出已经想好了,他放下茶缸说:“嫣大人,你马上派人到户部传我的钧令,让他们把准备划到灾区的那两百万先给我划过来。”声音冷淡,但却充满了威严。
  “那,灾区呢?不安抚怕会出现民变啊!”嫣飞一惊,说道。
  “我们以工代赈,叫户部派人到灾区广贴告示,征集青壮年来前线当民夫,我们提供粮食和工钱,他们可以寄回去买粮。”
  “那……那些没有劳力的呢?”嫣飞还是觉得不妥,又问道。
  云岫出冷冷地看了嫣飞一眼,若无其事地说:“嫣大人,一场天灾不可能不死几个人,只要让大多数人觉得还有活下去的希望,他们就不会铤而走险去造反。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跟晋国的战争,这场仗要是打不赢,才真的要亡国了!”
  嫣飞无话可说,云岫出讲的是王道,但照这种做法,嫣飞估计北方四州至少要饿死几万老弱妇孺,他是平民出身,自然知道在这些权贵心中平民的命是不值一钱,因此他极其不悦地为难道:“王爷,既便这样也无济於事,还差四百万呢!”
  云岫出心里跟明镜似的,嫣飞为官一向体恤百姓,也很清廉,一向就视为民排忧解难为己任,因而对自己视人命如草芥的冷血在不满呢!他冷笑一声,说道:“怎麽,嫣大人不满意本王的做法吗?”
  嫣飞也不示弱地说:“下官怎敢?王爷出身高贵,自和那些泥腿子不同。”
  “看来嫣大人今天是铁了心要为民请命了?那本王就教大人一个法子,既可不饿死人,又不用占军费,两全其美,就不知嫣大人敢不敢做?”
  “王爷请说,只要能救民於水火,哪怕是要了嫣某的命也行!”被云岫出这麽一度,嫣飞的文人豪气也出来了,当下慷慨地阵词道。
  云岫出不屑地冷笑道:“那到是不用,因为嫣大人你的命还没那麽值钱!我刚刚算了一下,照我的法子,可能是要饿死几万家里没有劳力的妇孺。不过如果你嫣大人有三十万两黄金专门赈济这些妇孺的话,就基本可以让北方四州过此难关了。所以嫣大人现在还是多想想怎麽挣三十万罢!”
  嫣飞被云岫出如此戏耍,也大怒道:“我嫣某一文不贪,哪来的钱,王爷戏耍下官很觉有趣吗?”
  “本王才没空戏耍嫣大人呢,如果嫣大人想不出法子,那本王倒可以教你!”看见嫣飞露出不信的神色,云岫出接著用阴森森的口气说道:“你只需要想办法杀一个人,不管是用毒杀、暗杀还是陷阱都行,只要能把那个人杀了,人头送到汇元钱庄在京都的总店,就可得到三十万两黄金的花红。怎麽样,你干不干?”
  嫣飞吓了一跳,怒道:“下官是想救人而不是杀人,王爷何苦开这玩笑!”
  云岫出也不再吓他,平淡地说:“本王没有开玩笑,半个月前,有个神秘人存了三十万两黄金在汇元钱庄,用来买一颗人头,方法、手段不限。所以只要杀了那个人,你立马就能拿到钱,杀一人而救几万人,有何不可呢?”
  嫣飞略一沈思,坚定地说:“既便是这样,我也不能做,人命在嫣某心里,没有轻重之别,那个人该不该死,不应由我来判断。”
  这话让云岫出倒有些意外,他探究地看了一会儿嫣飞,点头笑道:“既然这样,不如我们就来好好玩儿一把吧,如果成功,我就给你三十万!”
  “王爷想玩什麽,下官不太明白?”嫣飞不解地问。
  “嫣大人请想想,现在晋国大军压境,国难当头,这是事关燕国所有百姓生存的大事。如果我们能发起一场声势浩大的抗晋救国运动,让百姓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不仅可以解决还缺的四百万军费,说不定也能凑足灾民的三十万,怎麽样嫣大人,想不想试试?”
