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凛佳人 下 第十三章

  财神庙会的那一场意外到今日已将近二十天,今儿个是宫静川旧伤复发后首回出门,刘大夫吩咐不能久站,行走须慢,药除外敷外,还得再内服几日汤药。
  安丹怕主子爷一忙,要忙上一整天,所以把药材带上,直接在盐场大仓后头的大灶房煎药。
  这边的大灶房里为几位离乡背景且无妻小的班头和管事所设的,他们就住在大仓后头的广院,一人一间厢房,共享一座四方天井,宫家替他们请了人每日打扫,还有三位管做饭的大婶。
  此时,大婶们在外边拣菜、洗菜、话家常,主子爷在前头忙,安丹顾着他那一壶汤药,夏晓清顾着她自个儿这一壶,安丹心想,反正都在顾药,顺便也就天南地北胡乱聊聊。
  “就是古怪啊!爷他这些天常发呆,神游太虚,也不知想些什么,一会儿抿唇扭眉,一会儿又笑得很淫……啊啊啊——这是一种感觉、一种感觉,不是骂爷很浮啦,姑娘千万别把这话泄出去!”
  夏晓清秀颊红了红,继续轻搧炉火。
  安丹往后瞥了眼,确定大婶们还在外边,又调过头,压低嗓声道:“姑娘,爷还把一条床单子藏起来,那上头肯定沾了什么!要不,他干么藏?”
  轰——这下子不只脸红,她全身上下、里里外外全热透。
  那条水丝单子是她取走的,上头有她的落红,还有一些嗯……男人的精血。取走后,她瞒着果儿偷偷将它洗净,如今就收在她的衣箱里。
  “啊!你的炉火太大,药要熬焦啦!”她连忙提点,避开少年的疑惑。
  幸好,安丹忙着救那壶药,果然无暇再找她“麻烦”。
  安丹端着甫煎好的汤药进到议会厅内侧的书房时,盐场大管事善老爹也在,老人家持着一把胖胖的紫砂壶,对嘴便喝,边跟主子爷谈事。
  闻到药味,宫静川眉峰先是一拢,之后是一脸认命。
  半卧在长榻上,他宽袖略挥,示竟小厮将汤药首接送上,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尽管左膝状况已恢复得差不多,还是再顾它个几天吧。
  喝药时,他双眉拢得更深,这次的药竟苦到教他无法一鼓作气灌完。
  “爷……是我不对。”安丹头低低认错。“我跟夏姑娘说话,结果最后收药汁时没留意炉火太烈,一下子收过头,药汁就有些……嗯……苦涩了。”惨的是他只带一帖药材来盐场,没第二帖药可以重煎。
  宫静川将尚余半碗的汤药搁下,状若无意般淡淡问:“她去大仓后的灶房干什么?看你愈药?”因为是他要喝的药,所以特意去瞧了瞧,是吗?他心里一笑。只是因此把汤药顾焦了,根本适得其反啊!
  “姑娘也去煎药,她煎的那帖药可漂亮了,炉火从头到尾守得稳稳的,出来的药汁是澄透的深褐色,闻起来还挺香哩……”安丹越说越小声,突然又觉主子爷变古怪了。
  一旁的善老爹闻言呵呵笑,道:“这三、四天,夏姑娘把手边大小事给理过后,都会在灶房那儿帮忙煎药,那药是给赵明喝的,他不小心得了风寒,发着烧,偏偏老家不在松辽,这儿无亲可依,又打着光棍儿独一个,夏姑娘就给他天天煎药、送药了。”
  “我记得……广院那儿有请人照料,倘是有谁病了,账房那儿也拨有一笔银两供病者花用,看是要请人看顾、买药煎药等等,都能使上那笔银子,不是吗?”问话时,宫大爷嗓音听起来极为平静,但就因太平静,反倒有种山雨欲来的紧绷。
  善老爹仍顶着寻常一张笑笑老脸,安丹就不成了,一直想去搓揉颈后寒毛。
  “是啊是啊,宫爷说得没错。”善老爹继续呵呵笑。“可咱想啊,夏姑娘该是因自个儿与赵明同在账房里做事,也算有“同房之谊”,又想啊,反正煎药、送药而已,又不耽误正事,所以才这么做吧。”
  宫静川脸色骤变,阴沉无端。
  他横了善老爹一眼,随即下了榻,半句话不哼已拂袖踏出书房。
  “老爹,您、您非得这么玩吗?您受得住,咱可不成了!呜……”虽说账房也是房,但那个什么……什么“同房之谊”?听起来好教人别扭啊!
