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世美人 下 第十一章

  【琴挑蕙畹】
  天一蕙畹才找出几个疑点。把博文贪污受贿私账和督查府进出公账一对,就看出了纰漏几处进出竟然相差无几,可见系出一人之手。而这个人就是向盐政督抚举报之人,也是博文督查府里主薄齐安。
  张蕙畹暗叫不好,急忙拿了私帐去禀告杨紫青。这日杨紫青心情却愉悦非常。虽然还在歇朝,却已经有了精神处理积压政事。白天他和蕙畹人一个御书房,一个西次间,各自忙碌,御膳这日却都摆在了西次间,晚间安排蕙畹歇在西次间耳房榻上,但是目前蕙畹还没用到,往往吃过饭后两人会闲谈一刻。
  谈话内容颇广从朝廷弊政到诗词歌赋,从绘画到乐理,包罗万象。蕙畹原就知道杨紫青喜好,毕竟有求于他,故屈意交好,也不在蓄意隐藏,和他侃侃而谈。杨紫青原也是一个才高之人,虽帝王心胸,却也有几分文人气息,且喜好颇广,平日常恨后宫嫔妃虽广有顔色却无几个秉真才情,就是有些真才情和眼前蕙畹一比也是天上地下之别。
  越了解越喜爱,越喜爱越遗憾,就是此时杨紫青心情。杨紫青不得不说张蕙畹真乃世所难见之奇女子也。秉性柔佳,又柔中带钢,并不一味谄媚附和,且才气纵横,琴棋书画除了棋艺外,均太过出色且非寻常闺阁见识,胸中自有丘壑。这样的女子真正是集天地造化之功而生,那里是凡俗女子可比较。
  不说别的,就她那一片策论,杨紫青很清楚假使三年前她也去殿试那麽三张三鼎甲必出一家也。且容顔秀色、丽质天然,最要紧是毫不做作,胜在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杨紫青竟觉得自己这二十多年白活了,总共加起来也没有这些天快活。所谓知己红顔当如是吧。
  正想着胡康进来道:
  “张小姐有事求见皇上”
  杨紫青颇为无奈,要说蕙畹不好的地方,就是礼节恭肃,并无一丝逾矩,却令杨紫青觉得有些疏离、不舒服。他心里想若是人也能像平常朋友一样自在相处,该是何等迤逦光景。想到此不禁暗暗一叹,一摆手道:
  “让她进来吧”
  蕙畹手里拿着私账躬身走了进来,行了礼,和杨紫青细细说了其中缘由。杨紫青虽知道她有些不同寻常才能,却不想她这麽快就查了出来。这可是户部官员们集思广益都没瞧出来的,她说的许多东西杨紫青并不大理解,但是却也知道这个齐安实在乃是此案关键,然杨紫青也早就收到了消息,这个齐安举报了张博文后就莫名失踪不知去向了。
  以前杨紫青是打定主意牺牲博文也就没有下力气搜寻,如今既要为博文开脱,却势必要寻出此人方可。想到此开口道:“胡康命禁宫暗卫速速出京,赶往江南寻了这齐安与朕带回来。”
  胡康领命而去,蕙畹才长长松了一口气,虽不是十分有把握,但是最起码看到了一线生机。紧绷的神经忽松散下来,竟然觉得有些眩晕,不由身子一晃。杨紫青急忙伸手扶住她道:
  “你这日可是累很了,女儿家本身子娇贵,那里禁得住。即是已经寻出来证据,接下来你就不要操心了,朕即应了你,自会尽力。你去歇一会子去吧。脸色难看得紧”
  蕙畹也觉得太阳穴一蹦一蹦、隐隐作痛,可是却也知道自己滞留宫中几日已是不妥,如今既已无事那里肯再停留,急忙后退几步跪下道:
  “臣女谢皇上厚爱,然闺中女儿数日不归,已是逆了闺训。何敢在做延迟,请皇上准许臣女出宫”
  杨紫青不禁一愣。是啊,自己竟忘了她不是自己妃嫔,可以永远留在宫中,留在他身边。她是臣女臣妻、更是弟媳自己和她却是有缘无分。想到此心中不免涌起一股恨不相逢未嫁时的难过。扫了蕙畹一眼见她容色暗淡,芙蓉面上尽是疲惫不禁开口道:
  “你若这样回去也不妥,不若在耳房歇息个时辰。重新梳洗了再家去吧。不然恐你父母瞧见你这样子忧心,来人扶小姐下去休息”
  日一没合眼,蕙畹也真有些支撑不住,遂也没反对。想着自己歇一会子就好,但她连着几日操劳,早就耗费了全部精神,加上事情终有转机,心思放松了一些,故一沾枕头就沈沈睡了过去。杨紫青本来巴不得她留在宫中越久越好,故吩咐了宫女点了安息香不去唤她。
