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花开 第九章

  离开那个“家”,林雨明在出版社里呆了一天。下班后无处可去,也不想费力找旅馆——一向是李剑浩管钱的,他甚至不知道他把钱放在什么地方,身上不多的现金不允许他长住旅馆。对社长说家里有朋友来地方不够住,轻易的得到许可,当夜便宿在了办公室里。
  连着两天下来,心里一直恍惚着,想着那个人临走前的话,脑海里不由全是他一直在家门口焦急等待的样子。
  这天,从下午开始天就阴沉沉的。
  春天雨水本就多,此处小镇又靠山临水,到了傍晚不觉淅淅沥沥起来。
  林雨明睡在临时拼在一处的两张办公桌上,明白会是一夜无眠,索性不再和疲惫却一丝睡意也无的神经交战。听着窗外的雨声稀了又密,密了又停,心也乱得如地上水洼中跳突的水面。
  那个人说话向来一是一、二是二,难不成就会在他家一直等下去?
  天将明未明的时候,雨忽然又大了起来。
  静静听着那雨水打在窗沿下的巨大声响,他睁着眼睛到天亮。
  ***
  天快亮的时候,程旭醒了来。衣服紧紧得帖在被雨水淋得精透的身上,冰凉的触感告诉他里面最帖身的内衣也早在上半夜就不保了。
  洪帮老大是在一个小镇上一个人活活饿死冻死的,传出去不知道会否是江湖上最大的笑话?
  ……不是渴死的,他自己可以确定,因为雨刚开始下的时候,他实在忍不住仰头接了来喝。肚子两天粒米未进还勉强抗得住,滴水不粘却实在不行。
  林雨明,你有种……他昏昏沉沉地想。
  努力向林雨明走时的方向望去,在清晨的薄曙中,他看到了那个将脸孔隐在雨伞下的熟悉身影。
  嘴角漾开一个微微的弧度,忽然而来的放松之下,他又睡着了……
  ***
  他干什么?……遥遥看着程旭倒在雨水肆流的地上,林雨明的心猛跳起来,清楚地接收到那个远远望来的眼光,他知道那人已看到了自己。
  慢慢地走过去,他高高在上的俯视着那张面色潮红,双目紧闭的面孔。
  这面孔……虽近一年未见,却每晚强行入梦。
  迟疑地,他轻声叫:“程旭!……”
  没有回应。手抚上他的额,那明显的温度让他心中一悸。就这样静静地将手放在他额前,他半天不动,似乎想让这真实的温度驱走虚幻的感觉。
  ***
  被人连拉地拖地弄进屋里,程旭总算醒了。刚才一定是太累了,居然看到他来还会睡过去,他想。
  微微睁开眼,看着林雨明颤抖着手正专心对付自己湿衣服上的纽扣,他慌忙又闭上眼……
  昏昏沉沉的,心却跳得快要蹦出腔子——不知道是饿得心慌,还是那轻轻游动在身上帮他件件除衣的柔和的手让他心慌。
  感到湿透的外衣和长裤被除了去,上身的小背心也从头顶脱下,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被脱得只剩一件紧紧贴在下身的内裤。那手来到了腰间,似乎只停了一秒,便如被火炙般的移开了。
  半天没有动静,不敢睁眼,却觉得有视线在近处注视的奇异感觉让程旭只觉得浑身越来越热。
  看着那修长健硕的身体上优美的线条,前胸和腹部排列的密实肌肉,和白色内裤下若隐若现的部分,林雨明只觉得心跳得厉害——这是他第一次仔细清楚地看到程旭的身体。一年前那场记忆里,他每晚都习惯于不开灯的被他索要,虽清楚了解身上那人的每一处,却不曾有视觉上的真正接触。就连第一次在那车厢里被他强迫,虽有灯光,但程旭更是冷酷地衣衫齐整……
  “看够了没?”程旭咬咬牙,猛然睁开眼,将林雨明近在咫尺的眸子里忽然升起的惊讶、羞惭与轻怒尽收眼底。那眸子,美得让他心醉,亦心碎。
  猿臂轻伸,将林雨明一把拉了下来,滚倒在床上,轻轻翻身,已压在他身上。
  “不公平。你把我脱得这么干净,自己却……”他嘴角漾起一个魅惑而诡异的笑,却在下一刻僵住。
  身下林雨明的眼中,竟全是瑟缩和无比的惊惧。他脑海中飞快地闪过李剑浩临行前的话:“他怕那种事——怕得会昏过去。”便在这错愕间,林雨明已拼命一推,将他推倒在一边,若是以往,这反抗断不能奏效,可此刻程旭饿了两日,早已手酸脚软,自是不敌。
  眼看林雨明向门口狂奔而去,程旭心中大急,挣扎下床,却“扑通”摔倒地上:“林雨明!……我快死了……”
  那身子一震,终于停了下来。
  程旭舒口气,继续哀声轻叫:“我……两天没吃一点东西。真的不行了……”心里对自己唾弃一声:程旭,你这个装可怜的无耻东西!