  老爹依旧呵呵笑。
  走到广院,宫静川自觉体内怒气已积到头顶那么高,当他听到说话声从那间敞开门扉的厢房传出,并亲眼见到里边景象时,才明白一事——原来发怒这事儿,没有“最怒”,只有“更怒”。
  房中摆设简单,唯一的榻上半卧着一名斯文清俊的年轻男子,唯一的椅凳上坐着一名窈窕佳人,佳人将汤药呈上,轻声叮咛——
  “药不那么烫了,你慢慢喝,可别像昨儿个那样,灌得太大口呛着了。”
  斯文男子低笑了笑道谢,虽在病中,笑声听起来似颇愉悦。
  “你把药喝了,我等着收碗,顺便把这事做好。”
  “晓清姑娘,谢谢你,我其实……对你……啊!宫爷?”
  闻言,夏晓清跟着回眸,就见宫大爷正抬起一脚跨进房内,双目黑黝黝,表情嗯……是有几分古怪。她突然想起安丹适才的话,心口一热,不禁敛下眉睫,有意无意回开他的注视。
  “宫爷……”她微一福身。
  “爷怎么过来广院了?前头不忙吗?”赵明坐挺起来,手里犹捧着汤药。
  宫静川深深瞥了晓清一眼。
  他转向赵明时,俊庞虽无表情,语气倒还平和。
  “听善老爹说赵先生得了风寒又发热,特意过来探看。你可好些了?”
  赵明受宠若惊,忙道:“好多了好多了,善老爹派人请大夫出诊,诊金与药钱全是账房支出,咱烧已退,明儿个就能回去做事。多谢宫爷。”
  宫静川点点头。
  “往后赵先生再病,需要有人煎药、送药,可以请个小丫头或老大婶服侍,盐场的账房也是很乐意付这笔钱的。”
  “这……呃……”说得好像他还会再得病似的。赵明一下子怔住。
  “快把药喝了吧。”宫大爷瞟了眼他手中的碗,淡淡道。
  “啊?喔……好。”赵明端起碗,很听话地咕噜咕噜灌药,一口气饮尽。
  “你不是等着要收碗吗?”大爷这句话是对夏晓清说的。
  晓清回过神,忙趋前将赵明手中的空碗接过来,后者对她道谢,她微笑以对,摇了摇螓首。
  “那咱们两人就不打扰赵先生静养。”宫静川又丢出话。
  “那……宫爷先走,我把赵先生的衫子补好再走。”她本想趁赵明慢馒喝药时,她快快缝补,那一小道裂缝应该不会花去她多少时候,岂知……
  瞥到那件搁在桌上的单衫以及针线包,宫静川气息大乱,盘踞胸中的那股闷气愈鼓愈胀,仿佛他再多吸进一口气,就能绷破肺腑似的。
  怒至极处,他竟微微笑了,对着身陷“险境”仍不知的姑娘低柔道:“好啊,你把他的衫子补好,我看你补。我等你。”
  “晓清姑娘,不用了不用了,那衫子我自个儿补,我自个儿能补的。你……你还是跟宫爷去吧,别让宫爷等着,我这儿没事的……”结果是赵明先被吓着。
  夏晓清脸蛋赭红,越来越觉安丹的“主子古怪”之说当真没错。
  阴阳怪气的也,不知他想些什么。
  暗暗叹气,她只得对赵明道:“那就不打扰你了。”
  退出房外时,她顺手阖上门扉,宫大爷遂跟在她身后,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便慢,她觉得整片身背莫名发烫,仿佛感受到他锐利深沉的目光,还有从他身上迸发而出的体热,带着紫檀气味的热度。
  突然间,有些晕眩腿软,她气息渐浓,心音如鼓,脚步不由得加快,甚至都快小跑起来……蓦地,一双铁掌从身后探出,将她牢牢圈抱,她连叫都来不及,已足不沾尘地被挟进一处角落。
  这是盐场大仓里的一个小小角落,一袋袋的盐堆栈得整整齐齐,足有三个人那样高,这批盐在立秋过后才要出货,除非是已排定的巡视时候,否则平时很少有人靠近。
  “宫爷——唔唔……你——唔唔唔……”夏晓清一张口就被吻住,男人将她抵在盐袋上,黑影蛮霸地欺压过去,霸占她芳口中的柔软,亦将自己的气息和气味送进她嘴里,濡染她的唇舌。
  一吻方休,两人皆气喘吁吁,晓清手里的空碗都不知掉到哪里去。
  他的额贴着她的,停没多久又搂紧她密密再吻,湿热有力的唇滑至她的咽喉,又吻上她的耳,吻得她禁不住在他怀里颤抖。
  自有过第一次肌肤之亲,自然就有了第二回、第三回,和之后的无数回。他要她,她也要他,肉体欢爱宛若迷毒,能让人成瘾。
  但现下这样就过分了,他想要,也得看看地方,这里是盐场大仓呢!
