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魔为偶 下 第二十章

  她自言自语着,脑袋瓜再次抬起,似记起什么,幽幽低喃——
  「是啊,等不到了,我已经……已经死掉了呀。」
  南明烈感觉面颊一痛,像被狠狠甩上两巴掌,火能在血脉内汹涌奔腾,大有一把火将幽冥烧成灰烬的渴望。
  「你没死。」他沉声道,两手按住她的肩头,将她转向自己。
  「……师父?」她思绪似无法连接,忘记他从适才就在她身边。
  「还想游荡至何时?跟本王回去!」他口气突然发狠。
  「可是我、我不在了,我记得在海里漂啊漂的,不大痛,可血一直流,然后……然后……师父——」她突然惊呼一声,眸子瞠圆。「师父在这里干什么?这里是死掉的人才能来的地方,没你的地儿,快走!你快走!」
  嚷着,她使劲扳开他的手,用力推人。「你快走!」
  俊庞铁青,他深吸一口气,勾唇冷笑——
  「本王若走,过来这儿陪你的会是翼队所有成员,你最爱跟他们混不是吗?还有黛月和绯音,本王让她们俩也过来,连东海望衡那几位老渔夫和老匠人们,全都送过来你这里,你以为如何?」
  她表情楞怔,呐呐出声。「他们活得好好的,来……来这儿干什么?」
  「本王将他们都杀了,给你陪葬。」一顿。「连那头叫作黑子的虎鲸,本王也一并送来,不会放过。」
  「师父为什么要这样?!」
  「你让本王不痛快,本王也不会任你痛快。想死,有那么容易吗?」
  「我哪有想死?哪有?」她只是没法子继续活着,才没有想死!
  师父真的很可恶!
  她皱皱脸蛋,憋不住了,突然「哇」地一声哭出来,边哭边嚷——
  「什么都要师父痛快!什么都要你说的才算!你说见着我不痛快,那我走掉了呀,走掉了还不成吗?你来这里干什么?要你快走,你又说我让你不痛快,你这人怎么这样?怎么这样嘛……呜呜……」哭着哭着,头又埋进拱高的双膝里,声音变得模模糊糊——
  「师父,我很累……很累……」
  她呢喃着,像哭得累了需要休息,却更像在对他说,这么多年一直喜爱着他,如今是觉得爱太累,而她想放下……似的。
  他怕自己伤害她,怕她死去,更怕的是她对他的放下。
  她若然对他放手,那两人之间那么多年来的牵挂与羁绊,又成就了什么?
  是他累了她,令她这样迷惘徘徊,这样心系难解,但他不后悔拖累她,这一生,他只想拖累她一个。
  「王爷,一炷香快烧到底啦!踌躇不得,没多少时候了!」
  脑中传进老道人急咧咧的警语,他的心反倒平静下来。
  她不走,他不想强行拖她离开,不愿她魂魄有所损伤。
  对他的丫头,自己始终放心不下,所以就陪着吧,陪她在幽冥之地游荡,谁说这样不是相守?
  折下一段阔叶长草,他置在唇间吹起,是她自小听到大、最熟悉也练得最好的那曲叶笛。
  又听到老道人大吼,他没去理会,径自吹着叶笛。
  忽觉那时请法华寺老住持弄了一处秘密居所想把她留在那里,实在蠢得可以。
  她那样依恋他,百般喜欢,他却因苦苦压抑内心欲望而将她推离。
  也许她就是愿意的,被他所吞噬,将她完完整整融进血肉,成为他的血肉。
  分开两地,自以为护她周全,可她的周全若没有他的成全,她可会开心畅意?