  因此这一觉蕙畹竟睡到三更时分才清醒过来,一睁眼耳边就飘来若有若无的琴声,仿佛从窗外传进来。蕙畹坐起来见耳房中并无一个太监宫女,只有紫檀灵芝纹案上白玉雕兽面纹香炉里香烟袅袅,蕙畹下了塌摸摸头发有些散乱,故拿起案上一把牛角玉梳简单梳理顺了,把一侧头发绾在脑后,仍用翡翠蜻蜓簪别住,略略理了下身上宫装。
  自己衣服早就换了下来,如今身上却是一件宫女绿色宫裙。也为了方便,毕竟若不是宫女,在宫里滞留被人传出去,总是不好,收拾利落了,蕙畹举步迈出了西次间,顺着琴声寻去后院,海棠树下却是杨紫青正在月下抚琴。
  今杨紫青很不一样,穿了一件白色团龙锦袍,束发金冠。朦朦月光越过簇簇浅淡海棠花落在他身上氤氲出一圈迷离朦胧光晕,显得犹如梦境一般,琴声从他修长指尖跳出,荡漾在这明明色中清越非常。
  却是一曲《凤求凰》。蕙畹顿时心惊,自己情急之下,竟倒疏忽了杨紫青何人,封建社会手握绝对权力的帝王,霸道掠夺几乎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且他非优柔王者,而是一个禀帝王术于胸中的严厉之君。这样的皇上百年难遇,却也很极难对付。《凤求凰》是昔日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而奏的一曲,却哪里适合自己和皇上。
  刚想到此,杨紫青蓦地擡头灼灼目光注视着她,眸光深邃晶莹不可见底。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开口随着琴声而歌: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翺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杨紫青声音和紫安很像,磁性而低沈,有一种大提琴,音色厚重质感异常好听。蕙畹面色复杂地望着杨紫青,两人就这样对视着,竟是谁也没有移开去。一曲毕,杨紫青开口道:
  “朕之一曲可愉卿耳乎”
  蕙畹却没接话缓缓一褔道:
  “臣女参见皇上”
  杨紫青眼中瞬间闪过一丝不悦,蕙畹目光扫了一眼案上古琴,琴身通体墨黑,隐隐泛着幽绿,有如绿色藤蔓缠绕于古木之上,不禁惊道:
  “这......这琴可是当日相如之绿绮吗”
  杨紫青道:
  “不想你却识得”
  蕙畹却也习琴艺多年,当然也有些爱琴之癖。故上前几步仔细端详,琴内有铭文篆刻:“桐梓合精”。果真是绿绮。蕙畹伸手一拂,一连串清越音色跳出。杨紫青笑道:
  “相如一曲成就千古佳话,不知朕今一曲可有同妙否”
  蕙畹不禁暗暗翻白眼,心道谁说古人保守了,不过比较委婉罢了。古人是玩暧昧的鼻祖,蕙畹心里快速思量着该如何对付他。杨紫青的性格是你越拒绝,恐他越有兴致,上位者劣根性,对他用硬没用,软却也不成,要从根本上难他一难,令他自己歇了心思为上。
  想到此蕙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开口道:
  “皇上琴艺超群,臣女也曾习学过几日,今日也以一曲相和如何”
  杨紫青站起来,立于一侧道:
  “朕洗耳恭听”
  蕙畹微微一笑,坐下试了试音准,脑子里想了想,玉指一拨,一连串琴声流泻而出,杨紫青眼中涌上赞赏。蕙畹明眸若有若无扫了杨紫青一眼。也随着琴声浅吟低唱起来: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余音袅袅,绕梁不绝。杨紫青不禁有些怔楞,望着蕙畹,这是怎样机智的女子,自己用相如凤求凰相询,杨紫青想了半天,虽说和紫安情分深厚,然如此女子却是那里再去寻一个来,遂心里起了一丝奢望,心想不妨试探一二,若是蕙畹对自己有哪怕有一丝情意,自己何妨再赐世家贵女于紫安为妃。以蕙畹智慧和才情和自己并肩而立,也当得,于民却也是有利。当然这也是杨紫青私心。
  他不想放下这个女子,在发现自己也如寻常凡夫俗子一样动了心的前提下,这种由心而发的喜爱有一种杨紫青从来没体会过的美妙滋味,蓦然回首仿佛自己过去二十多年,都犹如一眼枯井,了无意趣。