  紧盯着那继续石化的背影,他又道:“你走了……我呆在这真的会饿死——下次回来,你直接找人收我的尸好了……”先威胁他,省得他回过头来威胁自己——他昏沉的头脑中开始孩子气的愤愤着。
  果然,林雨明豁然转身:“你……”眼中又气又急,视线一看到程旭的身体,却又慌忙扭头。心中百抓千挠,想起方才他昏倒在家门口水渍中的情形和他额上的温度,还有刚才一推就倒的虚弱体力,心中恍惚明白他说的不假——饿了两天,又在大雨中枯淋一夜,他做得出来!
  “对不起……”程旭呐呐的:“我刚才情不自禁……我保证决不再碰你了,好不好?……”看见林雨明的脸上羞愤又起,他慌忙移开话题:“我饿得快死了……身上也没力气。”
  “你回床上躺着。”林雨明冷冷道:“我暂时不走。”
  程旭乖乖爬上了床,自己拉过被子盖好——这么近乎赤裸的状态,实在不爽。
  看着林雨明在抽屉里找了些药片,又倒了杯水放在远处的小桌上,对他一点头:“自己去吃……”
  “什么?安眠药?……”他心里糊涂。
  “退烧药,你发烧了。”林雨明的口气恢复了波澜不惊,却站得远远的,似乎警惕着随时准备推门就跑。
  “噢……”程旭裹着被子,双脚发软地下床吃了药,心里却乐开了花,发烧了——这真好。
  林雨明看着他吃完药,从衣橱中找了李剑浩的一套干净衣服扔到床上。冷冷地转身进了厨房,拿出筒装的面条,整整一筒全放下了锅。正要找些蔬菜下锅,却忽然心中气苦,索性什么油盐酱醋也没放,任那白水面条自己煮着。
  眼见那面条将好,却又鬼使神差地从冰箱里拿了两个鸡蛋,打好卧在面条中。找了大盘子盛好,忽然觉得那鸡蛋明晃晃得刺眼:他凭什么呢?!……拿筷子把鸡蛋死命戳到盘底拿面条盖住,才端了出去。
  再出来,程旭已换好了衣裳,乖乖下床,狼吞虎咽地不到一刻便把面条吃了底朝天,差点还噎了两次。
  “恩……”他呐呐开口,心虚地看着林雨明如石雕般的脸:“还有么?……”老实说这一大盘面条下肚,反倒叫醒了饿到麻木的肠胃,五脏六腑似乎都同时叫嚣着被忽略。
  林雨明冷着脸不理。
  “没有就算了……”程旭讪讪地:“面条真好吃。”
  见林雨明的神色没有异样,他又小心翼翼加了一句:“鸡蛋……更好吃。”
  殊不知这句下来,林雨明却象被针扎了一般,扭头便向厨房走。这屋子原本不大,除了并排的主屋和卧室,就是厨房和卫生间。
  程旭怔怔得不知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只得回床上躺了。换上李剑浩的干衣裳,肚中好歹有些东西垫着,想到林雨明就在近处,虽有低烧烤得难受,却觉着似在天堂。
  朦胧中听到林雨明似乎去外屋打了电话请假,心中安定,不知不觉沉睡了一天。
  再次醒来之际,屋里已开了灯,林雨明正呆呆坐在远处发怔,眼角眉梢不复他熟悉的温润柔美,在流泻的灯光下却有着说不出的孤高无依,那神态看得他心中猛得一痛,暗恨自己只顾贪睡,本来指望来照顾他,现在却好似成心跑来让他照顾。
  林雨明见他醒来,也不搭话,去厨房端了个小玻璃盆出来,原来是用来调沙拉的,却装得下两三碗食物。
  仍如早上一样清汤寡水的面条,一丝油盐也无——找遍碗底,这次连鸡蛋竟也不见踪影。心中隐约猜到他羞恼的原因,程旭也不以为意,直觉得这面条美味香甜,比得上所有入过口的佳肴。
  吃完面条,他连忙下床,自己去厨房洗刷筷,水花四溅,他心里却忐忑。
  眼见着屋里只有一张大床,想到这一年来李剑浩必是和林雨明共睡一床,说不定还夜夜相拥而眠,虽然李剑浩已明说两人之间无法作爱,他心里却仍直酸得要泛出酸水来。
