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止天晴(三) 第十四章 梦碎

  魂未断 梦先碎 蚀心 
  或许 魂葬幽梦 就没有 遗憾
  ***
  月辉黯淡,又是一个月朦星疏的暗夜,漆黑黑的直叫人伸手难见五指,夜半时分的那达王城越发显的冷清,除了来往巡守的卫士外,似是谁也不愿在这沁寒的夜里出来闲晃。
  忽地两抹黑影一前一后地飘过了空荡荡的街头,更为这空寂的王城加添了几分毛骨悚然的鬼气,京畿要地当然不乏重军戍守,然而这两抹鬼似的身影却是恁般轻灵如烟,几个闪身起纵就轻易地闪过重重巡逻的侍卫,如入无人之境般直奔内城。
  “你知道地方?”细语传音问着前方奔掠的残雪,祁沧骥十分好奇这小子怎么停也不停地就这样一路往前冲,难不成心底早有了谱?虽然这实在不像他所知道那个永远动手比动脑快的雪小子……
  “……不知道!”翻着白眼,残雪回首恶狠狠地瞅了眼祁沧骥……这家伙怎么老尽说废话,如果他知道确实的位置,现在又怎会像在逛大街般地东闯西晃?白痴也看得出来,更何况他才懒得去费心这些,大不了抓个人问就行了。
  “我就说嘛。”证实了眼前人果然与他了解的相符,祁沧骥好笑地抿了抿唇,毫不在意残雪冻人的眼神,身形微晃就已掠身超前,经过残雪身旁时还顺手捞起他藏在袖中的右手一握,带着他向右方奔去。
  “问我就对啦,整个那达城的地图可都差不多全记在这儿了。”伸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祁沧骥回首漾开了个大大的笑容,拉着残雪在层层迭迭的屋檐瓦舍间飞掠。
  没甩开祁沧骥的碰触,残雪就这幺任由那温暖的大掌握着自己与夜风同温的手,暖暖的感觉不但包覆了整手,更似沿着手臂溢满了整个胸臆间,刹时间,残雪彷若掉入了另一个时空,听不见飒飒的风声也看不着幢幢楼影。
  身前的景物逐渐模糊了起来,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身前那挺拔的人影与自己,就这么一起一路无止尽地奔着跑着,这种相仿的感觉荡漾在心底是那般的陌生又熟悉……残雪知道……许多许多年以前他也曾这么跑过……
  当年眼前的景物也是这般的模糊,依稀只能见着弯曲的小路无尽地蜿蜒着,只是当初奔跑的自己是满心的凄惶恐惧,饿了倦了也不敢停下脚步,就怕身后追来的豺狼会将自己撕的粉碎,而今,相似情景带来的却是完全不同的感受,在胸口泛流的竟是一份难以言喻的满足。
  过往的不安早不复存在,连残存的惊悸也都叫此刻这份满足驱离,仿佛只要牵手的人影还在,只要那手心温暖的感觉没有消失,就算这一路只能这么不停地跑着也无妨……是吗?只要自己的手有他握着……
  冷不防一堵力道突兀地打断了思绪,也不知道前头的祁沧骥是什么时候停下了脚步,完全没发觉到的残雪就这么脚下不停地猛撞上来,要不是祁沧骥见机的快,立即转身抱着他后倾消力,这一撞,两方的滋味可都不会好受。
  “怎么,睡着啦?”失笑地瞧着残雪犹是一副迷惑的神情,敢情这小子还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事?“魂归来兮……小雪儿,你神游太虚也别尽挑这时候,我们现在可在虎口里耶!”
  “嗯。”恍惚地应了声,残雪还没完全从往日的回忆中抽离出来,眼里只看见祁沧骥的嘴型一张一张的,耳中却是没听清楚他到底说了什么。
  “拜托……”低首在残雪唇边偷了个吻,祁沧骥顽皮地咬了咬那小巧的耳垂。“我们已经到人家家门口了,别跟我说你已经忘了今晚我们是来干么的……那个那达什么王的应该在里头,想救魑魅老兄少不得要‘请’他帮点忙。”
  “嗯……你做什么!”耳上传来轻微的刺痛迅速唤回了残雪的神智,同时也才意识到祁沧骥那两片不规矩的嘴皮现在可是紧贴在他耳边吮着,就见红霞又是迅速地攻占了整张俏脸。
  “你这家伙离我远点!”急忙闪身脱离那叫人脸红的气息,残雪生平第一次有了感谢老天的念头,好在现在是黑漆的夜里,要不自己这羞窘的模样让人瞧见了可真有够难堪,这还像个杀手吗?