  因此以一曲凤求凰,来试探蕙畹,不想蕙畹却用文君一曲白头吟相和,意思是告诉紫青她要的不是为凰,只要一心人足矣。而她一心人显然不是自己,且即使把她留在身边,自己何尝又给的起她一心人,想到此不禁悲喜交加,放手和不舍瞬间涌上胸臆,混乱如麻,一时难以分辨,沈默片刻,才开口道:
  “你确定紫安就是你的一心人吗”
  蕙畹迟疑片刻,摇摇头道:
  “不确定,但是臣女曾立下誓言择婿唯一要求就是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者。若紫安做不到,那麽臣女誓死不嫁,即使嫁了,也情愿和离”
  “和离”
  杨紫青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不免惊讶地看着蕙畹,这是怎样的女子,外表柔美温和,内里却坚如玉石,甯为玉碎不为瓦全,杨紫青顿时清醒了过来,看似大度得体才情绝世,蕙畹却真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女子,她不适合朝堂,也更不适合后宫,不知怎地,一向最厌烦妒妇的杨紫青对她惊世骇俗的想法却不厌恶,反而从心中涌出一股怜惜。是怜惜,怜惜她敢为人所不为,敢做人所不敢做之事,但是却不莽撞,一进一退皆显出超凡智慧,这是一个有大智慧的女子,可以谈笑间化戾气为祥和,自己又怎麽忍心去责怪为难与她呢。
  想到此,杨紫青不禁微微一叹,开口道:
  “朕即不是你一心人,也不可能做到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更不舍为难于你,故朕放手”
  说着擡头看了一眼空中皎皎明月,继续道:
  “惟愿今于卿对坐倾谈一夕,可否”
  蕙畹不禁灿然一笑点点头道:
  “臣女自当从命”
  说实话蕙畹都没想到能如此容易,其实细想起来,也很符合杨紫青的性格,他历来杀罚果断,即知不可为,当然不会纠缠,况蕙畹很清楚,这里面还有紫安和平安王的情分在,毕竟平安王曾助他与危难之中,紫安又和他亲如同胞,加上自己坚定表达了立场,慧智如杨紫青,自是不会再纠结下去。
  这样拿得起、放得下的君王,却是古今罕见,令人敬佩之余,不禁也有一丝丝心动,若是没有紫安在前,自己也许会被他打动,也未可知。一旦放开了心中顾忌、藩篱,敞开心胸倾谈,蕙畹再没有丝毫隐藏,无论杨紫青说什麽,都会把自己知道的也许对他有用的倾囊相告。杨紫青如获至宝。
  他完全没想到,这丫头还有这麽多精致心思。何止诗词歌赋、政治韬略、农桑经济,她无一不通,娓娓道来,令杨紫青受益匪浅,且她眼中闪现熠熠光芒,比天际晨星更璀璨,杨紫青目光扫过她焕发夺目神采的绝丽容顔,暗暗收纳于心,细细藏起来以待他日慢慢回想。
  杨紫青知道,穷极自己一生,大概也再也忘不了今夜,忘不了今夜皎皎的明月和这个如星月般夺目女子。
  【紫安回京】
  博文的运气不错或许应该说张家的运气不错,齐安十天后被禁宫暗卫寻到,带入京中,齐安其实也是个举人出身,落第后,寻门路进了督查府做了主薄,一开始也抱着好好当差念头,但是盐政司向来就是一锅浑水,进来了想独善其身绝无可能,再说他官卑职小,略略挣扎几次,就同流合污了。
  虽如此,却也未完全泯灭良知,尤其对新到任盐政督查张博文尤其敬佩,觉他做了自己敢为之事,且敢以自己身家性命,锦绣前程做赌注,立志肃清盐政,虽知道这过是蚍蜉撼树,但心里却暗暗佩服,想他们竟找到自己,设计扳倒张搏,齐安毕竟没有张勇,而且如何置身家老小性命顾,因此无奈举报了张博文。
  自己却急速安置了妻儿,偷偷潜在乡下避风头,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即使如此,那些人还是放过他,派人追杀他灭口,若是他机灵,恐怕早就身首异处了,齐安这才明白,即使自己举报了张博文,自己也难保性命,因为都知道张博文岂是无名之辈,张家虽不是世家大族根深叶茂,但却是近年来天子宠臣,鼎盛之家,且和平安王府结了姻亲,那里是那麽好碰。