  今晚,自己该何去何从呢?……
  林雨明在那边更是百般不知如何决断。
  表面上冷冰冰的,心里却一会儿急一会儿气。不知程旭的烧退了没,若要强赶他走,他必又是在院外面死撑;若不赶他走,难道真让他在这里过夜?早上被他邪笑着压在身下的惊恐记忆一遍遍在脑中闪回,何况……他现在必然又恢复了些力气。
  “雨明……我留下来行不行?”背后程旭轻轻开口,却惊得他一震。
  程旭在心里叹口气,硬着头皮道:“你睡床,我睡地上……要是你怕我对你……可以找绳子把我绑起来。我说真的。”
  他的眼中柔情暗涌,语声说不出的求恳:“李剑浩说你晚上爱做噩梦,我只想留在近处……好叫醒你。”
  林雨明怔怔听着,半晌起身,从壁橱里找了枕头和被褥出来,远远地铺放在离床很远的另一边墙角,挨着张小桌,显是默许了程旭的要求。
  程旭大喜,连忙和衣跑到地铺上睡下,看着林雨明又进了厨房,再出来,手上的东西却让他张大了嘴巴。
  一根麻绳……程旭在心里苦笑一下:从来都是他绑人,现在倒好,自己的好提议……他认命地伸出手去,静静地看着林雨明胡乱地在自己腕上左缠右绕地绑着。
  “傻瓜,这样不行的。”他低声道,口气柔和。右手一绕一缩,三下两下的,便挣脱了林雨明那浑然不成章法的捆绑。“来,我教你个法子——既能绑死,又叫人越挣越紧,能勒进肉里去。”
  他随手拉过眼前那双白皙清瘦的手来,在上面做起示范:“喏,这样——从这边扎过来,再绑回去,再打个死结,就成了。”
  听着程旭那近在耳边无比温柔宠溺的语声,林雨明忽然恍惚起来,仿佛又是以前幼时,那个人半不耐半宠爱的口气在对自己说着似曾相识的话:“傻瓜……我来教你吧……”
  和缓如丝的气氛暗暗涌动,让人有片刻不自主的迷离。
  “瞧,好了,你试试——保证挣不开。”程旭的口气有点得意,这可是黑道上通行的绑人法子,简单有效。
  林雨明如中蛊惑地点点头,试试一挣,果然更紧得勒起来……忽然的,他如遭雷击,看着自己的手腕不能置信:不是要绑他么?怎么……现在换了他绑自己!?……
  程旭也在同一时间张口结舌,看着眼前那人涨红的面庞上忽涌的羞急,如小鹿般未惊却清纯的瞳孔深不见底,还有那拼命扭动的雪白双腕在粗粗的麻绳下奇异的诱惑,他忽然只觉下腹有股莫名的火“腾”的燃了起来。
  暖饱思淫欲,这话果然不假,他忽然想。
  慌忙压下脑海中的奇思绯想,他轻轻拉过林雨明跳开的身子,力道大,却柔和。感到那手腕在不自控地轻颤,他细细地解开了绳索的结。
  “好了——这样学会了么?”对刚才的异样只字不提,他恍若什么也没发生过。
  林雨明的身子渐渐平静了,抓过麻绳,他羞急不已地照着程旭的教法狠狠绑了起来,似乎生怕他象刚才那般轻易挣脱,下手不由加劲,咬了咬牙,用力在最后的结上一勒,麻绳一下子便浅浅陷在程旭腕上那结实的肌肉里。
  似乎没料到这一勒的后果,林雨明微微一楞。顿了顿,偶一抬头,正撞上程旭沉静如点漆的眼眸中探究的神色。
  那神色……让他忽然心慌。冷哼一声,牵过麻绳将程旭的双手拉过头顶,另一端系在旁边的桌脚上。
  ……
  上半夜两人隔得远远的睡着,许久不听均匀呼吸响起,自是各自难眠。
  好不容易到了下半夜,程旭只觉得瞌睡袭来,不由沉沉睡去,不到片刻,便被一声惊叫吓醒,暗夜里那床上的人呼吸急促,显然是又梦见了什么:“啊……不要!……”声音暗哑,却似无比恐惧。
  只是这一声,已叫程旭心急如焚,情急中忘了自己双手被绑,翻身便想冲过去把他抱住摇醒。这一挣,腕上一股火辣辣的刺痛传了来,生生阻住了他。
  “林雨明!……醒醒!”他大声狂叫:“……林雨明!”
