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俏佳人 第九章

  那年的春天及夏天里,康婕儿渐渐消失了。这过程缓慢而痛苦,不过到最后她已转变成那几乎每一寸都是淑女的施婕雅小姐。在柏森的精心调教下,她甚至开始把自己想成婕雅。每天早上坐在镜子前让梅妮为她梳头时,回望着她的人影是婕雅:婕雅有着柔嫩的白皮肤及粉红的双唇,婕雅有着上扬的黑眉(精心修过的眉毛让她有着异国情调,而非以前的粗乱不驯) ,以及因健康和快乐而闪闪发亮的金色眼睛,婕雅的头发乌黑丰润,凹凸有致的女性曲线使讨人厌的丧服变得较为顺眼。婕雅会读柏森拿给她的书,并在看完后与他讨论;在他的赞美下行礼的是婕雅;是婕雅专注地听他谈论他自出生便已习惯的那个世界。婕雅已学会将柏森视为她从未有过的家人:他亦父亦兄亦友,更是良师,他光是扭曲地扬扬眉就会令她大笑,而一句嘲弄的话也可引爆她仍急躁的脾气。他一个冰冷的神情,就能让婕雅羞愧地沉静下来,婕雅小心地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只为取悦他。因为她非常想讨好他。柏森已经变成她这一生中最最重要的人了。婕雅对柏森也有好的影响。不管男女仆人,都以自己的方式向婕雅表达他们的看法。詹太太以她惯有的直率说,她从没见过主人这么有幽默感,那其实并非他的本性。詹森则露出婕雅看过的第一个微笑说,他可以取消向邻区的供应商长期订购的法国白兰地,因为上次的进货都还没有动到,伯爵已几乎不喝酒了。李西在工作时会哼着小调,而根据詹太太所言,一个绅士的侍从很少敢有这么轻快的心情。梅妮说厨子很为伯爵这次在费莱尔庄园停留这么久而兴奋。他通常只待上几周,然后就离开前往天知道什么地方。
  婕雅则迷失在不断增长的快乐中。柏森渐渐由一个她必须时时提防的人,转变成世上最好的人。当然他仍会指使她,并在他认为有必要时责骂她——这是很常有的事,但包含其中的不经意的情感,则滋养了她渴求爱的心灵。她则以几近崇拜的态度回报他,使他在她眼中闪耀的爱慕中变得快乐。她认为他跟她一样也很渴望被爱。
  他不停地致力于把她变成他想要的那种淑女,他教她的不仅止于基本的礼仪。她学到一些无形的东西,譬如在有人无礼时,冰冷的沉默及沉稳的注视很有用处,还有扬起双眉的高傲表情也很有用。他并非真的以言语教她这些小手段,不过他自己很常用,也得到很大的成效。而不知不觉中,婕雅像海绵般吸收了柏森的一切行为举止。
  他甚至违反她的意愿,坚持教她骑马。婕雅很快就学会一件事——拒绝柏森是没有用的。他不必多说一句话,只要一个冰冷的表情,就让她穿上骑装,骑上一匹名叫「贝丝」的巨大野兽。 虽然柏森极力保证这匹马很温驯,婕雅仍然很害怕。每次它动动耳朵,她就觉得它可能会狂奔而去,并害她摔死。她想尖叫、哭泣,或是自马背上跳下来拥抱地面,再也不离开。可是柏森冷静地指导她如何坐好及握缰,让她不敢妄动。她只好悲惨地放开死抓住马鬃的手,颤抖地接过缰绳。她努力在柏森牵着马走动时稳坐在马上,不过她会捉住马鞍的前面以保持平衡——只在柏森没注意到时。
  待他终于宣布课程结束,并伸手抱她时,她像归巢的鸽子般迫不及待地下了马。她的脚抖得太厉害,必须靠他的搀扶才得以走进屋内。不过婕雅不在乎。她靠着柏森保护的臂弯,脸上带着笑意,饥渴地吸取他身上的暖意及力量。她办到了,她学会骑马,并取悦了柏森,她非常以自己为傲——直到他宣布隔天要继续学习。