  “王爷想怎麽做?”嫣飞眼睛一亮,急忙问道。
  “你马上派人在西华门广场布置一个大会场,通知九门提督先解除城内的戒严,只要守好城门,不让奸细出城即可。让百姓们都到西华门来看看晋国奸细的画像,多编造一些晋国奸细不择手段刺探我燕国军情的事件,要激起大家同仇敌忾对付晋国的决心。然後多找一些东陵亡国後逃难过来的东陵人,向老百姓们宣传控诉晋军的残暴。要让大家明白,这场战争与以住不同,已经不只是晋国与燕国之间的争端,也关系到他们的身家性命,要让他们有危机意识,才能鼓动老百姓们拿出钱来。当然也不能一味恐吓,也要给他们一点信心。可以在广场上让几位将军轮流带点兵操练一下,让大家看看我们燕国的精锐之师,鼓鼓士气。我记得几位将军都和晋军交过手,找些人把他们的打仗故事讲给大家听听,可以尽量吹得英武点。旁边再设几个征兵点,鼓励青壮年参军,只要体检合格就可先编入京都的卫戍部队,这样我们就可以给果亲王多抽调一些正规军。还有,最重要的是要宣传一下我们朝庭的难处,不能让大家以为是朝庭无能,没有做事。可以把北方四州的天灾夸大一点,要让大家明白,朝庭各部为了让老百姓生活得更安稳一些已经是呕心沥血了,所以这次才需要大家解囊相助。对那些捐款多的,我们可以以朝庭的名义发张感谢信,或者发一枚荣誉勋章之类的东西,当然我们兵部的官员也要以身作则,率先以私人身份捐些款,登记後要用大红榜当众张贴出来,等我们这个活动闹大了之後,其他各部的官员和贵族,就算是为了面子也不敢不捐,而且还都不敢捐少了!”
  “王爷这个主意太妙了,这样不但可以振奋人心,提高士气,而且我们用的是自愿捐献,绝不会产生民怨,一举多得!下官这就去布置。”说完嫣飞兴冲冲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回头有些犹豫地问道:“王爷开始要下官杀人赚钱是在试探下官吧?下官差点就相信了!”
  云岫出微微一笑,目含深意地说道:“我没有骗你,有人对我下了格杀令,而且已经付了一百万给江湖上十大杀手组织买我的命。如果你有本事杀了我,就可以在汇元钱庄领到三十万两黄金,现在外面说不定就有几百个人在等著杀我呢。所以如果是你出手我一点都不会在意,因为你至少还是为了灾民……”
  “王爷说的是真的?!下官马上去禁卫军调一队人马来护卫王爷!”
  “那倒不必了,我告诉你这些虽然有试探你的意思,但也是希望你能明白,很多事都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有些事还是看开些好,只要尽了力就行了。”云岫出淡淡地说道。
  嫣飞低头想了一会儿,对云岫出施了一礼说道:“王爷教诲的是,下官还是太浅薄了!”
  下午,在西华门广场,一场轰轰烈烈的“抗晋救国运动”宣传开始了。
  嫣飞确是一员能吏,仅仅半天时间,就将一切事宜布置妥当。一方面,不仅在大街小巷到处贴满了抵抗晋国入侵的宣传标语,而且还组织京都的名士撰写了声讨晋国的檄文张贴在西华门,更有上百张车才的画像被标上“晋国奸细”的醒目字眼,挂在皇城城墙上组织百姓排队辨识。另一方面,几十个东陵人在人群里声泪俱下地向燕国百姓讲述三年前晋军攻打东陵时的惨状,屠城、奸尸、掘祖坟、剐活人、尸横遍野……完全是一幅人间地狱的情景,讲到动情处,更有声如洪锺的人带头喊出“打倒晋国、打倒晋王”的口号,一时之间群情激奋,爱国热情高涨,燕王在民众心里也一下变成了仁慈之君。这时,征西将军平西侯凯丰带著几百名铁骑军的威武之士开进了广场,就在京都百姓面前表演起了列队、冲刺、搏杀……铁骑铮铮、杀声震天,随著围观百姓的增多,凯丰将军当年在伏越关以少胜多、大破晋军的事绩也迅速地传播开来,百姓对有著凯丰将军这样名将的燕军信心大增,当下就有上千人在西华门的临时征兵处排起了长队。此时,按照云岫出的安排,作为重头戏的嫣飞才正式出场了。嫣飞穿著官袍,儒雅俊秀,非常诚恳地向百姓们阐述了朝庭的难处,北方四州的天灾有上千万的难民衣食无著,朝庭如不赈灾则将饿殍千里;青衣江的水患一触即发,如不抢修堤岸也可能会淹掉半个燕国……作为百姓的衣食父母,六部官员已经殚精竭虑,有若干人甚至积劳成疾。无奈力有不逮,只有恳请百姓们与朝庭团结一致,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共度国难。嫣飞的官声一向很好,在士大夫和百姓心中颇有号召力,此番一席话更是说得慷慨激昂,“没有国,何来家?”最後嫣飞当场捐出了自己名下的所有田产和家里仅有的一千两银子,让下面的百姓们感动得一塌糊涂。