  “你到底——啊!不行——”当他的手欺向她的胸,探进襟口中握抚那巧挺的胸乳时,夏晓清不禁挣扎,两手隔着衣衫紧紧按住他胡闹的大掌。
  她面红耳赤,迷乱的眸心努力想定神,又急着对抗他的蛮气,模样很是可怜。
  宫静川缓了下来,目光一样炽烈,体热仍旧勃发,但到底抑住火气。
  他是气过头了。
  深吸一口气,他费劲调息,两眼仍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她人都已经是他的了,全身上下,从头到脚,每根毛发都是他的,她的心却益发让他捉摸不透。
  她说喜爱他,但好像……没有他的话亦无所谓似的。
  而反观他,这是头一回与姑娘家谈到感情的事,他从未与谁这般水乳交融,乍见下,他手握各方有利条件,谈起男女之情该是强势的那一方,但偏偏是他在患得患失,她却一副浑然无事的模样。
  着实可恼啊!
  他撒回造乱的手,接着竟调头就走。
  夏晓清怔在原地好半晌,心犹扑通扑通疾跳,唇与肤犹留他的气味和体温,他……他却半句不哼,转身走人?!
  连连作了几个呼吸吐呐,脑子里仍乱,她忽而头一甩,起步跑出小角落,跟着直直冲出大仓。
  一路上引来不少人侧目,她也不管,卯起一股劲儿又冲到对面那排屋舍,冲进议事厅之后,再冲进主子大爷的书房。
  呼——还好,他真在这儿。
  好喘……
  她微张唇喘息着,一手轻按急遽跳动的心房,定定看他。
  此时,善老爹与安丹都已不在书房中,而明知她闯进来,宫静川依旧八风不动地坐在里边长榻上。
  他慢条斯理取来搁在一旁的书信,那封信纸从京城寄出,写的内容无非是寻常例行的汇报,他两眼就能读完,却一直摊着那张书纸不放。
  他不出声,那姑娘也一直杵在原处。
  一把火又烧腾起来,实不知气她多些,抑或恼恨的是自己。
  眉眼略动,眼角余光扫到那碗仅喝了一半的苦药,他脑中一闪,两眼仍盯着信纸,一袖已轻悄抚上左膝,接着眉宇间浮出痛苦神色,但疾现疾消,拿捏得万分美妙,仿佛很疼却倔强忍疼。
  然后,那姑娘便动了,乖乖走近。
  “宫爷,是不是腿疾又犯?我瞧瞧可好?”夏晓清一脸忧心,想他适才走得那样大步,说不定真又伤着膝腿筋骨。
  端坐榻上的男人头抬也不抬,应也不应她一声。
  踌躇了会儿,见他眉山忍痛般又拢,她咬咬唇,终是唤:“静、静川……”
  就这一声干干涩涩的低唤,夹杂百转千回的柔情,宫大爷终于肯抬头了,深幽目光直勾勾投向她,薄唇仍抿着。
  “瞧,你连汤药都没喝完,这怎么可以……”她也瞧见那半碗药了,趋前端起,发现早都凉透。“我再去热热,热过后再喝,药效会好上许多。”
  见她旋身欲走,他冲口便道:“不必!”
  说罢,他上前抢过她手中药碗,头一仰,也不管那汤药冷掉后,简直苦上加苦,连苦双倍,他依旧一口气灌到精光。
  “你顾着别人就好,何必来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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