  她出声抗议。她不能也不愿再做那件事。但她下得下学,每天都过得很凄惨,直到柏森也不得不承认被打败了。他用尽所有方法,她仍只能在马走动时努力不掉下来。只要马儿速度快一点——像是小跑步——她就完蛋了。每次她都会摔到地上,最后连柏森也只好承认:施婕雅永远学不会骑马。
  更值得一提的是,他还教她跳舞,虽然她总是踩到他的脚,他仍是耐心十足地教她。他握着她的腰的手,以及那温暖结实身躯的靠近,让她全身刺痛,但她很享受这些课程。每当地偶然看向他的嘴,或是他的身体太过靠近她时,她就会想起那令她轻颤的吻,但他似乎无此困扰。他待她犹如长辈,这情形让她很不悦。不过她总是告诉自己没关系。如果他想成为她的情人,就不会是她的好朋友。现在他的友谊已像空气一般重要。
  一旦克服了老是踩到他的羞愧,在他怀里学跳舞已变成每一天的高潮。她喜欢被他拥近,喜欢他怀抱的感觉。她曾讶异地猜想,她这么喜欢身体上的接触,是否是因为自孩童时便失去了这种接触。她母亲在世时并未花很多时间陪伴婕儿。不过,过去的不愉快已被她抛在脑后。她不再是婕儿而是婕雅,每当柏森拥她入怀,她就变成世上最快乐的人。在跳舞时,他会以令人讶异的悦耳声音轻哼曲调,同时警告她不要看脚,或大声地数着拍子。等她终于成功地戒掉这两个习惯后,他便带着她舞出音乐厅,在长廊里旋舞着,直到她笑得喘不过气来。他宣称他很满意。她的舞姿很优雅,而只要她能学会不要一副像在偷偷数拍子的样子,她就会是各舞会里的明星了。
  似乎所有人都停下工作欣赏这即兴的演出。婕雅高兴地笑着靠在墙上喘气,心想着自她抵达费莱尔庄园后,还不曾看过那么多笑脸。在上方看台厚重的绣帏后方,婕雅看到一个比其他人都重要的观赏者:可娜。她苍白的小脸靠在栏杆上看着下面的情景,从那小小的身形和闪亮的头发很容易就能知道是她。不过在她告诉柏森之前,可娜就跑走了。看着他的笑容,她决定不必在此刻提起他女儿及她疏离的态度。
  这是他坚决不与她谈论的话题。在习惯他似乎很喜欢她,而且不会因为她说错话就收回友谊后,婕雅以自觉十分圆滑的态度要他多关心一下自己的孩子。毕竟可娜才六岁,母亲死后,她更需要父亲的关爱。身为孤儿,婕雅很能了解可娜会有的孤单寂寞。但柏森拒绝讨论这个话题。他冷冷地谢谢她的关心,并说,如果她能不管他的私事,他会更感谢她。他说这话的样子又变回那个初见面时的冰冷伯爵,因此她不敢再提起这件事。但她却无法忘怀此事。在更加了解他后,她不懂他为何对女儿如此冷漠。他对她耐心且宽容,是个迷人的同伴及优异的老师。但为何每当提起像是他的翻版的小女儿时,却如此冷漠?那个夏天另一件美好的事,就是偶尔一次的野餐。柏森会驾车带她到某个美景如画的地方,享受由厨子亨利准备的午餐。婕雅觉得那是最快乐的时光。午餐后,他们会躺在草地上小睡或聊天。有一次婕雅很遗憾地说可惜可娜没办法一起来。柏森突然坐起来,眉头不悦地皱着。
  「她最好是跟保母在一起。」他不悦地说道。婕雅看一眼那张紧绷的脸,不敢再多说。他对他女儿的态度很奇怪,可是她老想改变必会惹他发火。
  不过她仍留意着那孩子,终于在一个晴朗的九月天得以与她正式见面。那天柏森骑马出门了,婕雅则闲得发慌。她决定出去定走,并在小径上遇见可娜及她的保母。「午安。」婕雅对紧握着可娜小手的保母微笑。
  「午安,小姐。」保母颇为僵硬地回她一笑,婕雅记得她叫做茱妮。婕雅转向仍固执地低着头的可娜。她穿着缀有蓝色小花的白色洋装,金色鬈发以蓝色缎带绑起来,她看起来跟她爸爸一样美丽。有这么可爱的女儿,真奇怪他竟不因她感到骄傲。可娜仍拒绝抬头,婕儿只好蹲下来,以便看着她的眼睛。