  眼看着林雨明随着他的大喝猛然坐起,他松了口气:“别怕,是梦!……”
  床上的人不动,怔怔地坐着,仿佛刚从梦里醒来,一时辨不出是幻是真,半晌才慢慢又躺了下去。
  大约过了一两个钟头,这般的噩梦又起。
  程旭原本就没再睡着,一听林雨明在床上开始辗转**,正想叫醒他,却清晰听见他口中在叫着自己的名字:“阿旭……”他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欣喜,听李剑浩说过这样的情形,但今晚真的亲耳听见,却又似百般滋味在心间。
  “林雨明……”他轻叫,有点舍不得打断自己在他的梦境里出现。叫了三四声,床上的人渐渐不再发出声音了,却不知是醒了还是又睡着了。
  程旭心中忐忑,过了一小会又忍不住小声轻叫:“雨明?……”
  “鬼叫什么?……”林雨明忽然冷冷道:“你这么老是叫,还叫不叫人睡了?”
  程旭听他口气清醒,心中稍安。此时心神松懈,才觉出腕上的麻绳已被方才自己大力一挣之下,更深的嵌进肉中,一阵阵疼痛如海波般不断袭来。
  他心中苦笑,虽然看不见头顶双手有没有流血,但这么下去,明早上肿起来却已是必然。
  忽然想起以前去医院那晚前恨恼交加之下,将林雨明用手铐整整铐了一夜的事情,心中难过万分:林雨明吃过的苦、受过的痛又何止这些?……忽然狠劲上来,咬牙将手往下一沉,让那麻绳勒得更深。仿佛随着刺痛加剧,心中的悔恨才渐渐消散了少许。
  ***
  黎明时分,林雨明先醒了来,见曙光已射进屋内,轻轻起床,来到墙角的地铺旁。
  折腾了大半夜,又费神抵抗了半天疼痛,程旭此刻正静静沉睡。
  他身子是侧卧的,双手被拉过头顶绑着,高大伟岸的身躯配着这无比委屈的姿势,嘴角却似有丝轻笑。
  林雨明怔怔看着他沉睡中仍轻皱的眉头,那眉稍,有他熟悉的刚毅和冷傲……目光转向他的手,忽然屏住了呼吸。
  ……明明记得昨晚绑他的时候,绳索只浅浅的嵌进肉里,怎么会?……看着程旭手腕处深陷进肌肉中约几毫米的绳索上的斑斑血迹,他忽觉头昏目眩……
  轻轻用手试了试程旭的额头,还好温度总算是退了。他的手有点发抖,移到了程旭手腕上想去解开绳子,情急之下却无法成功。
  程旭不自觉的闷哼一声,被头顶忽然加大的疼痛弄醒过来。睁眼见林雨明蹲在头顶上方,有一刹那的恍然。看不见他的脸,只能觉出在自己腕上解绳索的手抖得厉害。
  忽然地,他感到一滴水落在了手腕的伤处,带来一片刺痛。是咸的……泪水么?
  他哭了?为自己?……
  “别哭,我不疼……”他低低道,心中一片茫然的柔情。
  林雨明的脊梁蓦然僵直,手顿了顿,半天好不容易解下,他转身向厨房快步走去,不让自己的眼睛和程旭打照面。
  刚到门口,程旭已追了上来:“还是我来下面条吧——我不会忘了放油盐。”他笑嘻嘻地看着林雨明,衬衣的长袖已放下来遮住了手腕,看上去神清气爽,如若无事。
  林雨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让开。程旭嘿嘿一笑,自顾自地在厨房忙活起来,点火、找锅放面条,倒也简单。
  半晌听林雨明在背后淡淡道:“充英雄很了不起么?你的手不疼?”
  程旭心中一暖,回头看他,咧嘴一笑:“这算什么?……都不觉得。难道还哭哭啼啼的?”
  林雨明听他大大咧咧的口吻,忽然心中一窒,不自觉地想起那晚被他百般凌虐,直至自己哭泣求饶的情形。那么……他是在暗笑自己哭哭啼啼了?!