  还像吗……自从遇上了这皮厚的家伙,他这黄泉头号杀手的形象就这么一点一滴地被蚕食殆尽,连他自己都感觉到自己真的不一样了……如天秤失去平衡的双臂般,失控的恐惧感又袭上了心头……残雪不禁扪心自问,再这样下去真的可以吗……
  “呵……这么快回神啦,我还想试其它办法哩。”不舍地咂咂嘴,祁沧骥打趣地笑着,笑脸上满是意犹未尽的神情,而在瞥见残雪动作迅速地捂住嘴后,他可差点没捧腹爆笑出声,却也忍得满面通红。
  “呼……要命……说正经的,廊上看的见有十个,另外柱旁各两个,我猜进去后应该也有人守着,怎样,我要留几个给你玩?”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祁沧骥才偏首借着林木的掩蔽观察了会儿门前回廊守卫的状况,以他跟残雪的能耐,想不动声色地摆平这些人应该不难。
  “……一半。”缓缓地放下手,残雪有些失神地回答着……不可以,这样下去是不可以……
  答案早知道的不是?还犹豫什么呢?人有人道,鬼有鬼途,修罗也只有在修罗场上才能苟延残喘……
  “啧,转性啦?我还以为你想包办全场?”没察觉残雪的不对劲,祁沧骥又是忍不住逗上几句,似乎只要有这小子在的地方,他就很难把持住他大将军该有的气度风范,不讳言地,泰半都是为了让残雪能更有些温度。
  “……”盯着那一脸灿烂的笑容,残雪星眸中的迷茫逐渐转为冷芒频闪,唇畔缓缓绽开了抹令人目眩又心悸的笑容,邪魅的叫人如中蛊般离不开视线……转性?呵……还在企盼什么?杀手就只能是杀手……杀手的本性又还能是什么?!
  “想见血?好?!”好字犹在舌尖打转,残雪已是如幽魂般迅捷飘出,右手织带急舞,瞬间藏于柱后的两人即被扯着脖子跌出,而立于门前的十名侍卫正准备出枪撤刀张口呐喊之际,一抹像来自天际的银光在众人眼前如流星般一闪而过。
  随着银光消逝后的却是道道教人惊恐的血泉自十人间的颈间喷溅而出,一匹织带又那般适时地舞至,卷住件件即将脱手地地的兵器,灵巧地绑在石柱上,半点声音也发出,十二条人命就在这么一个呼吸间烟消云散。
  缓步走出树丛,祁沧骥面上的神色是少见的凝重,残雪这突如其来的出手叫他想阻止也来不及,他知道残雪的身手很好,却也没想过可以好成这样,更没想到他竟会这般残忍地轻易夺去十二条无辜的人命,一直以为他该已经有所改变的。
  无畏地迎上祁沧骥责难的目光,残雪努力稳住自己的气息……决定了,就没什么好后悔,一路走来不都是这么过的?该清醒了,梦再美终归就只是个梦而已,修罗如果有了人心又怎么还能做恶鬼?
  鬼就算有了心也还是只有毁灭一途,既然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他又为什么要有颗心去感受呢?为什么要在破灭前再多受些伤呢?没有心的鬼比较不会痛吧……
  “为什么?”祁沧骥勉强自己冷静地开口询问,胸口荡漾的是少见的激动情绪,虽然只是简单的三个字,但他相信残雪知道他是在问什么,他要一个答案,要一个证明自己没看错人的答案。
  自己不是没杀过人,也不是没看过残雪杀人,只是……那是两军交战,性命攸关的时候,再不就是武林间的恩怨,而今,面对的只不过是一群寻常卫士,他可以不用杀人的,为什么要下这么重的手?
  再说祁沧骥也没忘记……黄泉的残雪杀人后总是有盏纸莲灯,以前他不明白这代表什么意义,直到一次见到残雪放纸灯时那双揉合了无奈与悲哀的黑瞳,他才明白这杀手并不如他外表的无情冷酷,并非他自己说的毫无感觉,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可以不杀人的时候他却出手?