  「午安,可娜。你还记得我吗?」那孩子既不回话,脸上也面无表情。那张与柏森如此神似的小脸有如瓷器。
  「她不会说话,小姐。」贝小姐似乎很不耐。
  婕儿讶异地抬头看她。「为什么?」
  贝小姐耸耸肩。「从我来之后,就没听她说过半个字,都差不多两年了。医生也来看过她,不过他们说她没什么毛病。她只是不会说,据说是因为她母亲的死。」「也许只是因为她无话可说。」婕儿不知自己比较惊讶一个孩子竞承载了如此多的悲伤而不愿开口,或是那保母如此不体贴地在孩子面前谈论此事。她意有所指地看看贝小姐那友善但不太聪明的圆脸,又加上一句:「她应该听得见吧?」
  「听得见。大部分时间她都很乖。不过她常喜欢偷偷跑出去,因此我必须很留意她。有时候光是把她找出来,就会让我发疯。不过到目前为止她都没出事,而就算我愿意,也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盯着她。」
  婕儿没有回答,再次低头看向可娜。小女孩看着远方,没有半点表示她听到了大人们谈话内容的神情。
  「她都是这样子,小姐。不过她听得见你。嗯,请你原谅,可娜小姐该去睡午觉了。她都在散步后睡午觉。」
  「去吧。」婕雅看着她们离开。她所知的消息令她为那孩子感到怜悯。柏森怎么会无情到不爱她昵?这一点都不像她认识的那个柏森。
  那天楷晚用过晚餐后,两人依照习惯来到书房里。婕雅心中仍想着可娜。柏森应该多关心一下那可怜的孩子,而似乎只有她可以敦促他去做。 「柏森。」她喝一口茶迟疑地开口唤他,并隔着两人间的棋盘看向他。他决心要教她玩西洋棋,说能增长她的心智。但无论他多努力,仍然没有显着的效果,不过他拒绝放弃。一周中他曾有好几晚拿出棋盘,并在婕雅学不会的情况下度过沮丧的一晚。 「城堡不可以那样走。」他坚决地开口,而她则欣赏着他的头发在灯光下闪耀的样子。婕雅根本忘了手中还拿着棋子,只漫不经心地再移到反方向的格子里。 「老天,那里也不能走!婕雅,像你这么聪明的女子,在下棋方面竞如此笨。」婕雅闻言拾起头来。 「爵爷,你自己在某些方面也很蠢。」她怒瞪着他,而他则冷冷地扬起一道眉看她。他知道这个表情最能惹恼她。 「真的吗?」
  他愈冰冷,她就愈激动。她现在已热血沸腾,怒火使她忘了本想好好地跟他提起可娜的打算。反正跟他要外交手段也没有用。 「是的,没错!你想知道其中的一件事吗?」「我确定你正打算要告诉我。」「你女儿!可娜!她是个可爱的小女孩,她才六岁,而且没有妈妈。你怎能这么无情到连父亲也不给她?」 他的眼睛冷得犹如结冰的湖面。「我说过很多次了,我拒绝讨论这件事。」由以往的经验,婕雅知道他真的很生气。不过这个认知并没让她变得小心,反而更煽动了她的怒火。「拜托,她是你的女儿,是你的亲骨肉!你怎能这么残忍地对待她?她只是个孩子,她需要你的爱。我真不懂你怎会如此自私。」
  「你说的没错。我的理由是你无法想像也不能理解的,而我拒绝讨论它们。」他的双眼冒火,在灯光下彷佛闪亮的蓝钻。他的话和眼神一样冰冷。虽然他只穿着衬衫、背心及长裤,却俨然变回那高傲的伯爵了。即使少了外套及领巾,他的每一寸都像个贵族,不过婕儿拒绝被恐吓。她不再是那个无知的康婕儿了,她是施婕雅,虽是他塑造出来的人,但也跟他地位相等,还是他的朋友。她真的关心他,还有他的女儿,因此她有权探入他宁愿独自保有的地区。
  不过也许她该尝试另一种方法。跟柏森正面冲突很少能成功,这是她痛苦得到的教训,或许她该跟他理论让他看清自己的错误。她深吸口气。