  至此,这次旨在募捐的“抗晋救国运动”进行得一帆风顺,广场上的百姓已被彻底感染,纷纷争先恐後地捐献钱财,从几个铜板到几十两银子,一会儿的功夫,捐赠单上就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捐款箱里也堆满了厚厚地一摞钱。更重要的是,整个京都城现在惟一的话题就是这次募捐活动,所有的百姓哪怕是为看热闹,都一心只想到西华门来,一下就将西华门广场堵得水泄不通。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起了一阵骚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突然自发地让出一条路来,两个穿著华丽的绝世美女娉娉婷婷地走了过来。到了捐赠处,一出手就捐了五万两黄金,而且还不肯报出名字,不仅如此,两位美女临要走时,互看一眼,又伸手将自己身上佩带的价值不扉的首饰全部摘了下来捐献出去。美女们的这一创举将整个活动迅速推向一个高潮,大家捐款的额度节节攀升,不只贫民百姓慷慨解囊,连商人和贵族公子也参与了进来。不久又有知情人神秘地透露出两位美女是云亲王的红粉知己,特地来代云王匿名捐款……消息传出後,果亲王独孤宁参马上派管家来捐了五万两黄金。如此一来其他几位皇子也再不敢坐视,只有心不甘情不愿地一万、两万捐了出来……
  深夜,广场中人已散尽,兵部衙门里却热火朝天,几十个管帐高手连夜计算出来,仅仅半天的功夫,就筹集到价值一百四十多万两黄金的财物,而且明後两天肯定还将有更多的官员和贵族不得不前来捐款,估计最後的结果绝对能超过四百万。此时兵部所有的官员对创造出奇迹的云亲王可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而云岫出也在处理了整整一天的公事後,终於可以告一段落回家休息了。
  大街上,云岫出坐在软轿里已经精疲力竭,东方孟宇和唐方在他左右两边紧贴著护卫,金鱼走在队列的最前端。街上空无一人……
  大街上空无一人,寂静得令人有些恐怖,云岫出带的护卫并不多,算上东方孟宇、唐方和金鱼一共也不过十几人,短短的队列在空荡荡的长街上更显得孤单与薄弱。
  又走了半条街,突然,金鱼停住了脚步,手一抬,整个队列都停了下来,所有的护卫握紧了兵刃,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前方几丈,在黑夜的掩影下,一个高个、全身黑袍、黑巾蒙面的神秘黑影,静静矗立在长街中央,不言、不动,浑身散发出诡谲的味道,在这无星无月的夜空下,更让人感受到犹如地狱无常降临的恐怖。
  “阁下在此拦路意欲何为?”金鱼冷静地默察周围,竟然发现了好几处强弱不等的气息,被包围了!金鱼脑中迅速闪过这个念头,稍稍权衡之後,金鱼故做不知地冷冷询问道。
  “我要借你主子一用,请行个方便吧!”从黑影身上传来了如老鸹尖叫般桀桀的声音,刺得众人耳膜一痛。
  “阁下不觉得这个要求太强人所难了吗?”金鱼心中暗自叫苦,从黑影肆无忌惮的要求就可看出对方必有所恃,自己这方,高手实在是太少了啊,而本应是最强的少堡主,现在连能不能动手,都还未可知。金鱼现在只希望能尽量多拖些时间,毕竟这里还是京都,时间拖得越长,对他们就越有利。
  黑影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声音刺耳地说道:“云亲王,你再不出面可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云岫出懒洋洋地躺在软轿上,闻言淡淡地回答道:“本王从不和藏头露尾的人打交道,我的管家肯跟你搭腔,都已经算是抬举你了。”说完,他不露声色地拉过唐方的手,指尖迅速地在唐方的手心划了几个字:千里香,跟踪,唐戎!
