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君情意浓 第二十章

  入冬以后,南城接连下了几场雨,淅淅沥沥的难见晴天。今日北风呼啸,阴云不散,看天色免不了又是一场霏霏细雨。兴许是天气缘故,赏梅的游人寥寥能数,但此刻看来却有一种幽静旷达之美。
  如果能下场雪就好了。林寒宵看着梅花出神。不禁脱口而出那句:“借问一枝如玉为谁开?”幽思一萌,忽想到此行的目的,不禁把松懈的神经又再度绷紧了起来。究竟是谁要约他来这里,究竟那个人有什么目的。或者……
  就在他思前想后推断着事情的始末之际,一阵女子的对话声从不远处隐隐传来。
  “桑落姐姐,你说下一场雪该多好啊。雪花,梅花,霎时一团雪白。又可以赏梅,又可以赏雪。”一个娇俏的童音天真的响起。
  和他想的一样。林寒宵笑了笑,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另一个声音适时的响起——
  “南城不常见雪,不似北地,时有鹅毛大雪。快摘梅花吧,我看这天色像是要下雨了,沾了雨水就不好摘了。”
  林寒宵闻言浑身一震,这个声音是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思念的不能再思念的声音。他心思混乱,一时间一动不动的愣在原地竟。
  会是她吗?即使之前寻找她的时候,做足了准备,却在这一霎里慌了手脚。这个声音,让他确信是她,除了她不会再有别人。可是,真的会是她吗?还是他思念过度而产生的幻觉?
  强忍着剧烈的震撼,做好了失望的准备,他这才迟缓地转过身去。在无数枝梅花的掩映下,他只看见那女子不甚清晰的背影。他再也没有耐心去辨认了,索性撒开手里的马缰,疾步走上前去,一把抓住那女子的手腕。
  “柔儿。”这迟迟的一声唤,就像自九霄云外传来的一般,连他自己都不确信是吐自他的唇间。
  那轻裘素裹的女子身形一僵,分不清是因为林寒宵突如其来的举动,还是因为那个名字。缓了一缓,她轻垂的目光移上了林寒宵惊愕的脸上,淡淡一笑说:“公子,你认错人了。”
  林寒宵紧紧盯着她的脸,紧抓不放的手上更下了几分力气,像是要把她的手腕生生捏碎一样,紧紧地攥在手里。一张说不清是惊还是喜还是忧还是什么的脸上,现露出非同寻常的惊骇,不敢相信地瞪视着眼前的女子。这一张只在他记忆中浮现的脸,竟然活生生的出现在他眼前。而她的话,却只字未入他的耳中。不是他不肯听,而是根本回不了神。
  是她。真的是她。在他的脑海中只有这个念头在盘旋。
  “喂。哪来的无赖汉,我们桑落姐姐不是你认识的人,你怎么不听啊。再不放手,我们可就喊人了。”一旁的女童哇哇乱叫,拳打脚踢的招呼上林寒宵铜墙铁壁一样的身子。
  “公子,请放手,你认错人了。”那女子轻拢着眉头,微微不悦地说。
  如果声音会认错,那么容貌也会认错吗?林寒宵看着她的脸,目光中毫不掩饰的深情与伤痛让那名女子垂下了眼帘,轻轻侧开的脸庞上带着几分倔犟。
  林寒宵忽地笑了。不自觉地将大手摸娑至她的鬓角,那柔滑清冷的触觉让他的指尖战栗不已,仿佛一碰她就会化成一片绵绵的云烟,消散在梅林之中。这不是梦,这竟然不是梦!为了证明此刻的感觉是如此真实,他紧紧地将她拥在怀里,隐隐的颤抖声带让他句不成句地说:“柔儿。不要走。”
  就在他们身躯紧密相连的一刹那,那女子猛地一推,手腕一扬,只听“啪”的一声,一个脆生生的耳光就扇在了林寒宵的脸上。
  他一愣。而后又苦苦的看着她,说不出话来。他将她的举动理解为,她恨他,怪他,不肯承认他。是啊,他没想过她会轻易地接受他,可是完好无缺的她就站在他的眼前,要他怎么忍住不去亲近她,触摸她,以此来传达他三年中锥心的想念和痛苦。这一霎的心悸,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那名女子揉着红肿的手腕,对他的痛苦视而不见,不悦地瞪视着他说:“男女授受不亲,这位公子还请自重。”
  语罢,含恨的再瞪他一眼之后,方才招呼身边的女童,说道:“媛媛,我们走。”
