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魔为偶 下 第十九章

  桑老太一双眼珠子掉出,捂着两个血淋淋的窟窿哀嚎。
  粗汉胯间的整一副阳物被撕扯了去,夹着双腿在地上痛滚。
  媳妇大娘眼睛以下薄薄一张脸皮不见了,生生被撕剥下来。
  哀嚎与尖叫声实在太吵,南明烈额心一直作痛,此时更不痛快,一小缕金红火流化作梭子形状,飕地一下横穿三人喉颈,同时划断三人声带。
  ……安静多了。
  他跃下马车,落地无声无息,静静欣赏这三人痛得满地打滚、吓得屁滚尿流,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的骇然表情。
  嗜血的火兽得到喂养,稍稍解饥。
  突然——
  「万幸啊万幸!老道赶上了,好东西没被抢了去啊!」
  南明烈眉峰微凛。
  没想到有人闯进他以离火灵气净空之地,他竟后知后觉!
  以不变应万变,他伫守在马车边不动,那说话之人现身得极干脆,只闻树叶沙沙作响,随即一道灰溜溜身影从大树上一跃而下。
  是一名背着青色长剑、瘦得几近皮包骨的灰袍老道人。
  当真太瘦,老道人两个眼窝深凹,颧骨和鼻梁尤其明显,褐脸上皱纹不少,唇上八字胡和颚下的一小把山羊胡干枯得可以,须尾还微微焦鬈。
  南明烈见对方脖颈探得老长,鼻子猛嗅,直直嗅到马车这儿来。
  老道人与他闪动异光的凤目对上,还嘻皮笑脸咧开干瘪瘪的嘴——
  「老道知道阁下藏着好酒啊,呵呵,如今酒在马车内,没被不相干的人夺了去,甚好甚好。」
  ……「不相干」的人?
  那么,他老道与他是相干的了?
  南明烈瞳底火焰一窜,意味深长地直视老道人。
  后者自顾自说完,从怀里摸出一面约莫手掌大的铜镜,镜子感觉是很古老的物件,老道人一手持着,另一手置在嘴中咬破其中一指,以行云流水之势将指尖渗出的血画在镜面上,画出一道收妖符。
  「敕!如令清净,大敕!」老道人手持铜镜,双臂置在额间,手指向上迅速结印,脚在原地用力地一踏再踏,借天公与地母之力,收妖!
  黑色气流犹如雾气,从那三名恶人头顶蒸腾般冒出,一缕接着一缕徐徐飞去,被收进以血画符的古铜镜中。
  再去看桑老太、粗汉和媳妇大娘三人,三具躯体横在地上,鲜血依旧淋漓,是死是活,像也没谁在意。
  这一边,将妖锁进镜中,再收镜入怀,老道人沉沉吐出口气,叹道——
  「这三人是废了,虽是妖灵作祟,附在人的身躯上为非作歹,但若非自个儿的心性偏离正道,给了妖邪霸占的机会,想来也不致如此。所以啊,修仙或成魔皆在本心,将真元本心踩稳了,即便偏到海角天涯还是不离正道。」
  老道人的话有些一语双关,南明烈不接话,沉肩坠肘从容而立。
  最后却是老道人自个儿忍不住,竟涎着脸蹭近过来。
  「如何?不相干的人全打发了,阁下那些藏酒能不能拿出来分分?」
  南明烈静望对方好一会儿,似作打量,终才进到马车内。待跃出时,手中已多出两大坛酒。
  老道人见状,倒三角眼瞬间发亮,眉毛和胡须都欢喜到飞翘起来似。
  他迅捷接过其中一只酒坛,一屁股坐地,根本不管一旁还横着三个生死未明的「不相干」的人,他拍破红土泥封,酒香喷冲,眼泪也跟着喷出。
  咕噜咕噜大饮一口,徐徐让酒汁顺喉而落,心烫胃暖,肝肠无比欢快。
  「这是……竟是……道地的‘春遇滴’啊,非十年不能酿成,老道今生至此也才饮过小半壶,没想到……没想到怀里抱着满满一大坛,呜……」太感动啊!