  “问杀手为什么?哼。”嗤之以鼻地冷笑着,残雪逼自己直视着祁沧骥漾着不解与失望的眼眸,刻意流露出不屑的神情,“天真,我们这种人杀人从来不需要理由,不过死了几只蝼蚁罢了。
  “祁将军该不会忘了我说过我很嗜血的,还是说您贵人多忘事,在尝过我的滋味后就什么都忘了,看来我该多在床上努力点,看看是不是能叫靖远将军再多忘些事。”残雪火上加油地嘲讽着,决定了,他就不要留有任何一丝退路。
  果不期然,就见祁沧骥首次明显地变了脸色,左手一招已是满带怒火的向自己胸前打来。
  扯唇淡笑开来了,终于这一次是自己激的他怒火重烧,原来自己也是有几分气人的天份……残雪向后迈了步状似想避开祁沧骥的攻击,却是足尖一点后反将自己迎上,就这么结实地当胸被这一掌打飞,直撞上了身后的石柱。
  “唔……”呛出一大口鲜血,残雪奋力地倚着石柱撑住自己虚浮的脚步,不让自己狼狈地倒下,决不能在他面前示弱,抬首望了眼一脸惊愕的祁沧骥,染血的唇瓣微微扬了扬……呵,终于吓到这家伙了,好叫这万事顺遂的家伙知道不是每一件事都能在他掌握的……残雪带着笑意举袖拭去唇边残留的血渍。
  “残雪!你……”那从残雪口中吐出的鲜红直叫祁沧骥整颗心揪得发疼,甫出手他就后悔了,他该知道这倔强的小子有多傲,怎么也不可能说出拿身体当筹码交易的违心话,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在故意激怒自己。
  却没想到平素那般冷静的自己今晚居然这般轻易就被怒火冲昏了头,更没想到残雪竟还不闪不避地故意迎上自己的掌力……那在怒意中出手的掌力……祁沧骥着急地想上前好好检视他的创伤。
  “别过来……咳。”冷眼阻止着祁沧骥靠近的步伐,红艳的血流又似条小蛇般自嘴角淌下,残雪却犹似未觉般笑开了脸,“很可惜对不对?……这一掌竟没能送我下去与他们一道作伴……老天还真瞎了眼对吧?是祸害的总是死不了,呵……咳咳。”
  是很可惜……其实在这里画下句点也没什么不好,反正无所谓的……死在他手下,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或许十年、二十年后,他还会偶尔记起这片荒漠,记起自己……
  真是可惜呀……
  “一命还一命,我已经不欠你什么了,从今以后……恩仇两断……咳。”语声喑哑地做最后的宣示……就断在这吧,所有不该有的牵扯……残雪撑着石柱起身,尽管整个胸膛是一片火辣辣的疼,他依旧强提真气反身推开朱红的木门窜入。
  反正早习惯了,这伤……就当作是那十二条人命的代价吧……哼……还真可笑呀,早就已是满手血腥洗不尽了,多些少些又有什么不同的,何必还假腥腥的感慨什么,做戏给谁看……残雪嘲讽地甩了甩头,口中血味尝起来竟有些说不出的苦涩。
  被残雪最后断然的绝语惊得一怔,祁沧骥拢着眉头伫立原地……难道自己又猜错了吗?残雪竟一直挂怀着自己救他的事?所以,那一夜的缠绵他才不阻止,那晚的温柔就只是为了报恩?不是因为……他也同样地喜欢自己?
  不会的!身形疾速地飞掠追去,祁沧骥快速否定掉这动摇的心念,他不该再怀疑什么的,那小子决不是那种为啥唠子报恩而交出自己的人,如果连这点都还不了解,那就真不配谈什么陪他一生一世的神话了。
  错一次,已经太够了……祁沧骥苦笑着搓了搓僵冷的面颊,事不关己,关己则乱,没想过他祁沧骥也有这种时候,有生以来从不曾像现在这般懊悔难受过,那一掌打在残雪身上直比打在自己身上还痛……祁沧骥暗自起誓着,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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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亭楼香榭,小桥流水,木门后意外地竟是一个宽阔的庭院,静悄悄地不见人影,难怪刚刚他跟祁沧骥在门前打成那样也没惊动半个人,残雪身影不停地直往前方看似庭园中心的楼阁掠去。
  是自己故意挑起的不是吗?却为何那莫名的闷灼感又塞满了胸口……是因为受伤了吗?那又为何已经没了痛的感觉呢……是因为夜风太冷,麻痹了吧……是吗?真是个拙劣的借口……
  明知拙劣,却是自己唯一接受的解释,还真可笑啊……要不是还记得自己身在何处,记得要把赫连魑魅找出来,要拿下那达王的人头,他真想吼啸狂奔,好尽吐胸口这找不着理由的沉重……奇怪呢,身体早没了知觉,可为什么脑袋还能记得这么多的事呢?
