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长命又百睡 第二十一章

  「那是本宫的母族。」李昭仪泪眼迷蒙,感伤惆怅地道:「若是你母亲还在,她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可惜母亲不在了。」他目光幽然,也不知是叹息是自嘲。
  李昭仪一震,心没来由评然狂跳了起来,嘴巴有些发干。「青儿……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你真的忍心看你外祖母和舅舅一家大祸临头?还有羿儿,他毕竟是你嫡亲的表弟啊!」
  「微臣只听命于皇上。」他平静地回道,「安定伯府有没有过错,当有皇上圣裁,谁也干预不得。」
  「青儿!」李昭仪娇容变色。
  「姨母,」他眸里掠过一丝异样,仿佛是感慨,又似是悲悯,随即恢复清平沉静。「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人总该自知。」
  李昭仪隐于素袍底下的纤纤指尖紧握成拳,心下如惊滔骇浪。
  他这话……又是何意?
  「皇上有召,不敢耽搁。」他长睫微垂敛住了所有心绪,轻声道:「此处风大,还望娘娘自珍贵体,微臣先行一步了。」
  「青儿……」李昭仪看着前方高挑颀长却痩削的背影,眼眶发热,难掩语声的疮哑。「你,始终不能原谅姨母祸及了你们母子吗?」
  默青衣背脊挺直,一动也不动,燕奴则是眼神阴鹫地瞥了李昭仪一眼。
  「青儿?」
  「我宁愿相信那是命。」良久后,他低道。
  当年引山贼寇作乱,正于弱冠之岁的父侯偶然救了前去上香的母亲,却因此一见倾心互许钟情,只是母亲当时己入选秀女名单,姨母却是另外许定了南阳邓氏大郎君……最终姨母为了母亲毅然退了邓氏亲事,自愿进宫,致使母亲得以嫁予父侯,邓氏大郎君却远走他方。
  母亲和父侯恩爱逾恒,心中却始终愧疚深深——若非是她,又怎会连累姊姊到那不见烟硝的可怕后宫中同嫔妃厮杀?
  因着这份天大恩情和愧意,镇远侯府一向是姨母于宫中的倚仗,直到二十三年前,大腹便便的母亲进宫陪伴初有孕的姨母,却阴错阳差之下,误饮了独孤贵妃命人下于姨母蔘汤中的子母蛊,以及——他闭了闭眼,清俊脸庞肌肉隐隐跳动着,胸口那蛊毒仿佛又大肆啮咬了起来,疼得他冷汗涔涔,无法呼吸……
  燕奴敏锐察觉到侯爷的异状,脸色大变,急忙想扶住他,却被他挥退了。
  「我,没事。」
  李昭仪心疼慌乱地喊道:「青儿怎么了?他又发病了吗?快召太医——」
  默青衣心口急遽地一抽一抽,好似被巨掌紧紧掐握住了心脏拧绞着,他面色惨白如雪,修长挺直的身躯摇摇欲坠了起来……
  「侯爷!」
  燕奴惊恐地大吼一声,非但惊动了清华殿的金吾卫,连皇帝和定国侯、关北侯与冠玉侯全闻讯冲了出来「青衣!」
  「阿默!」
  李昭仪不敢置信地望着这一幕,美丽泪眼里掠过了一抹深深的……
  震惊与怨毒。
  匏有苦叶,济有深涉。深则厉,浅则揭。
  有弥济盈,有鹅雉鸣。济盈不濡轨,雉鸣求其牡。
  虽虽鸣雁,旭日始旦。士如归妻,迨冰未泮。
  招招舟子,人涉卬否。人涉卬否,卬须我友。
  ——《诗经·邶风·匏有苦叶》
  咣啷一声,邓箴手中的瓦罐跌落地面,摔得支离破碎酱菜四溅!
  她心脏狂跳,呼吸急遽短促,阵阵不知从何而起的不祥预感齐涌而上,浑身上下说不出的冰冷发麻。
  怎、怎么了?怎么会这样?她是病了吗?