  说不好,皇上就是要保了张博文,那岂白费功夫,但是如果自己一死,就变成了死无对证,张博文的罪就算真落实了,即使皇上也难翻案,险险躲过了几次,已经筋疲力尽,最后禁宫暗卫找到他时,他竟然有松了口感觉,事到如今,自己也只能全盘托出,至少能保住妻儿平安,打定了主意,遂很配合和暗卫悄悄进了京城。
  杨紫安押着张博文于半月后进京,辘辘囚车消磨掉了张博文胸中大志,经此一事,张博文终于知道,畹儿说对,官场自有一套规则在,若你想违逆,势必会遭到群起而攻之,当初自己出升盐政督查之时,畹儿特意给自己捎来一封家书,里面历陈盐政弊端,但最后也警告他不可妄动,根叶未深且孤立无援,独善其身以待时机。
  可自己却被皇上器重托付密旨,冲昏了头脑,竟忘了积羽沈舟,群轻折轴,衆口铄金,积毁销骨,是世子及时赶到,恐仅自己性命保,妻儿安全也堪忧,免精神萎靡,心灰意冷,在等待圣命这几日,张博文也做了最坏的打算,想来自己这一次再也进不了京,见不到双亲弟妹了,因他很清楚,皇上明知道他是冤枉,也绝不可能以大燕整个盐政,来救他一个小小张博文,且案件关键人齐安也已不见踪影,想来被灭口了也未可知,没有齐安,皇上就是有心,恐也难度悠悠之口。
  但却与三日后,接到了八百里加急谕旨,着世子押送自己进京,张博文禁暗暗稀奇,琢磨了这半个月,也没想明白,皇上为何要冒着风险押自己进京,直接放弃才是他的雷霆之风。杨紫安扫了一眼囚车里张薄雾,一路虽有自己照顾,依然蓬头垢面和往日儒雅判若两人。
  心里也不免暗暗掂量,杨紫青性格他非常清楚,不是为了私情而至大事于不顾的人,而且他作风冷峻,取舍间即快又准,这次虽说自己安慰了几次,但是心里却也知道,恐皇上会放弃,以平盐政之乱,谁知竟然不是,看这情形,皇上是要力保了,这完全不符合杨紫青性格,疑惑之余,免不了也心下暗喜,若张博文有什麽不测,他们兄妹向来情深,恐畹儿要承受不住。
  远远就见城门处一大堆人,离得远看不清晰,但是杨紫安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带着帷帽的蕙畹,那种强烈感觉告诉紫安,那个迎风而立女子,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畹儿。一年不见了吧,杨紫安顿觉思念之情暴涨数倍,在胸臆中翻滚,恍若要立时破胸而出一般。
  带着浓浓思念望前方佳人,轻薄白色儒裙,裹住娉婷身姿,晨风拂过,衣袂飘飘,仿佛清减了很多,却平添了些许旧日少见羸弱之态,霎是惹人怜爱,想来这一向为之事忧思过度所致,想到此,紫安不免心疼至极。
  蕙畹一家因得了信,想着进不了刑部,因案子为圣上亲审,却不能探视,故在城外等着,想着无论如何先见上一面才是,故一早携家带口在这里候着,蕙畹搀着刘氏,如今有了生机,张云卿才告诉刘氏知道,刘氏听了,真真如晴天霹雳一般,还道说这一个月怎不见家书,原来竟是出了这等大事。
  刘氏虽系村妇,但见识却不差,也明白这事虽说有了开脱因由,但说不好长子就性命不保了,刘氏心道,荣华富贵都不过是过眼烟云,转瞬即逝,官场风云变幻,真真险峻万分,掂量着这次若侥幸开脱了出来,不如辞了官,仍会老家平安城去,虽不如为官体面,但图个平安和乐才是真道理。
  虽心里已经有了十分准备,但看到木龙囚车里狼狈不已的儿子,刘氏还是忍不住泪如雨下,紫安一挥手,大队人马停了下来,蕙畹扫过紫安,看向后面囚车里,心里禁酸涩无比,这哪里还是那个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后,风光上任大哥,头发散乱,胡子邋遢,最令人难过是仿佛消磨掉了满腔意,眼中光芒黯淡,如一滩死水一般波澜不起。
  张蕙畹禁暗暗心惊,恐经此一事,再也无心仕途了,想到此,低低叹口,衆人对紫安行过礼后,刘氏赶紧走几步靠近囚车,伸出微颤手去打理博文有些散乱发丝,博文眼中顿时涌出抑制不住的晶亮,哽咽开口:
  “请恕孩儿不孝,不能承欢漆下,却还令双亲担忧.....”