  “呵……咳……”残雪忍不住又咯咯笑了起来,肺腑的震动却叫他每笑一声就呛咳出些血丝,即便如此,他还是吃吃笑个不停,身形也依旧如鬼魅般抢进楼内。
  天快亮了吧……残雪望了望夜空西沉的月娘……正事却还没办上半件,真想干脆闹他个天翻地覆算了,懒得再偷偷摸摸闪避些什么,残雪索性随便找了个门户窜入,力道却拿捏得恰到好处,只有流虹削落门闩时的一声轻响,身子闪入后又迅捷地将两片门板合上。
  入眼的一间满是书籍的厅堂,看布置,不少珍贵的古玩卷画,如果祁沧骥的情报没错,这该是那家伙的书房了,残雪缓步走向几案,随手拿了本书翻了翻。
  嗤……看来这家伙还挺用功的,这本地理志还有不少朱砂圈点的痕迹,残雪举目巡了趟四周,更是讶于藏书种类之广泛,连医药卜卦的书籍都有,现在作皇帝的都这么辛苦吗?残雪皱起了眉,不自觉地在心中勾勒这人的形貌……
  读了这么多书,想必是个学究模样的老家伙吧,兴趣这么广阔的人应该也很有容人的雅量,怎么瞧都不像会是个恣意兴兵的鲁莽家伙才对……算了,想这么多干麻,又不关我的事!放回书籍,残雪循着右边的走道向内探去。
  连结着书房后的一间简朴的小厅,透过淡黄色的帘幕残雪瞥见有个人影正倚着床沿举卷读着,而另一旁则有个站立的人影随侍在侧,虽然见着的只两个人影,残雪却敏感地察觉到似乎还有人隐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因为除了自己刻意屏住的呼吸外,在这两人左近还有一丝轻微的呼吸声,听来像是身手不错的家伙,唇角再次扬起了弧度,残雪墨黑的眼瞳倏地一亮……这下可好,他正烦得想揍人,希望这家伙有点料,等会儿能多陪他玩上几招,正想举步走出,厅内人的对话又叫他好奇地止住了脚步。
  “胤伯,您去休息吧,陪我大半夜也够累的了。”年轻的声音透帘而出,看动作,该是坐在床边看书的家伙开的口。
  “我不要紧,反正天也快亮了,倒是你该歇会儿了,再一个时辰就要上朝了呢。”
  苍哑的语声听来该是个上了年纪的人,这段话更让残雪确定了跨坐在床沿的就是他的目标,只是没想到这一国之首会是这般年轻。
  “呵……那就更不能睡了,得准备准备跟甄后斗法呢。”
  “唉,那女人……可惜你娘过世的早,这十年来也真难为你了,既要敷衍那野心勃勃的女人,又得时时小心着那些鬼域技俩。”
  “没办法,这里是我的家啊,胤伯……我若是逃家了,日后跟娘见上面算帐,她可不会放过我,嘻……我是在为‘以后’着想呀!”
  “呵……尽是胡说八道,也不怕叫人家看笑话?”笑骂的语声带着安慰,听得出来老者对年轻人的开朗想法很是赞赏。
  确实有第三者存在,只是没听到这人有什么应答,残雪在心中臆测着……家常般的对话显示这一老一少除了君臣之谊外似乎还有层更亲密关系,所以才能如此不居礼节的说笑吧,不过看来这那达皇室间不怎么和睦就是了,想到这残雪不由地一怔……
  这不像自己!残雪对自己的反常感到迷惘,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过好奇的时候,这情绪早该在多年前也丢了,可如今他却居然这么有耐性地躲在一旁偷听?是想听到什么呢?
  一个理由隐隐地浮现心头……他是想听到有关战役的事吗?为什么?两国交不交战他根本不关心……对,他的确不关心,他在意的是……是……不,决不是这样,残雪马上打散掉这荒唐的答案,他绝不承认是为了那家伙!
  恼人的烦躁又涨满了心头,连胸口的掌伤也隐隐作痛起来,为什么还会想起那家伙?不再有牵扯了不是吗?该找些事情让这胡思乱想的脑袋静一静……残雪冷着脸敛起心神,左手紧握住流虹掀帘走出。
  “谁?”
  回答这问题的是一片耀眼银瀑,动手永远比动口来的省力,这事残雪从不怀疑,虽然出手却是莫名地不想再开杀戒,残雪说服自己是因为魑魅的行踪尚未得知,所以他打算先制住那达王再说。
  一阵急风自身旁迎至,残雪并不感意外,他没忘记房内还有一名好身手的人物存在,然而叫他讶异的却是来人在挡下他攻击同时的那一声,“爷!”
  流虹迅速地回卷没入了袖内,残雪冷然地睇视着拦下自己攻击的赫连魑魅,仍是一身鬼魅般的黑,除了脸色稍显苍白了些外,整体看来似乎没其它扎眼的地方,只是为何他会在这里?又为何阻止自己的出手?
