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之言登时被打断，秦皎皎下意识皱起眉头，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向了马车的后方。
　　多日未见的曲天明就站在那里，整个人较之以往瘦了一圈。他牵着马，也不知在秦府门前候了多久，一向整肃的面容沾了不少雨水，几缕发丝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看上去竟难得显得有些狼狈。
　　曲大人最近仕途颇为不顺，蔫坏的钟大人也不知是有意或是无意，在案情呈报的折子里特意提了当初合洲塔楼的筑建公文里有他的亲笔审批一事。
　　加之秦沐又对他起了疑心，再不对他施以庇护，二者相合之下，不过短短半月，他就已经因着这事挨了责骂吃了贬黜，从工部郎中降为了员外郎。
　　他试图上门求情，秦沐却不见他，曲大人万般无奈，只得再将希望寄托于秦大小姐的身上。
　　他日日都来秦府候着，可一连来了五日，却始终连个人影都没瞧见，今番终于得见秦大小姐的身影，谁曾想她却和钟伯行在一起。
　　曲天明松开缰绳，就这么一脸急迫地向前走了几步，「皎皎，你这些时日去了哪里？」
　　他边说边抬起一手，作势要握住秦皎皎的手臂，「我……」
　　「曲大人。」
　　钟伯行冷着一张脸，不容拒绝地挡住了迎面而来的曲天明。
　　半盏茶前还柔情似水的眉眼顷刻间转为冷峭，如同被入侵了领地的凶猛兽类，登时便亮出了示威的尖锐獠牙。
　　钟伯行黑眸半敛，沉声问了一句，「曲大人有事？」
　　曲天明缓缓停下脚步，眸色幽深地对上了钟伯行的视线。
　　「钟大人。」
　　他整理了一下情绪，微微笑道：「还未来得及恭喜钟大人升官，只是今日我找皎皎有私事。」
　　他又轻又缓地念过秦皎皎的名字，「不知钟大人能否回避片刻？」
　　缱绻的语调亲昵又自然，曲天明故技重施，字字句句都暗自昭示着话中的二人关系匪浅。
　　这情景同猎场竹林那日简直如出一辙，钟伯行双唇紧抿，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秦皎皎却在此时款款向前迈了一步。
　　秦大小姐略显吃力地撑高了手中的油纸伞，而后，极为亲近地攀住了钟大人的上臂。
　　「钟伯行，你往我这里靠近些呀，肩膀都湿了。」
　　她抿唇笑笑，眉眼弯弯地将他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
　　关于钟伯行竹林失约的原因，秦皎皎也是过了很久才隐约猜到了真相。
　　猎场的蚊虫毒，咬出的红疙瘩十天半个月都消不下去，钟大人后来依照承诺给她送来了药膏，反被秦大小姐拉住袖子好一通埋怨。
　　「这药膏有用嘛？瞧着没什么特别之处呀？」秦大小姐眉头轻顰，「钟伯行，你别是胡乱找来些药应付我的吧。」
　　钟大人叹了口气，「有用的，我自己涂了三日，肿包就已经散下去了。」
　　他半点没察觉出自己话中的漏洞，秦皎皎却听出来了。她后知后觉地明白了曲天明当日格外反常的原因，但钟伯行不愿再提，她便也顺着钟大人的意思，干脆地将这事直接翻了篇。
　　只是不提归不提，她总不能被曲天明再用同样的法子坑第二次。
　　思绪至此，秦大小姐软绵绵地嗔怪了钟伯行一句，转而又扬眸睨了曲天明一眼。
　　「曲天明，你我能有什么私事？你有话就说，没话就离开，况且以钟伯行同我的关系，他才不需要回避。」
　　前后两句话的语气简直天差地别，曲天明听进耳中，神色顿时凝滞。
　　「皎皎，你……」
　　他抬眸望向秦皎皎与钟伯行相触的肩臂，向来聪明的脑子头一次有些发蒙。
　　「你为何……」
　　衣袍之下的双手紧握成拳，曲天明视线上移，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钟伯行与秦皎皎同持一伞柄的那只手上。
　　一枚墨玉的扳指示威似的戴在钟伯行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如同淡雅画卷间的一笔浓重点墨，鲜明且不容忽视地昭示着存在。
　　他突然就想起了曲郑氏在自己生辰那日说过的话，曲竹静曾在珍珑阁遇见过秦皎皎，且秦大小姐当时确实选购了一样饰物。
　　他后来还派甘霖去珍珑阁打听过，据掌柜所言，秦大小姐那日精挑细选了一枚上好的墨玉扳指，且她在挑选之时情态温柔，颇为耐心，一看便是在为自己的心仪之人购置礼物。
　　——原来那并不是买给他的。
　　直至今日之前，曲天明还心存幻想，秦皎皎在他生辰之前骤遭横祸，她受了惊吓，一时忘记了他的生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尽管他在那日就已经撞见了秦皎皎与钟伯行姿态亲昵的一同出府，但他彼时尚且还能安慰自己，秦皎皎只是在同他使小性子，只要待他有所成就之后，放下姿态好好哄一哄秦皎皎，秦大小姐就必然会回心转意。
　　毕竟她喜欢他啊。
　　她不是自小开始就喜欢他的吗？
　　她天生脾气娇纵，却甘愿为了他收敛克制，她惯来喜爱明艳穿着，性子活泼又不拘小节，也会为了他着素衣打扮，努力学着温柔娴静。
　　秦皎皎一直以来都对他那样好，而他也早就习惯了秦大小姐毫无保留的厚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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