  邓箴拼命大口吸气,却止不住晕眩和慌乱的心绪,撑在门边好半晌才勉强镇定了下来。
  「……许是近日忙着收拾搬家的事,累得狠了的缘故吧?」她喃喃自语,极力说服发慌的自己。
  她揉了揉心口,摇摇头,赶忙把摔碎的瓦罐和酱菜收拾干净,再把最后几罐酱菜装进大包袱里,绑缚好了之后,放在大堂的正中央。
  这些是留给他的。
  待离开荞村前,她会托镇上食店掌柜的帮忙把酱菜送到镇远侯府,此外她也写了酱菜和鱼酱的种种制法于布绢上,届时侯府的庖丁看了便知道该如何腌制,往后……往后侯爷就不用怕再吃不到合口味的酱菜了。
  「你真的要走?」邓细不知何时靠在了门边,因丰润而显得娇嫩美艳的小脸有着一丝烦躁的阴郁。
  「是我们都要走。」她对这个大妹妹已然无力教诲,只能努力平心静气道。
  「我不走。」
  邓箴眼神锐利了起来。「为什么?事到如今,你还在指望陈家吗?」
  「陈家算得了什么?」邓细冷笑,想起自那日他们回村后,陈大郎君便忝着脸过来同自己殷勤卖好,言谈间诸多陪小意儿,却是暗隐打听镇远侯府之事,她就觉得一阵恶心。
  哼,知道她们姊妹和镇远侯府有关系,现在倒是迫不及待来攀附讨好了,她邓细如今又怎么可能还会把这等下贱不堪之人看在眼里?
  长姊傻,她可不……
  邓细不信凭着自己过人的美貌,无法博得一个锦绣风光的前程,她定要让陈家和荞村众人后悔莫及,也要让长姊看明白谁才是邓家真正的顶梁柱!
  前朝有寡妇再嫁尚且能称后,受帝王恩宠一生,她邓细就算己失了清白身子,凭着娇容丽色,想做富贵人家的宠妾又如何不能了?
  「你又想做什么?」邓箴心下一凛,眯起眼,语带警告道:「不要考验我的耐心,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放弃你吗?」
  邓细不敢置信地瞪着她。「大姊姊,你为什么总是看低我?我邓细既然吃过那么大的亏,这辈子就不可能再让自己栽第二次跟头,你信我,只要你愿意引荐我进镇远侯府,我一定能夺得侯爷的宠爱,坐上堂堂贵妾,甚至是侯夫人的位子——」
  一记掌掴声响亮地响起,掌心的火辣辣依然无法敌得过邓箴内心的震惊痛苦和满满酸涩。
  「你打我?你居然又打我?你凭什么打我?」邓细捂着迅速红肿起来的脸颊,愤怒地尖叫起来。「陈家的事是我错了,你教训我我无话可说,可我今儿又说错什么了?」
  「镇远侯是我们的恩人,不是你攀权附贵的猎物!」她胸口急遽起伏,盛怒中夹杂着深深的悲哀。
  「是你自己没本事!」邓细美眸赤红,口不择言地道:「如果是我,一定会好好伺候侯爷,令得他欢悦满意,绝不会让他有机会赶出侯府……」
  「邓细,」她颤抖的手紧紧拳握,整个人却奇异地平静了下来。「你没有这个机会了,明日我们就走。」
  「要走你们自己走。」邓细深吸一口气,娇美的脸庞敌然地昂起。「日后你就会知道,还是得靠我才能光大邓家门楣,爹娘在邓氏族人面前失去的,我统统都会拿回来。」
  「南阳邓家跟我们再无干系。」邓箴的声音寒冷如冰,「在他们眼中,没有亲情,唯有利益,你想被吞吃得连骨头渣子也不剩,只管自去,可甘儿和拾儿会跟我走,也许往后一生清贫度日,可至少活得像个人,而不是待价而沽,随时能被牺牲的东西!」
  「你这是什么意思?」邓细敏感地察觉出了她话中的异样。「爹娘当年的事,你知道了多少?」
  「我知道爹娘宁可死都不愿回南阳邓氏。」她冷冷道,「这就足够了。」
  「邓箴——」
  她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连看也懒待再看这个无可救药的大妹一眼。
  翌日,待买下的驴车送到,邓镜安抚的摸了摸驴儿的大脑袋,喂了它一捧烤黄豆,并抱起兴奋得乱跳的邓甘和邓拾上车后,再吃力地将包裹行囊和铺盖堆进了不大的车厢内。
  虽然不是新造的驴车,可胜在木料结实,褥子铺好后,弟弟们在里头也能勉强躺着歇息。
  「细儿,上车。」她凝视着神情复杂阴沉的大妹妹,终究有一丝心软地轻声开口,「你难道真的舍得我们吗?」
  邓细美丽的眸子掠过一抹矛盾挣扎之色,隐有泪光了。
  「细儿……」她眼底亮了起来。
  「你分给我那一半的金银,还有这屋契地契,就足够了。」邓细心中野望终究凌驾情感与理智,一狠心地别过头去,大声道:「往后,是富贵是落魄,都苦乐自知,与人无尤!」
  邓箴呆呆地望着大妹毫不犹豫关上大门,心霎时重重一震……
  「大姊姊,不哭。」
  「不哭,不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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