  残雪微蹙起眉头,还没开口就听到前方传来明显的抽气声,转头望去,眼前的景象却是叫他如被雷劈地楞在当场,只因眼前的那张容颜是那般的熟悉……熟悉到就如在镜中看到了自己……
  “晴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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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晴……”残雪不自觉地凝音成形吐出这虚渺的名字,没错,眼前的人与其说是活像自己的翻版,不如说应该更会像长大后初晴,因为他双颊满是健康的红润之色,如子夜的星眸更满是慧黠的神色,不似自己这般冷晦。
  “……雪?……你是小雪?!”打破这一室沉静的是老者一声高亢的喊声,将众人的神智从惊骇中拉回,耳熟的呼唤叫残雪闻声一震,多少年没人这么叫过他了……缓缓地偏头望向老者,又是一张熟悉的容颜,只是那似乎只在褪色的记忆之中,残雪神色迷茫地回想着。
  “你叫欧阳雪对不对?呵……苍天有眼,你还活着,还活着……”老者激动地又笑又叫,大步走上前张臂就想抱住残雪,却是被他偏身一闪而过。
  “你是谁?”眼神锐利地扫过眼前状似疯癫的老人,残雪还没从记忆中找出那相似的面容,“我不叫欧阳雪,魑魅没跟你们说我是谁吗?黄泉,残雪。”
  “残……雪?”老者歪着头想了想,突然豁然开朗地叫了出来:“对,欧阳残雪,媚娘来信说过将名字改了,改成跟他女儿初晴配做对的,呵……我怎么忘了。”
  脸色倏地变得刷白,残雪握紧了拳头……媚娘……初晴……为什么这些早该埋葬的名字他全知道?难道十多年谜团的答案会在此刻揭晓吗?脑中闪过的片段回忆叫残雪蓦然地紧盯着老人的面容,他已经找出了那张有着相似的脸孔是谁……爹……
  “你是谁?”木然地再次问着,出口的语声竟是紧涩的连自己都吓了跳……别慌啊,残雪,该来的总躲不过,你不是也很想弄清楚这一团乱吗?怎么事到临头却慌成这样?这是不行的!不能这样懦弱!残雪用指甲掐了掐掌心,要自己镇定下来。
  “爷……你……”看着残雪不佳的气色,赫连魑魅欲言又止地出声探询着,当初他见着这张跟残雪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孔时也吓了好大一跳,紧接着他就猜到这一定跟残雪的身世有关,心中的不安就随着逐日加深,就怕过往的一切会再伤害到残雪……
  挥手阻止赫连魑魅的话语,残雪暗自调匀了紊乱的呼吸,混乱的心绪也随之稍稍平复下来。“别叫我问第四次,你到底是谁!”
  “唉……我是该自我介绍一番,算来从你满月后咱叔侄也就没再见过面了。”老者不胜感慨的叹道:“我叫欧阳胤,是你爹爹欧阳磬的哥哥,论辈分,你该叫我声大伯”
  “……那,他呢?”压下满心的悸动,残雪最在乎的还是那张相似的容颜。
  “他……”回首看了眼年轻人,欧阳胤笑的有些凄苦,“他叫戎月,是那达的王,也叫欧阳月……你的挛生兄弟,按时辰算,他该是你弟弟。”
  “不可能!”残雪激动地一口否决着,连带着频摇着头好坚定自己十九年来一直以为的事实,“我是双生子没错,可是那是初晴,是我唯一的妹妹!”
  “错了。”悲哀的摇了摇头,欧阳胤满脑子都在思维着该怎么解释这错综复杂的关系,“欧阳初晴是你妹妹没错,但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
  “同父……异母……”消化这如同金刚梵文般难懂的字眼,残雪的面色越来越是铁青,好半晌才咬着牙憋声道:“别告诉我说……那个叫媚娘的女人不是我亲娘……”
  “媚娘是她的小名,她,戎媚……是你和小月娘亲的妹妹。”没听出残雪语气中的恨意,欧阳胤满是爱怜不舍地看着难以接受事实的残雪,虽然难过,却不得不把话说个清楚。“是你们的二娘也是姨,你跟小月的亲生母亲是那达最受人敬爱的女王,戎嬿。”
  胸口明显地起伏着,任谁也看得出来残雪此刻的心境非常混乱,只见他走向几旁坐下,随手拿起茶壶仰首倒了冷茶入口,却在下一刻手劲一握,整只精致的磁壶就这么应声粉碎在他掌中,那双没温度的冷眸中此刻已是被烈火烧的晶亮。