  啪!另一坛酒的泥封亦被拍破。
  老道两眼发直了,顿了顿,脑袋僵直地转向南明烈,死死瞪着……他手中的酒坛。
  小心翼翼将「春遇滴」搁在一旁,老道出手如电,抢到南明烈手中那坛酒也不急着喝,而是把脸埋进坛子里拼命吸气——吸气——再吸气——
  「是……是‘闻三生’啊!呜呜呜,咱就年轻时闻过那么一次,都觉这辈子活得值了,没想到还能再与此酒相逢,呜呜呜,什么朝闻道、夕死可矣,老道我抱酒在怀,嗅个三口,立刻没命都觉圆,满了。」老道真的哭了。
  「他山道人若真没命,那本王的那些藏酒可就无谁可赠、无酒友共饮了。」
  南明烈淡然出声,举起长指细细扳数。「什么‘国士无双’、‘蜜蜜逢’、‘燕子归’、‘一犁春雨’、‘不过五’……太多太多,本王一时也难记住,他山道人若得闲,倒可去本王私藏的窖库里一游。」
  那一个个道出的酒名,道得老道人感动的泪水又落一波。
  「天南王朝的烈亲王爷,您真有心了。」
  「本王曾听说过,有心之人自是有缘之人,却不知跟道长结这个缘,是善缘抑或孽缘?」
  老道人宝贝地拍拍酒坛,呵呵笑——
  「烈亲王爷可把老道那个不成材的徒儿吓得不轻,习了二十多年的凌虚太阴术一直没大进展,还得靠一只山参精作桥搭线才勉强行得通,竟一夕之间突飞猛进,全是被王爷逼出来的能耐啊……他那日进到凌虚传音过来,说王爷西行寻至,若老道这当师父的解决不了王爷的事,那得想想怎么除魔喽。」且还可能是他这辈子所见,能与力最为强大的大魔。
  至于「除魔」是要除哪只「魔」,不言而喻了。
  南明烈表情淡淡。「所以道长的意思是?」他的想望,老道人能帮?
  他山道人笑道:「咱们还是结个善缘吧。王爷以为如何?」
  「如此,有劳道长了。」
  「呵呵,好说好说。」
  「老道看在王爷藏了一堆名酒的分儿上……呃,是看在王爷再偏毫厘便要入魔,届时收拾起来更累……呃,不是不是,是看在王爷情深似海、满腔柔情的分儿上,才决心结此善缘。按理道来,我那徒儿没说错,王爷心爱的女子确实已死,然,你以离火灵气保她尸身不腐,一路来此,也算种因得果,若硬不肯按理来走,蛮横到底,许是能得一线生机。」
  他山道人作法,用老道人持咒的鲜血,再藉他的离火灵气画出无数道生死符,生死符落下的方位形成气场,送他的神识穿过凌虚梦境,再穿过无间灵寂,最后去到幽冥之地。
  「仅有一炷香时间,王爷得抓紧啊。威胁利诱哄骗什么的,若手段使尽,人家姑娘家还死活不肯出来,王爷使蛮力也得把她拽出来、拖出来、抢出来!」
  「……呃,不是甘心跟随出来的,魂魄自然是会有所损伤,但总比什么都没带出来要强,若什么都没有,就真的什么都没了,即便王爷拿出更多美酒来砸老道,老道一样没辙。总之,幽冥无尽,魂魄游离,未渡彼岸之前,魂魄会在他们熟悉的地方徘徊。去那样的地方找,必得见。」
  他闭眼凝神,想着那丫头会在何处。
  待张开凤目,他看到她坐在小河湾畔那方岩石平台上,阔叶长草与水芦苇在傍晚徐风中摇曳,发出沙沙轻响。
  内心激切暴涌,几难抑制,令他袖中双手握紧再放松、放松再握紧,连做好几次才觉气息终能持稳些。
  从容跃上岩石平台与她并肩而坐,大掌摸摸她的后脑勺。
  埋在双膝间的脸蛋缓缓抬起,神情有些恍惚,瞅着他好一会儿才认出。
  「是师父……」
  南明烈微微勾唇。「是啊,是我。跟本王回去了。」欲拉她起身,可她仍抱着双膝不动,眸子瞬也不瞬地定定望他。
  「师父远行去西边了,可是阿霖在东边,离得很远很远……要回去哪里呢?」
  她眉心微蹙了蹙,很努力在想,却也很困惑似。「好像没有家……巫苗的聚落没有了,好多人不在了,京畿顾家不是家……我跟师父有一个家……」
  南明烈凤目一亮。「对,所以该回去了。」
  她仍旧不动,脸蛋又埋回膝间,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不能回去,也、也没有家了,师父他见到我会不舒服,他总是一直忍一直忍,什么都不说,我就傻乎乎的什么都没瞧出来,害他忍得很痛……
  「师父心里有事,阿霖帮不上忙,师父很痛,我没办法保护他,像再怎么努力也帮不上。师父心里那一关要靠他自个儿才能打通,可能……可能到那时他就会好,会放下许多事,又会变回那个很喜欢很喜欢我的师父,但我好像等不到了……我、我为什么等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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