  那小女童紧跟着那女子的步调,走了两步又转身道:“登徒子。我们姑娘脾气好才饶过你,不要跟过来。可恶。”
  林寒宵在原地愣了片刻,亦步亦趋的紧跟其后,又是紧紧抓住那女子的手腕,求证似的凑至眼前。
  她的手腕上挂着一串与指相连的首饰,盖住她白皙如玉的手背,她的手很凉,指尖略微发红,显然是刚才摘花时冻着了。他怜惜地握住,自他手掌中源源不断传递着他的体温,而她却并不领情,反而挣拧着缩起拳头。
  “你放手。”美人薄怒。
  林寒宵强硬的扣住她的手,霸道的力量制止她可笑的挣扎。这样美的一双手上,竟然散布着几乎不被察觉的伤痕,淡淡的细痕就像白瓷上细碎的纹路。他将她的手掌翻了过来,在她的手心里有一个像是香疤的伤痕。圆圆的凹凸不平,令人触目惊心,却足以说明一切。停止了对她手掌的探询,他确信无疑这就是他要找的柔儿。可是她……
  “看够了,就请放手。”那女子侧目冷对,一双狭长的凤眼蓄满了怒气。
  “为什么不认我。”他被她眼神中的冰冷刺痛了,无意中流露出的痛楚与痴怨让那女子挫败的拧起眉头。
  她好声好气的劝道:“这位公子,你真的认错人了。我叫桑落,不是你所说的‘柔儿’姑娘。”
  “我们姑娘都说你认错了,你怎么还不走,想占便宜到什么时候。”那伶牙俐齿的小女童两手掐腰挡在那女子的前面,怒目而视。
  “你说你叫桑落?”他笑了笑。脸上一闪而过的痛苦被他收敛入眼底,宛如呢喃的声音里略带自嘲。良久之后,艰涩的启齿道:“抱歉。”
  那女子略一颔首,便移动身形翩然而去。身旁的小女童还埋怨道:“桑落姐姐,你对他太客气了。”
  梅林之中,林寒宵体力不支的轻靠住一颗梅树。一阵霏霏细雨飘落在梅林之中,凛冽的寒风卷着雨丝和梅瓣,优柔的在空中洒落一阵芬芳。他扬起手,轻轻盖住双眼,疲惫的不堪一击。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竟然不认得他了。难道是跌下山崖,失落了记忆。这个念头在他心里盘旋着,生生在他的心湖中搅起阵阵波涛。他宁愿她恨他,宁愿她耿耿于怀不肯原谅他,哪怕僵持一生,穷其一生的报复他,也不愿意她忘了他。
  “为什么。”林寒宵紧握住双拳,狠狠地击打在梅树上。翻江倒海的情绪,再也不能由理智所控制,隐忍或压抑只会让他更无所适从。
  他不能相信,也不能接受这样的局面。他固执的认为,她是他的对手,如同黑白二子在人生棋盘上屡屡交锋,谁也不能轻言退出,除非这局棋再无子可下。可是她竟然忘了他……竟然忘了他……
  银钩赌坊,是个不分白天黑夜,通宵达旦都十分热闹的地方。这里有一百零八间暗室,有无数想隐藏身份的人来寻找快乐,在这歌舞升平的世界里却有这么多人想要醉生梦死,即令人觉得有趣又令人觉得失望。
  薛常笑坐在静室中,斟了一杯酒。这间房间和客栈中的厢房有些相似,雅致的书画点缀在室内,将简单的桌椅摆设也映衬出几分脱俗的品味。
  “喀”的一声响,墙角的书柜缓缓滑像一侧,一扇暗门被轻轻地打开了。这和银钩赌坊的许多房间一样,藏有无数个供人藏身的机关。
  “你来了。”薛常笑端起酒杯,略抿了一口。点了点头,道声:“好酒。”
  从书柜的暗门里走出来一个轻裘素裹的女子,她把手里提着的两壶酒放在桌上,款款落座在薛常笑的对侧,启唇道:“这是我新酿的梅花酒,送两壶给薛当家尝尝。”
  “呵呵。却之不恭了。”薛常笑无意推辞。他看着那女子,又无故的笑了笑。他本就是个无事也挂三分笑的人,而这回却笑的有些苦涩。
  “这是今年的账册。这是今年酒肆的一半盈余。薛当家不要见笑。”那女子轻言细语的十分温柔,把两样用绸布裹着的东西摊开来摆在桌上。
  薛常笑看着她说:“你这是何必。”
  “也是我一点心意。”那女子低声说道。银钩赌坊是何等地方,薛常笑又是何等人物,她这些银两实在不算什么。
  “也罢。”薛常笑算是收下了。他只是不想让她觉得欠他的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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