  “这该死的乱七八糟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得从很久前的事提起了。”欧阳胤双眸神色一黯,不由地跌入了往日的记忆中,脸上逐渐浮现出缅怀的神情。“我跟你爹,一个喜欢舞刀弄剑,一个喜欢沾墨吟诗,心性虽然不同但却都喜欢游历天下间各名山大圳,有一年我们来到了那达……
  “当然你猜的到的,我们遇上戎嬿和戎媚这对姊妹,照理说两男两女该有不错的结果,只可惜爱情它并不讲道理……我们两兄弟都爱上了戎嬿,而她们俩姊妹却都爱上了我的弟弟欧阳磬。
  “更麻烦的是那达皇室是不许与外族通婚的,她俩早都与皇室中人许了婚的。”欧阳胤苦笑了声,“可是年轻的我们哪抗拒的了爱情的魔力,更别说两情相悦中的幸福人儿,你们的娘跟爹终还是私许了终生。”
  “原本我们两兄弟打算尽快带她们回到中原,然而世事却难尽如人愿,那时候的那达王,也就你们的外祖父,不知从何察觉了什么,快刀斩乱麻地就突然把嬿儿嫁到她婚配的表哥家里,尽管那时她已经有了身孕……”
  “戎荃那家伙是爱惨了你娘,喔,他就是嬿儿的表哥。”欧阳胤不胜唏嘘地摇了摇头,“他一点也不计较孩子不是他的,而老天爷似乎也特别偏袒他,你外祖父在你娘大婚后不久就病危,丢下了一国生计的担子在嬿儿身上,这一来她就是想走也不成了。
  “半年后……”欧阳胤眼神复杂地看了看残雪与戎月,“就生下了你们,没想到却是王室最忌讳的双生子,小月是知道的了,双生子被认为是不吉祥的,向来只能选择一个留下来……”
  “呵……早这样办不就没后来这么多麻烦了。”突兀地笑声打断了欧阳胤的回忆,只见残雪虽是偏首冷笑着,目光却显得有些迷离。
  “小雪?”迷惑地望着残雪,欧阳胤难以理解他话里的涵义,“只能选择一个的意思是指得杀掉另一个,别说你娘不肯,你爹也舍不得啊!”
  “那是他们没看到以后……没看到要拿多少血去填。”绝美的面容露着讽刺的笑意,却是笑得胸口一阵阵紧涩的发痛,“所以,我那伟大的爹娘就一人分一半,刚好你跟那女人也都顺了心意,一个留下,一个跟着回中原,皆大欢喜对吧?”
  “住口!小雪,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你……在怨?怨你不是被留下的那个?我知道磬死后你一定是很不容易才活下来,我很抱歉那时候没法去救你们,可是现在我们可以……”终于听出不对劲的地方,欧阳胤愧歉地说着。
  “别那样叫我,把你泛滥的同情收回去,我不是你们欧阳家的人。”尽管心中五味杂陈,残雪冷漠地拒绝欧阳胤的善意,“姓欧阳的全死在那场火中,没有侥幸的。”
  “哥……”一直默默在一旁听着的戎月终于忍不住出口喊着。
  “我不是!”咬牙迸声,残雪冷冷地瞪视着戎月,“别跟杀手攀亲带故,那不会让你多苟活几个时辰。”
  “爷你?”不自觉地挡在戎月面前,赫连魑魅担忧地望着残雪,却是看不出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都讲得这么明白了,难道他还想执行任务?不会吧……姓祁的这回怎么没一道跟来?眼前的状况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关系的。”对赫连魑魅扯了个笑脸,戎月大方地走到残雪面前,“哥,这位子本来就是你的,我代你坐了这么久,好累呢,这回你来,刚好还你……十九年前的选择现在做也还来得及对不对?”
  “小月!你在说什么!”又是着急地一把拉过戎月护在自己身后,认亲的喜悦已全然消失殆尽,面对着一身霜寒的残雪,欧阳胤不禁开始怀疑他真的不是欧阳雪。
  “……呵…………”看着三人视自己如毒蛇猛兽般畏避,残雪心腔子又是猛地一紧,炙灼的疼痛再次一波波自胸口漫出,形于外的却是一串银铃般的轻笑溢出唇畔……这是自己要的结果不是吗?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故事的结局早就都设好了,不会因为这段突来的插曲有什么改变的。
  “你瞧,他俩都舍不得呢……咳咳。”笑到呛咳不断,残雪举袖掩蔽住沁出的血丝,“不过你们可以放心,这个鬼位子我一点兴趣也没有,看在初晴的面子上,这笔生意我可以就这么算了……魑魅,你走是不走?”