  「柏森,你不爱可娜吗?」
  「我拒绝讨论这件事。」
  「她需要你呀,柏森。毕竟你是她爸爸。你知道她晚上会作噩梦并尖叫吗?你知道她有时会自保母身边逃走,消失好几个小时吗?你知道她都跑去哪里吗?我知道,柏森。」 「住嘴,婕雅!」他猛然站起来,并打翻了棋盘。棋子四散,棋盘也掉在地上。他怒瞪着她,拳头一松一紧地握着,脖子上青筋跳动,气得满脸通红。他看起来像要杀人,婕儿突然想起可娜的母亲那甜美的脸。他是因此而无法面对女儿吗?她立刻抹去这个猜测,但它却吓着她了。他避开可娜必定另有原因,一定有的。
  「她都跑去老修道院,待在钟楼里。我有一天在那里发现她卷缩在地上,伤心地为她母亲哭泣。当我跟她说话时,我想她曾以为我是伊莉的鬼魂。真可怜,她的表情令我心碎!你以为她不需要你吗,柏森?她需要的。你是她父亲,她需要你的爱。」
  「咒你下地狱去吧!」
  他的语气平静,让婕雅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过他的眼神让她知道没听错。他像个承受地狱之火煎熬的人。那表情吓坏了她,可是他很快就转过身大步走出了书房。「柏森!」她站起来追过去,却沮丧地在门边停下。他正在气头上,听不进她要说的任何话。她会等到他回复自制,再跟他谈。她决心不放过这个问题。她在书房里多待了一会儿,木然地看着书,却半个字也没看进去,并尽力不去看伊莉和可娜的那幅画。它对她有很深的影响,相信对柏森亦然。他为什么把画放在他最常待着的书房里呢?没有答案,却又有太多答案。只是她不知哪一个才是正确的,也不愿再多做猜测。她所熟识的那个柏森不是会谋杀妻子的人,不过他也不像会忽视自己孩子的人。这其中必有缘故。她只能依靠直觉确定柏森没有谋害伊莉,他只是被谣言所困。等她确定他不会再回书房后,婕雅只好回房。睡眼惺忪的梅妮协助她脱下衣服并换上睡衣后,婕雅叫梅妮回去睡觉,自己也爬上床去。在黑暗中很容易就会想像柏森坚决疏远他女儿的可能原因。不过她拒绝去考虑最合理的一个:罪恶感。还有其他许多可能性。也许他只是不喜欢小孩,或者可娜不是他的孩子。如果她没见过可娜,那么这个解释就很合理。不过那孩子有着柏森的每项特徽,明显得让人无法否认。
  她似乎才刚入睡就听到尖叫声。居住在费莱尔庄园的这几个月来,她已习惯了可娜偶尔作噩梦的尖叫声。那都不会太久,而她也已把它当成夜里的另一种声音。不过今晚的声音很激动、尖锐且吓人,而且一直没停。或许那孩子出事了——或是保母出事了?婕雅不再迟疑。她跳下床抓起白色睡袍披上,匆忙跑出房门。可娜的房间跟婕雅的在同一厢,不过较靠近内部朝东翼的那一边。婕雅拿着烛火走向可娜的房间,抗拒着不要伸手掩住耳朵。她看见一群穿着睡衣的仆人挤在可娜的房门口。她挤上前,眼前的景象让她停了下来。
  穿着印花睡衣的可娜缩在房间最远的角落里,两条发辫垂在胸前。她的脸色惨白,双手直伸仿佛要挡开某种东西。她口中不断吐出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淹没了贝小姐安抚的低喃,詹太太则无助地在一旁徘徊。可娜双眼圆睁,带着凄惨的神情盯着脸色惨白地站在她面前的柏森。「好了,可娜小姐,请你……」贝小姐喃喃安慰着,眼睛不安且痛苦地来回看着可娜及柏森。 个性严谨的詹太太转向柏森说道:「爵爷,我确定如果你先离开,贝小姐就能让她安静下来。很抱歉这么说,你若想开除我也请便,不过你根本就不该来这里,即使这小东西睡着了也不行。你现在可能已把她吓坏了。