  星点熄灭,一炷香已然烧尽。
  他脑中清楚能见,安在各个方位的生死符一道接一道烧起,待最后一张生死符化作灰烬,便断了回去的路。
  想想,似乎没什么遗憾,若有,应该也是……仅是……叶笛曲子落下最后一音,他五官舒朗开来,睁开双目望向身畔的她。
  「师父……」泪珠滴滴答答,思绪像又断止,有些接续不上,但叶笛曲调一如过往那样温柔、温暖,她始终是知道的,知道自己是很喜爱这个人的……
  南明烈不在意她思绪清楚与否,摸摸她的发,笑得清朗——
  「阿霖不走,那本王就留下吧。阿霖说自己死掉了,那本王也就陪着你一块儿死掉,这样很好。」
  「这样不好!」她倏地回过神,灵犀相通,隐约察觉到时间所剩无几。
  她忘记何时来到这里,忘记这般徘徊不去究竟为何,直到师父来到身边,她像明白过来了,原来还是眷恋着,想见他、想见他……
  她哭着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想也未想,话已冲口喊出——
  「没有死掉!没有没有!师父不要死!阿霖没死,师父也不可以死!阿霖没死,没死——」
  「王爷!」
  他山道人最后的那一声催促暴响时,南明烈已发狠拥紧怀里之人。
  金红火流乍亮,爆成一片,猛地又消逝无踪,什么都不剩。
  没有男子,没有姑娘,没有岩石平台也不见水草芦苇。
  幽冥之境曾显现的一处小河湾畔,在姑娘的脑海与心间里,已不在这里……
  「老道踏上这条入世修行路,没想过什么成仙成佛的,但一路上也是披荆斩棘,险关重重,能耐没添上多少,倒是把五湖四海、大国小国的酒喝了个遍。老道帮王爷这个忙,帮得那样爽快,讲个大实话,那是王爷赠了那两坛酒当见面礼实在太有心,老道我禁不住就自个儿巴上来啦!」大笑,边笑边咻咻喘气,心经肺脉皆伤得不轻。
  设阵穿梭阴阳本是逆天之举,何况一人进去还得两人出来,遭自身术法力道反噬,那是意料中事。
  「咱助王爷带人上来,算是大功告成,王爷见老道吐血吐得严重,也肯费一缕离火灵气为老道浸润。王爷本该是老道的大劫,如今正道未偏,本心依旧,老道这一招也算釜底抽薪,助王爷愿望达成,王爷得佳人相伴,入魔的心自然淡了,嘿嘿,咱越想越觉自个儿脑子精光啊精光!」
  「至于王爷原先西行的初衷,老道听了直觉好笑啊。」
  说完当真仰首哈哈大笑,然而受火流浸润后吐血虽止,血气仍流失不少,笑没几声牵动肺脉,立时咳得要挖肺掏心似。
  好不容易止了咳,仍##喘不停,笑得眼里见光——
  「想必王爷也已察觉,心绪起伏一大,离火灵气亦随之波动,王爷觉得难以跟这团神火共生共荣,那是王爷总存着欲控制它、压抑它的心思,希望它强大,却又矛盾地怕它坐大。」摇头啊摇头。「欸,既要相融为一,王爷就得实诚面对,哪天离火灵气又起骚动,先别急咧咧地控下,就任它烧吧,不能一味围堵,要懂得泄出疏通啊王爷。」
  「什么?老道都说到这般境地了,王爷还没听懂?」捻着焦黄山羊胡,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说坦白一点就是,王爷之所以动不动就想把某个姑娘辣手摧折,渴望到不行,那还不够明显吗?明明就是春心大动,情火萌得乱七八糟,炸得人外酥里嫩,这最简单的男女情事,王爷怎么嫩成这德行?」摇头再摇头。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王爷如若春心又浮动,惹得体内火能高涨,叫嚣着欲吞了谁泄火,那就痛快地大斡一场。老道以往练功、修天元内劲,也曾濒临走火入魔之境,那时得泄劲散功,可比王爷苦多了,老道那是没办法,只能靠自个儿气泄丹田,靠自个儿清空自己个儿,而王爷身边不是有人吗?且还两情相悦得很,那是春心开花开满满,又有什么好忍?」
  「再有,王爷的离火灵气运用得好的话,那是比什么补品都来得强,看是要大补、温补还是小补,阁下需要泄火,身边的人儿需要补补元气,这不是一举两得、一拍即合、一石二鸟的活儿吗?再忍下去,天地都不容!」
  最后一张生死符烧得仅剩微火余光时,恰是某个姑娘扑进他怀里的时候。
  在那最后、最后的一瞬,她终是甘心情愿随他脱出幽冥,回到这天下与地上的一片人间。
  之后与他山道人的一番深谈,南明烈忽有顿悟。
  他想,每每火能波动,血气跟着突冲,丹田火热,而他之所以一贯强忍,许是因在地宫经历过那些事——
  饥渴、疼痛皆可以忍受,唯独被灌下大量的春药、迷药,那不是他能掌控的。
  身体处在极亢奋的状态,勃发之物久久不坠,几度被逼至绝峰,神识知道那不是自己所要,肉身却不能自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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