  张云卿开口打断他道:
  “你做的很好,只......只......”
  后面话竟是说不出口来,蕙畹紧忙上前,低声道:
  “大哥宽心,齐安已经羁押在京,案子有望翻转”
  眼睛一亮,看着蕙畹,忽然明白过来,想来亲人们不知想了什麽法子,才保了自己一命,他比谁都清楚,这简直难如登天,也知道,能在这个节骨眼使上力,想出点子的,非聪敏畹儿莫属,可平安王都没能办到事情,畹儿究竟是如何办到。
  想到此,疑惑看向蕙畹,蕙畹明白他心思,伸手握住他手道:
  “大哥放心,我无妨,家里也无妨”
  这才暗暗松了口,其实现在想起来,自己这一大家子,每到关键时刻,主心骨都是小畹儿,知道她是好,还是真真聪敏无敌,每每总能化险为夷,转危为安,故此心下大定,望着刘氏开口道:
  “珺瑶已经有了身孕,孩儿这一出事,倒是连累她日夜寐,还请娘亲顾念一二,多多开导于她,毕竟她腹中是我张家骨血”
  刘氏本难过不已,一听这个,脸上倒露出了一丝喜色,急忙点点头,蕙畹转过去正对上紫安目光,蕙畹款款上前,深深一褔道:
  “畹儿这里多谢紫安哥哥了”
  大庭广衆之下,紫安自是好太过亲近,伸出一半手,又缩了回去,透过帷帽前低垂薄纱,仔细打量蕙畹,果是清减不少,昔年有些圆润脸颊消减了下去,却显得眉眼更加亮丽,即使隔着薄纱,紫安也不禁心摇意动,却真真出落了。紫安微微凑近她,低声道:
  “你们用了什麽法子说动了皇上,父王来信说,这一向,皇上连他面都是避而不见”
  蕙畹目光微闪,看着紫安心里暗暗掂量,是否要直言相告,可是又有些拿准紫安会不会怪她莽撞,且毕竟自己利用是杨紫青爱美惜才之心,这里面的暧昧官司,如何能让紫安知道,蕙畹素来知道,紫安虽看似温,却在自己身上颇为霸道,不然旧年也不会无故吃宗民的醋,更何况,自己在宫中和杨紫青昼夜相处两天一夜,如果自己全盘相告,却真不晓得,他会如何,即使表面上不多说,估计心里也会存了疙瘩。
  可若隐瞒于他,却也不妥,蕙畹心下转了几个过子,突然想到,自己和他婚事想来不久,婚后再寻个机会告诉他,到时他若还恼自己,若软语哄他一哄也就是了,想来事过境迁,也无大事。想到此,蕙畹含糊道:
  “想来是洪先生说了情”
  紫安一愣,觉的还是那里不对劲,但是一想也有几分道理,毕竟洪先生和皇上有师徒之谊,又兼机智的很,也许寻个由头,就说动了皇上也未不可知,想到此,微微一笑,上下扫了她一眼道:
  “这一向可是忧思过甚了,瞧着清减了不少,还要多多保重身子,才是正经,莫要病了”
  蕙畹心中一暖,擡头仔细打量紫安,穿着一件蓝色织金锦云龙纹蟒袍,前身从肩部腾跃过来一只巨蟒,间以祥云纹饰,下端行蟒两团,下摆处饰海水江崖,竟是庄重肃穆高贵的很,更衬得他身材修长,气势不凡,大概因为赶路,面色有些风尘,显得有些晦暗,金冠下一双剑眉微微皱着,灼灼眸光却紧紧看着自己,贪婪传达着他心里思念。
  蕙畹禁有些脸红,凑近他,柔声道:
  “你先去交了差事,晚上我过府给王爷请安,陪他老人家用膳”
  杨紫安眼睛一亮,扬起一个令人炫目笑容,低低道:
  “好。”
  博文暂压在刑部大牢,这个倒令张家异常放心,因如今博文的岳父邱联恩已升任了刑部尚书一职,博文是他女婿,自是会多加顾念。