  “好,那我今晚再绑重些。”他冷冷道,转身回去,不再搭理他。
  程旭心底哀叫一声,不知又是哪里开罪了他。
  一会儿程旭把做好的面条端出来,林雨明闷闷吃完,背了包出门。程旭见他似是上班的样子,也不敢多问。这一天下来,除了给留在镇上旅馆等候差遣的两个手下打电话稍作交代外,便是百无聊赖的干等。
  中午林雨明没回来,他胡乱在冰箱里找了些饼干裹腹,直到日近西山,林雨明仍是没有踪影,程旭心里又急又气,把千百种可能也想了个遍,最怕的自是林雨明只是回来看他一眼便又离开。
  眼见附近已灯火通明,他心中暗自发慌,一心只认为林雨明不会再回来,狠劲上来,也不想法弄饭,心道大不了再饿几天再昏一次就是。
  将近七八点钟,院门才忽然开了,林雨明默默进了门。见屋里漆黑一片,眼前不由浮出程旭又饿又发烧地昏倒在地上的景象,心中也是一跳。
  开了灯,见那人惊喜交加地跳起来,丝毫没有异样,他才暗暗舒口气,脸上却淡淡的。
  程旭心里大石头砰然落地,这才后悔起一点晚饭没准备,讪讪地又去厨房下了面条——实在是没有办法,这两日又没人买食品,自是只剩了这个。一边弄,一边在心里赌咒发誓明天一定去买一堆吃的东西把冰箱塞满。
  出来叫林雨明吃饭,却没有回应。猜到他已在外面吃过,只得自己食不知味的独自吃了。
  两人各自无话的坐了一会,到了晚上,程旭见林雨明不动,心知他必然不肯先睡,装作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倒头在地铺上半躺下来,远远对林雨明道:“我可要先睡了。你要绑便绑……要是不绑,可保不准我不梦游。”
  这最后一句成心的激将果然有效,林雨明腾地站了起来,眼中火花暗闪。
  从地上拾起昨日用过的麻绳,跑到程旭面前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腕……这一抓之下,看着那高高肿起的部位,心中痛得厉害,却是怎么也绑不下去。
  程旭隐隐知道他骑虎难下,微微一笑,随手从自己的鞋上抽了根鞋带下来,递到他面前:“来,再教你个只绑大拇指一样奏效的法子。”
  看着林雨明冷着脸在自己并在一处的双手拇指上系结,他苦着脸:程旭啊程旭——明天你要不要想点新鲜法子?……
  如此这般,夜里自然免不了依然被林雨明连接不断的噩梦弄醒,想到他这么久以来每夜如此,不日渐消瘦才是怪事。
  次日醒来,依旧旧戏上演。
  林雨明一天在外,晚上才回家,程旭却已雄心大起,在家里七手八脚弄了好几个菜出来——要说是他的功劳实在不妥,在厨房里摔盘子碰碗了半天,也不过折腾了一盘青菜和炒鸡蛋,却又差点切到了手。另两个炒菜还是叫手下从外面的小饭店直接端来的——怕林雨明知道他带人来心里不快,只敢让人下午早早地送来。
  可林雨明回来却看也不看,也不理他。程旭无奈,只得又一个人吃了,心里却不气馁,偏不信这石头人没有解封的一日。
  这般过了近半个月,林雨明的气色竟一天天好起来,不知怎么,最近他的睡眠明显好转,噩梦也少了许多。似乎墙角处有人远远地看护着,竟真的起了定心的作用一样。虽然心里百般不愿相信这是因为程旭,但林雨明也终于开始偶尔回家吃饭,直让程旭每每高兴得如中大奖。
  有时两人相对无言地坐着吃程旭手艺越来越好的饭菜,气氛竟也安详协和,看着林雨明颊上渐生的健康之色,让程旭恍然觉得一切都是好预兆起来。
  帮里的事务日渐积多,每每接到台北打来的电话,无不是在催他回去主持帮务。程旭却已铁了心不理,索性口头通知下去让阿全暂代一切事务。
  这日林雨明回来,却已是八九点钟,脸色冰冷,一言不发。
  程旭见他突然这样,心中纳闷,没料到晚上睡觉的时候,林雨明忽然又找了许久不用的麻绳出来,神色冰冷得在他手腕上捆绑起来。
  程旭心里大是诧异:明明这些天来,林雨明都是只随便地绑他两个拇指了事,且下手越来越轻,怎么今天又反复起来?