  “爷,你要回去?”皱眉望着残雪,赫连魑魅很清楚这一回去黄泉,怕是腥风血雨不断,不单因为任务没完成,更因为残雪的身分已经曝光,他也没忘记出发前残雪对阎罗说的话语。
  “要不呢?”残雪睨了眼赫连魑魅,玩味着他话语中的涵义,“你要我这煞星留下来做客不成?不怕把人家的胆给吓破了,呵……老人家可不禁吓的,你知道我可没那好脾气把他当小儿哄。”
  “欧阳雪!你太过……”斥责声未出口,一片寒芒已是掠过面颊,欧阳胤愕然地看着自己片片飘落的胡须,再抬首放眼望去,残雪的人仍是好以整暇地坐在椅上……
  这样的出手实在快得让人心惊,欧阳胤骇然地摇着头,自己的功夫到他面前简直成了三脚猫,这孩子……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走过来的?怎样的环境才养成他这一身的煞气……
  带着怒意惊恐的眼神随着心思变换逐渐转为怜惜的神色……
  “老头,别以为我说生意算了就敢对我说教,你还不够资格。”焦距落在远方,残雪刻意不去看欧阳胤眼中的疼惜,更加放冷声音粗言威吓着,“最好别惹我发火,否则就算你的人头不值钱,我照样把它摘下来当球玩。”
  “哥,磬伯是心急你……你别走好不好?”戎月诚恳地说着,清丽的脸蛋尽是一副惹人怜爱的乞求神情,“我一直都好高兴有个哥哥,也都好想见到你,当我寂寞的时候只要想到还有你在,我就不觉得我是孤单的。
  “十多年前噩耗传来时,娘跟我还有磬伯都伤心了好久,没两年娘就受不住心伤走了,即使如此,我依旧藏着一份希望,总觉得你还在这世间,现在好不容易终于能见上面,你留下来好不好?难道中原还有你值得留恋的吗?为什么非回去不可”
  留恋?还留恋什么?没有了,早就没有……剩下的只有仇恨,只有无尽的伤悔,除了……脑海里不自觉地又闪过祁沧骥说笑的样貌……
  “再说一次,我不是你哥,别喊得这么亲热,你要一个杀手做你兄弟干么?失心疯了不成?”扭过头不看戎月失望的神情,残雪讶异着心底这份不忍的感觉,只是短短的一个照面而已,涌现的情感却是泛滥得叫他心慌,看着那张满是企盼的容颜,他竟有股想将戎月抱入怀中的冲动。
  “哥!”不为所动地跑上前拉住残雪的衣袖,戎月一点也不想放弃这同胞的兄弟,赫连魑魅也同时闪身在椅前阻止残雪的去路,私心而论他也希望残雪能留下,有手足之情牵绊着,该能让他打消厌世的念头,重新开始另一段崭新的生命。
  “走开!别挡我……魑魅?”站起身的残雪不耐地拂袖推了把赫连魑魅,没料到他竟是脚步不稳地踉跄了步,一旁的戎月迅速上前扶住了他。
  “阿魅!你没事吧?”望着赫连魑魅,戎月眼中满是担心的神色,“哥,是我不好,阿魅他身上有伤,你别拿他出气。”
  “阿魅?”古怪地瞅了眼赫连魑魅,残雪又重新落坐,屈膝抱腿打量着眼前的情况,半晌冷凝的唇角逐渐扬起抹颇具深意的笑容……看来魑魅跟戎月似乎已经混的挺熟的,也好,该是切断两人脐带般关系的时候,魑魅不能永远是自己的影子……
  “不要紧,我没事。”不自在地轻轻推拒了戎月相扶的手,对上残雪充满玩味的视线,赫连魑魅只觉得似乎开始乌云罩顶了。
  “爷,这是个离开的好机会,您就留下吧,戎……月这边形势也挺复杂的,有您在,他的安危才能无虞……啊,爷您又伤了?”先发制人地出声劝留,镇定的语气却在瞥见残雪左臂渗出的血色时变了调。
  “小意思。”低头看了眼,残雪不以为意的动了动左手,只不过是今晚几次的动手叫未愈合的旧伤又开了口罢了,有什么好稀奇的。
  “哥,我帮你扎一下比较好。”边说着戎月边急忙往旁边的柜子找着药罐绷带,难怪他一直觉得残雪的脸色有些青白,原来是受伤了……他这十多年来的生活都是这样过的吗?心疼与歉疚的感觉迅速淹没了戎月的心头,也更加坚定他留人的念头。
  “不用了!”好笑地看着戎月慌手慌脚的翻柜子,贵为王储的他大概不知道这类杂物是放哪吧,将泛流过的暖意深深埋进心底,残雪面上的神情依旧是冷着张脸盘。“敌我不分死得会更快,难怪魑魅说你处境危险……魑魅,看你在这儿似乎混得还不错,干脆你就留下来顾着这家伙,他的人头是我的,我不许旁人动一分一毫。”
  “爷?要我留下?那您呢,我不想离开……”发觉残雪是要将自己撇下,赫连魑魅马上就想张口拒绝。
  “我说,留下。”坚定的语气表示没半分转圜的余地,残雪又是让邪魅的笑意扬起,“当然啰,听不听,在你。”
  “爷……”知道残雪的决定向来没商量的余地,赫连魑魅也只能惆怅地拉长着语音。真是该离开的时候了吗?或许吧,既然日后他的身旁会有“他”在,就不会再有自己容身的余地了,的确……是该放手的时候了。
  “好,魑魅听您的,但请答应魑魅,如果您有任何需要魑魅的时候,请一定要让魑魅知道……”像似想要将身影牢牢刻在心版般,赫连魑魅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残雪,这一次分离或许得隔上好些日子才能再碰面了。
  “魑魅你这婆婆妈妈的毛病几时才改得掉?顾好你自己就好,我才不需要任何人!”被赫连魑魅看得尴尬,残雪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嘴上却依旧不饶人地损着,就当作临别赠礼吧,正当他一跃起身想离开时,一阵不预期的晕眩却狠狠地侵袭而来,叫他身子大大地晃了下。
  “爷!”