请原谅我这么说,爵爷,你这么做实在很不智。」贝小姐心乱地试着压下可娜伸长的手,并仿佛赞同地点点头,接着又害怕地看柏森一眼。他的脸色苍白,像尊雕像般一动也不动地站着。突然地,他像刚自噩梦醒来般转了出去。他一走出可娜的视线,尖叫声很快就减弱了。婕雅掩着嘴,看着可娜在贝小姐的怀抱里啜泣。可怜的孩子……但柏森也很可怜。他看来也是深受打击。他和女儿之间有某件事非常不对,可是无论如何,他也值得同情。她突然转身,拉起衣服的下摆迅速地走出那房间。经过这件事后,她下希望他自己孤单一人。
  「柏森。」她终于赶上他,并伸手拉住他的手臂。他转向她,脸上狂怒的表情令她退后一步。
  「现在你满意了吧?」他残酷地质问道。「我早就警告你不要插手去管自己一点也不了解的事,但你就是偏要管,对不对?现在你知道我为何要避开我女儿了吗?只要看到我就会吓得她尖叫不休!」
  他最后的话语包含了如许的怒意,吓得婕雅又倒退一步。他注意到了,并露出一个嘲讽的苦笑,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看到他走开,婕雅知道自己必须跟过去,尽可能地安慰他。不论他是怎样的人,也不论他做过什么事,他仍然是她熟知的那个柏森,她的柏森。她至少必须对他忠诚。
  「主人非常难过,婕雅小姐。」詹森在她身后说道。他听到了刚才的对话,也看到在可娜房里发生的那一幕。
  「我知道,詹森。」婕雅茫然地对仆役长充满关怀的脸微微一笑。她鼓起所有勇气转身跟着柏森走向他的最终庇护所——书房。
  她在关上的门前停下来,深吸一口气后,没有敲门迳自走了进去。为驱寒而点的炉火是室内唯一的光源,不过也只剩一些余烬。在微光中她见到他背对着她,仰头喝下杯中的酒。他立刻又倒了一杯,当剩下的酒不够倒满一杯时,他咒骂出声。
  「要叫詹森再送一瓶白兰地来吗?」婕雅关上门并平静地开口问。
  他低吼一声转过身来,手紧握着酒杯,仿佛想朝她丢过来。
  「滚出去!」
  「柏森,我很抱歉。我以前不了解。」她站在门边,企图在幢幢阴影中读出他的表情。「你仍然不了解,那也不关你的事。滚出这里让我独处,你根本就不该来。」他转过身去,举起杯子一口暍乾。他走向面对壁炉的两张大靠背椅并坐进其中之一,长腿伸在前面。 「拉铃要人送白兰地来,然后出去。」他瞪着火堆,声音粗哑地低语。
  婕雅迟疑片刻,然后走过去拉铃。她告诉应召唤而来的詹森送白兰地来。但詹森走了后,她仍在门边徘徊,不致让柏森注意到并叫她离开。待詹森端着白兰地及两个杯子出现时,她接过托盘,并对他紧张的神情安抚地点一下头。柏森可能不知道,也不在乎,不过虽然他作风独裁,仆人们仍很喜欢他。
  婕雅把酒端到柏森肘边的小桌上,当她为他倒酒时,他稍微起身看向她。由他布满血丝的狂野眼神及不协调的动作可看出他已经喝太多了。她不知他酒量如何,不过她的经验让她知道他很快就会醉倒了。「我说过要你走开的。」他更为生气及疲倦。
  「你是说过。来,拿去吧。」她把酒杯递给他,然后也倒了一小杯给自己。她一手拿酒瓶,另一手拿酒杯,在他椅旁的地毯上盘腿坐下。「你也要喝?」他瞥看她半满的杯子。 「打算陪我,是吗?告诉你,我若独处会比较好。」