  连着几天,不仅日日如此,林雨明的脸色也是越来越不善,有一天竟然在外面流连到近十一二点才回来,回家后绑他的时候,竟然又是狠狠一勒,第二天解开时,更是粗手粗脚毫不轻柔。
  虽然强忍着不问,但程旭心里的不安已渐渐成了不祥的预感,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天无意中翻着桌上的台历,忽然脑中灵光一闪,直惊得他手心冒汗,全然明白了一切……
  18号。明天是18号……
  18号——是林怀谨的忌日……
  ***
  这天清早,程旭不自觉的心惊胆战,看着林雨明出门前的背影,他忽然叫了一声:“林雨明!……”
  林雨明的背影只停了那么一刻,始终没有回头的走远了。
  整整一天,程旭如坐针毡。
  虽然林怀谨的离世说来是疾病造成,但他临死前程旭给他的打击与刺激,却是不言而喻。更何况那次充满不堪记忆的会面后,林雨明便再没见过父亲一面。
  想到这,程旭心中全是不祥的感觉,早上林雨明那个不回头的背影,竟似一个惊心的预示,昭告着什么。
  到了下午,程旭忽然冲出了门,来到林雨明打工的那家小出版社前等着,远远的,五六点时,那个熟悉的身影出了来,他不敢靠近,只遥遥的跟着。
  看着林雨明茫无目的地在小镇的街道上慢慢走着,看着他走累了在路边的小便利店里买了两罐啤酒,看着他的步伐微微的有了醉意,程旭的心一点点纠结起来:他——在想什么?……从小便没什么酒量,现在又是空腹,这样的凉夜,他一点也不顾及自己那脆弱的胃么?
  远远的,林雨明在街边的一个石凳上坐了下来,久久的一动不动。程旭立在不远处的街灯后,痴痴地看着他忽然伏下身去,吐了一地……刹那的惊悸涌上来,脚下却象灌了铅,让他不能动弹——现在出现在他面前,是能安慰他,还是刺激他?!
  看着那人在石凳上痛苦的伏着,程旭的手指甲一点点掐进了自己的掌心。
  不知过了多久,林雨明缓缓站了起来,似乎是吐了出来的缘故,他的脚步稳实了些。
  程旭跟着他,一直跟到了长途汽车站。望着林雨明在售票窗口久久伫立的背影,他忽然如坠冰窟——他就这样要走?!不打招呼不留音讯;没有留恋没有不舍??……无论他怎么做,都无法挽回那个铁石心肠的人?
  林雨明立着,良久,唇边隐隐浮起丝凄凉的笑意:去哪里?随便……只是不要回去。脑中不象刚才那样昏沉了,吐了出来果然有助于做清醒的决定……他想。对,这个决定一定是最好最正确的。
  掏出钱夹,他的手颤抖着,去掏里面的现金。
  忽然,他手上的钱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大力打掉,飞散的钞票在风中如蝴蝶般即刻起舞。他愕然抬头,正撞上那双熟悉的深沉眼睛,那里面,燃烧着许久不见的暴怒与狂躁。
  “去哪?……你要去哪?你能去哪?!”低沉愤怒的声线在他耳边响起,手在同一刻被那人牢牢抓住,带到他的胸前。
  “去哪?……我要去一个再也见不到你的地方。”林雨明喃喃道,口齿因醉意而含糊不清,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逃离勇气却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土崩瓦解。
  果然!……钻心的疼痛和熊熊的怒火同时升起,程旭狠狠地攥紧了他的手腕,将他拖离了售票窗口:“你敢?给我回去!”
  手下加劲,连拉带拽地将他一把拖起,塞上了一辆在旁边等客的TAXI,“砰”的关上了车门。
  “放开我!……你……”林雨明被他的蛮力强拉着,直觉得想要挣脱,却觉浑身乏力。
  “林雨明,你给我一字字听着:这次我来,决不会再放手!”程旭不顾前方司机透来的偷窥目光,厉声吼道:”无论你逃到哪,我都会找到你,就算你死了,我也立刻随你去,你信不信?!……”
  压低了嗓音,他将嘴凑近了林雨明的耳边,阴沉地道:“你是我的——知道吗?这一辈子都是!”
  我是他的?……林雨明怔怔的看着他,头开始疼,摇了摇头,他忽然浅浅的笑起来:“不,才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他一连串地嘀咕着,似乎这样就能说服自己,也能顺带说服程旭似的。
  程旭的脸色越发阴沉,脱下上身的衣服裹在他的身上,抓住林雨明手腕的力道,却加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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