  再说杨紫安这边安排好了,自进宫复命,御书房里,杨紫青这一次见到紫安,心里却有了些微妙变化,虽是大方潇洒放了手,但是杨紫青却也万分后悔,那样美丽机智女子啊,杨紫青甚至觉得,蕙畹若是有心,真可以倾国倾城倾江山也不为过,但是她却甘于平凡,喜欢那种无争无斗的恬然生活,自己既真心喜欢她,自是不能由着自己的心勉强于她。
  而且杨紫青也很清楚,虽然有些有伤自尊,但蕙畹真对自己无丝毫男女之情,而且他看出来,那丫头对紫安是喜欢的,两人之间有一种少见默契和温馨,仿佛别人永远也插进去,就像,对!就像当年的博蕙。
  和蕙畹近身接触几日后,杨紫青竟然觉得她和昔年的博蕙非常相似,若不是男女有别,事实摆在眼前,杨紫青真会以为两人本就是一人。当然他知道这绝无可能,可是面对紫安,却也抑制住从心底涌上嫉妒和羡慕,嫉妒他可以得佳人青睐,羡慕他可以和佳人相守。
  有蕙畹那样慧智女子相伴,他可以想象的出,日子该是多麽美好,因此杨紫青有些复杂看着紫安,紫安敏感的觉得皇上这次不太对,看着自己目光,仿佛有审视,还是淡淡嫉妒和羡慕,令紫安一时摸不着头脑,沈默了半响,杨紫青伸手扶起紫安道:
  “这一程,皇弟辛苦了,回去好生歇息几日吧”
  杨紫安躬身退了出去,身子堪堪退到门边,杨紫青声音再次传过来:
  “紫安,三千弱水只取一瓢,你真能做到吗”
  杨紫安禁一惊,擡头望去,发现杨紫青紧紧注视着自己,目光深邃而犀利,杨紫安心里电光石闪转了几个念头,大概想通了一些事,心里不禁真恼了几分,暗道,自己一向被那丫头哄骗惯了,却一时不妨,又险些被她糊弄过去。
  父王尚且不能办到事情,洪先生如何会办到,想来是那丫头动了心思,他自信最了解那丫头,而且他也很清楚,如果畹儿有意,让皇上喜欢上她,太容易,所以当年自己才迫及待抢先求了赐婚,就是怕皇上见到她动心,毕竟臣难与君争。
  令紫安欣慰是,那丫头也和自己是一个心思,几次君前奏对,都机智应付了过去,这次紫安也大约能猜到几分,想来畹儿也是无法,为了救博文,孤注一掷,进宫见了皇上,以她才情只要展露五分,皇上必如获至宝,且这丫头近年越发出挑,姿色妍丽,配上她世所少见才情,一向颇慕才情皇上,如何会动心,可是这丫头这次却实实莽撞了。
  看情形,她到聪明的紧,自己寻了法子说服了皇上,虽是为了救兄,可置自己与何种境地,竟是又把自己忘到了脑后,怪得城外见她时,多有讨好愧疚之色,原来如此,不过这些待自己回去,再和她算账,目前却要先应付皇上为上,想到此,开口道:
  “作为男人,哪有不悦顔色,且春兰、秋菊、牡丹、芍药、均各占胜场,若要择一而对,时间久了,恐也会厌烦了去,然,对臣而言,畹儿却不是任何一种,她身上有兰精神,菊清高,牡丹绝丽和芍药风姿,且臣对她,怕皇上笑话,已经爱入骨血,那里还能分开来去,三千弱水虽广,然,若那一瓢是畹儿话,臣甘愿只取一瓢饮,因,若是没了畹儿这一瓢清泉,纵有三千弱水又有何趣”
  杨紫青禁有些震撼,是啊!自己徒有三千弱水,只缺了蕙畹这一瓢,却仿佛已经成了自己人生最大遗憾。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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