  黑影显然从未被人如此藐视过,怒极而笑,桀桀的怪笑声刺破夜空,在长街上回荡,犹如鬼哭狼嚎,让人不寒而栗。“小子,老夫还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猖狂的小辈,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就不要怪老夫以大欺小了!”说完手一挥,从大街两侧的阴影中,各闪出了五个黑袍人,将云岫出的卫队围在中间,手握长剑冲了上来。
  这十个黑袍人显然与以往前来暗杀的人不同,不但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而且所用武功的路数全是众人前所未见的,诡谲异常。一眨眼的功夫,高下立见,云岫出这边,除了东方孟宇、唐方和金鱼还在苦苦支撑外,其他的护卫几乎一照面就死在了黑袍人手下。
  云岫出叹口气,从软轿里走出来,他早料到了这样的结局,看样子想不动手是不成了。五个黑袍人对著云岫出围攻过去,大概是想速战速决。云岫出掣出短剑莫离,瞬间精神一振神采奕奕,如蛟龙出渊,迅若雷霆,後发而先至。短剑胜在险,一寸短一寸险。今天云岫出的剑法突然一变,不同於那天与风星野比剑时的花招繁多,以快制胜,而只用了一个险字。他的身影在黑袍人编织成的剑网中闪电般地穿插,每一次似乎都只是间不容发地堪堪躲过,而刺出的每一剑却都险得似乎欲与人同归於尽般地搏命……
  在离战场不到二十丈远的一所民房的屋檐上,风星野负著双手默然地注视著战场,身後站著他的四个近卫。看见云岫出这边的形势已经岌岌可危,风雪忍不住问道:“主子,我们要不要出手?云少堡主看上去可不妙啊!”
  风星野没有回答,只是浑身散发出的冷洌肃杀的气势已经足可冻得四个跟班再不敢开口动问。他的目光牢牢锁定在一直矗立在大街中央的那个黑影身上,严密注视著黑影的一举一动。虽然所有的黑袍人穿戴得都一模一样,但他们的武功招数,却让风星野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些黑袍人,全是来自晋国护国神教的高手,而为首的那个迄今还未出手的黑影,更极有可能就是一剑刺断唐戎手臂的人。如果真的是他,那麽他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因为可以将一招後羿射日使得如此妙到毫巅的,在神教一共也就只有区区两个人:一个是教主许卓伦,另一个是总护法参澍。
  “主子快看,云少堡主真的不妙了!主子,再不出手恐怕就来不及了!”战场中的情势越来越对云岫出不利,他的身形越来越慢,有几次都险些伤在了剑下,风雪终於再也忍不住冒死又问了一句。只有他今天早上是亲眼见到了云岫出的身体状况有多糟糕,一个早上连床都爬不起的人,在连轴转地做了一整天的事後还能在群敌环伺中支撑这麽久。老实说,风雪暗中估计了一下,那几个黑袍人,自己只能勉勉强强应付一个,还不能保证绝对能赢!此时,风雪真的弄不明白自己的主子了,明明主子心里是很担心的,否则也不会暗中亲自在云岫出身边跟了一整天,可是现在真的出事了,主子怎麽反而稳在一旁,就算他不想亲自出手,但至少可以让我们出手帮云少堡主缓解一下身上的压力呀!