  “哥!”
  “……小雪?”
  三人份的惊呼声出口,却是一抹黑影如迅雷般疾速地自梁上抢下,在三人还来不及上前时已是一把将残雪拥入怀里抱着。
  “你……”环绕而来的气息是如此的熟悉,就算闭起眼残雪也知道来人是谁,看样子这家伙是还没清楚他的意思,正想打起精神应战,黑甜穴上却已是一麻,再来就是一片熟悉的黑暗席卷了残存的意识。
  “小傻瓜,老这么逞强……”心疼地埋怨了声,祁沧骥让着残雪倚坐在自己膝头上,随手撕下了自己的衣衫下摆替他缠紧了崩裂血流的创口。
  “你……怎么现在才来?!”三个人就这么呆楞在一旁看着这不速之客旁若无人地悉心打理着残雪,最后还是赫连魑魅回过神发话问着,一出口却又是叫另两人讶异。
  “阿魅,你认识他?他是谁?好厉害!”连环炮般问了一串,戎月的称赞可是冲着这人能有法子照顾他这个难惹的兄弟,高兴之余当然更是万分好奇到底是谁有这么大本事。
  “也是那个黄泉的?”欧阳胤的反应却是与戎月南辕北辙,看着来人对残雪如此亲密的举止,就觉得他们是同伙的,这认知让他整个人再次如临大敌般紧戒着,只因他没忘记这杀手组织的目的是要戎月的命。
  “不……”难得裂嘴笑了笑,赫连魑魅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心情在见到祁沧骥后竟是格外的轻松,仿佛有他在,为残雪担的那块大石就能安心落地。“他就是靖远将军,祁沧骥。”
  “什么?祁沧骥?!”诧异地瞪大了眼,欧阳胤像是看怪物般瞪着眼前人,真不知该佩服还是该说他有勇无谋,他是忘了这里是敌营吗?这么大剌剌的现身……
  “原来是你,久仰了,大将军。”原来是“敌军”的大将,难怪气势可以不输残雪,而且看来他很关心自己的兄长呢,这点发现叫戎月更是开心得笑了出来。
  “对,是我,嗨,魑魅,你看来还不错,身上的伤还好吧?啧,戎月,你还真的跟小雪儿生的一个模样,可真吓了我一跳呢,呃,欧阳先生,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就是那位叫我方头痛万分的无名军师吧,该向你学两招玩玩。”漾着大大的笑容,祁沧骥如同遇到老朋友般一个个热情的打着招呼。
  这一番话下来,又是叫这两张一老一少的面容睁大了眼,戎月是满脸兴趣盎然地打量着,欧阳胤则是哭笑不得的傻在那儿……这个“易近人”的年轻人就是敌军的将领?那个声威震天的靖远将军?怎么跟外传的沉稳内敛全不是一个样……
  “我没事,你早来了?在上头当君子?我正奇怪你怎么没跟爷一道。”指了指上头的梁柱,早见怪不怪的赫连魑魅很是能适应祁沧骥的两副面孔,心情分外轻松的他竟破例地开起玩笑来。
  “没办法,谁叫我不小心惹他生气了,他现在可不想见到我,还说要跟我一刀两断,这回我可惨了。”苦笑着解释自己的行径,祁沧骥一副把赫连魑魅当哥们般商量的神情,也没当另两人是外人般避讳他与残雪之间的事。
  “你,没问题的……呃,爷是怎么伤了?我还以为有你在,爷就没玩兴了。”赫连魑魅了然地笑了,接着仍是难掩担心地问着残雪的状况,怎么说残雪也还是他在这世上最关心的人,看他伤了总是不好受。
  “老兄你也太抬举我了,你还不了解你这爷的能耐?左臂是旧伤,上回交手被那个叫血鸢的老家伙伤的,另外还有些内伤……”难得浮现抹困窘的红云,祁沧骥这下子可是苦到快笑不出来。“那个……抱歉……是我不小心打的。”
  “你打的?!”这一句又叫三张刚合上不久的嘴再次大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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