  他喝了一大口酒,然后又喝一口,之后就又把注意力转向炉火。看他这样子,婕雅心中满是同情。他看起来好——好孤单。她动了一下,肩膀正好触及他伸长的腿。他现在很需要人陪,她想道。「心软的小东西,对吗?」他必定察觉到她没说出口的怜悯,因而眼带嘲讽地看向她。「先是提姆,现在是我。你怎么不去找些小猫小狗之类的去浪费你的同情心?」婕雅抬头看他,知道他只是不知如何处理深沉的痛苦,才对她口出恶言。她知道他需要谈一谈,需要倾吐在他心底化脓的伤痛。但她不知该说什么话,才能碰触到他那埋藏已久的地方。她说的话极可能又让他变成那愤怒而疯狂的野兽。「该死!别再当我是受伤动物般地看我。」他突来的怒吼令她惊跳一下。她这才知道自己一直盯着他的脸,因此很快垂下目光看向炉火。她可以感觉到他充满敌意地看着她的侧脸。过了一会儿后,她无助地再度看向他。「柏森,不论可娜有什么问题,你都必须谈一谈。」她不知道还能怎么说,只希望她温柔的语调能减弱他的怒气。他好一段时间不言不语,她大大的金色双眼仰视着他,黑发披散在轻薄的白睡袍上。在微弱的火光中,他看起来好似恶魔。「你觉得我需要跟人谈一谈?」这低沉沙哑且慵懒的声音是她以前都不曾听过的。他唇边有着一抹笑容,优雅的双唇浮现一抹邪恶的笑容,然后又消失不见。「我需要的并非谈话。」他讽刺地笑了,眼中带着一种奇怪的热切看着她。她在他看向她时不禁心跳加快,他必定知道在轻薄的睡衣下她不着片缕。若换成别的男人这样看她,她会吓坏了。不过无论如何她都不怕柏森。 「跟我谈谈可娜吧,柏森。」她平静的声音让他侮辱般地盯着她胸部的眼光抬了起来。他表情丑恶地瞪着她片刻。 「我烦透了谈话。」他以低沈的喉音说道。在她察觉之前,他便任由酒杯落在地上并伸手拉她。他握住她的上臂把她拉起来,使她半躺在他腿上,她的酒杯也掉了。「柏森!」她被这意料外的举动吓到了,金色的双眼张大看着他眯起的眼睛。他的脸因酒及别的东西而泛红,他的嘴扭成一个半笑不笑的嘲讽表情。他敞开的领口处有条青筋在跳动,他的手则紧捉住她的手臂。「你弄痛我了。」她低语,皱眉忍受着他掐入肉里的手劲。他露出一个令她双眼圆睁的野兽般的笑。这不是她的柏森,这是一个凶猛残暴的陌生人。「很好,我想伤害你。」
  那低沉的声音不像是他的,婕雅挣扎着挣脱他的抓握。这个男人吓到她了。那张冰冷的面具碎成千片万片,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受尽折磨的平凡人,他身处痛苦中,也能给予他人痛苦。「我很乐于伤害你。」他拉她坐起,让她的头靠上红色大鹅绒椅垫。她坐在他腿上,睡衣扯高裸露出膝盖以下的双腿,她瞪大双眼看见他嘴唇扭曲地看着她的腿。她无助地看向那冰冷的蓝眸,觉得可以了解眼镜蛇的牺牲者的感觉:仿佛被催眠般无法动弹。她的双脚虽不受拘束,她却没想到可以踢他;她可以挣扎、抵抗或尖叫,但她也没想去做。她只能半躺在椅上,脸上带着着迷般的梦幻神情看着他,而她身下的他变得坚硬而沉重,他的呼吸加快。「不要,柏森。」她沙哑地低声请求。她抗议地看着他倾向她,眼神锁住她的,嘴唇则寻觅着她的。但他只是扭曲地笑着,接着便覆上她的唇,不是她以为的粗鲁的吻,而是轻柔地有如吐在她唇上的低语爱抚。他的唇感觉起来温暖又适切。在他的吻中,一股热潮流过她的血管,上次被他亲吻的记忆潮涌回来,令她呻吟出声。她闭上眼睛,双手用力地抱紧他的颈项。
  「婕雅。」她听见他的呼唤,自己则无法言语,只能感受这令她想亲吻并爱抚的急切渴望。
  他张开嘴,舌头抚弄着她的唇,并要求进入。她为他分开双唇,欢迎他的进入,那股激烈的需要令她颤抖。她永远都会想要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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