  风星野的心中其实并不笃定,无需风雪提醒,他的心早就提到嗓子眼了,之所以到现在都没有出手,是因为他对云岫出的信任。风星野觉得,云岫出一定能知道自己就在附近,那麽他没有向自己示意,就说明情况还在他的掌控中。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自己冒昧出手,不但讨不到好,反而有可能会激怒云岫出,让他们之间好不容易才形成的友好关系毁於一旦。风星野在心里暗暗提醒著自己,云岫出在本质上是和自己完全一样的男人,强势,而且骄傲,甚至有可能比自己还要骄傲!所以云岫出最忌讳的也就是别人无缘无故的帮助,他甚至宁肯上床用自己的身体去换取别人的支持,也不愿得到在他看来像是施舍式的帮忙。一个只想用自己的双手去得到一切的男人!也是一个不相信其他一切感情的男人!风星野叹口气,而爱上一个这样的男人,自己还真不是一般的命苦啊!
  仿佛像是在响应他的话样,云岫出终於下杀手了。就在所有的黑袍人包括仍站在原地的黑影,都以为云岫出再也撑不过十招时,他却突然出手了。一个黑袍人一剑从前刺来,云岫出似乎再也无法躲过,他险险地一让,全身紧贴在刺来的长剑上,右手的短剑突然脱手飞出,如迅雷一般插进黑袍人心脏,剑刃透体而出。此时,云岫出手中已无兵刃,其余四个黑袍人乘机挺剑直刺,封死了他前後左右四个方位。云岫出避无可避,只好向空中一跃而起,虽然暂时避开了长剑,但空中无可借力处,一口真气用尽,身体缓缓地落了下来,等在下面的,是四柄雪亮的长剑和四个挺剑刺出的黑袍人。就在四柄长剑即将要刺进身体时,云岫出猛地一提气,身体向上硬提三尺,凌空一翻身,头下脚上手向前伸,一按机括,九天十地搜魂针对著四个黑袍人头顶暴射而出。这一下变生仓促,三百六十根以机括之力发射出的搜魂针密密麻麻如铺天盖地般射向黑袍人,四人向後飞身疾退,手中长剑飞舞尽量挡住全身要害。然而距离实在太近,搜魂针的机括之力又实在太强,两个黑袍人退避不及头顶同时被射进十几根搜魂针当场毙命,另两人勉强避开了要害,但身上还是中了几根搜魂针受了重伤。
  这一下形势完全改观,矗立在街中的黑影再也无心观战,他缓缓握住长剑就要出手。就在这时,从长街的另一侧传来一股无比凌厉的杀气锁住了自己的气机。黑影心中一懔,这是一个不能不全力应付的对手。他迅速权衡了情势,现在时机已失,再出手攻击云岫出半点讨不到好处,於是他呼哨一声发出撤退讯号,另五个黑袍人瞬间收剑後退,扶起受伤的两个同伴,快若闪电地消失在黑夜中。
  黑影转身退走,在黑夜中疾驰了三条街,那股一直锁在身上的杀气仍然牢牢跟在身後。黑影几时如此忍让过?他停住脚步,凝住身形,以全部的精神向後回击那股杀气。然而杀气如此强烈,锁住了自己全部的气机,竟压迫地自己始终无法转身!一个名字悄悄地冒进了黑影的心里──风星野!只有天下第一高手的风星野,才有可能让自己竟然连身都转不过来。
  “风星野,你不想和我公平一战吗?”黑影问道,如果要死,他至少希望堂堂正正地死在风星野剑下。
  “你是参澍?”风星野冷冷地问道。“如果要做对手,你勉强可以算一个,可惜我今天不想和你比武,我只想杀了你。”
  “为什麽?我学剑四十年,你至少应该给我武者的尊严!”参澍完全不相信地问道。
  “因为你找了不该找的人的麻烦!所以我要你死!”风星野的声音比寒冰还要冷洌,将参澍的心完全冻死,风星野已经明说了他甚至不会给自己一个公平的机会,背对风星野,那就等於连还招机会都没有的一种死法。他长叹一声,鼓起全身的真气强行向後转身,眼中只见一抹无比灿烂的光芒如流星般划过夜空,然後自己的头颅飞向空中,在夜色里翻了两圈落回地上,一股鲜血从自己颈中喷射而出,身体久久没有倒下,眼睛久久没有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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