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可容妾 第八章

  不是他爱唠叨,他家爷的「随性」未免也太随性了。
  就拿尸毒来说好了。
  一个人染上尸毒时,怎么还能当作没事儿一般?
  照样吃、照样睡、照样干活、照样对逐渐溃烂的伤口视若无睹。
  而被人气冲冲地掀了底时,摆着医术高明的御医不看,竟随便让一名连蒙古大夫都称不上的花主「胡作非为」,搅得他的鼻子都快不灵光了。
  要不是看在爷这几日气色颇佳,溃烂的伤口也逐渐结痂,他早早报官去了。
  「这里头该不会放了死人骨头之类的东西吧?」青山拿着勺子搅呀搅的。
  「你怎么知道?」花静初意外反问。
  青山的手突然不听使唤了,抖得连药汁都快洒出来。
  「真是……死人骨头?」那他是不是要先恭敬地跪拜磕头,然后说「冤有头、债有主,报仇请找花静初」?
  「我上哪找那种东西。」花静初被他僵硬发直的动作给逗乐了。
  「不是死人骨头?」青山不放心地确认着。
  「你真想要,我再认真帮你找去。」
  「不不不,不需要,您别吓我。」青山拍着胸口喘着。
  「吓什么?」花静初说得轻松:「平时不做亏心事,不怕夜半鬼敲门。」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青山突然眼神有异地看着花静初。「花主可遇过鬼敲门?」
  「遇过。」
  遇过?青山双眼发亮。「那您怎么办?」
  「吓都吓死了,还能怎么办?」花静初接过勺子继续搅着。「您不是说不怕鬼敲门的吗?」
  「那时候我才六岁,怎么不怕?」况且还是个脸歪嘴斜、眼珠子半挂在眼眶外头的倒楣鬼呢。
  「后来呢?」
  「后来?」花静初看着青山想听却又害怕听的矛盾神情,柔媚地耸了下肩。「让师父处理掉了。」
  「喔……」虽然很想再问是怎么个处理法,但……还是算了。「爷说花主替爷治好尸毒后,就会搬回胭脂楼了。」
  说真的,花主说走就走、说来就来的那日,那满车的东西简直比姑娘出嫁还要夸张。
  不够宽敞的宅院一下子挤进六七名壮汉,还有一个将此处当自个儿家一般指挥若定的的花主,怎么瞧便怎么拥挤,挤得连原本在侧厅赏花的爷都不得不让位了。
  不过,幸好花主没为虽爷,让东西全往爷旁边的房里放,没要同住一间房的意思,只将宝在摆不下的东西堆往爷房间的花厅而已。
  花主搬来的东西琳琅满目,举凡纱帐、棉被、绣花枕、长毛毯一应俱全,梳妆柜、珠宝盒、花镜、木梳等姑娘家的东西一样不少,甚至连梳妆椅跟茶具也一并带,更不用说那些看起来舒适温暖得不得了的躺椅与座垫了。
  那躺椅,他后来偷偷躺过,说真的——真是他奶奶的舒服极了。
  仿佛被女人温柔的娇躯紧拥一般,不但柔暖,还透着一股女人独有的香气,躺得他几乎睡去,起不了身。
  东西全都就定后,壮汉全让花主打发了,私宅一样剩下他们三人,不一样的是,这私宅变得温暖有人味多了。
  说实的……有花主搬来一块住,也挺好的。
  「怎么?舍不得我?」她低头查看炭火的状况。
  「怎么可能。」青山口是心非。「我只是在算哪一日才能脱离这种可怕的气味。」
  闻言,花静初勾起了唇角。「你这孩子真不可爱,连一句好听话也不会说,简直跟爷一个样。」
  「谁说爷不会说好听话,我明明听爷称赞过江南第一才女苏梦芯,说她人美、才佳、艺绝呢。」青山反驳着。「再说我已经满十五,不是孩子了。」
  苏梦芯?
  花静初的表情好似被人搨了一巴掌。
  人美……才……佳……艺……艺什么的?这么说来,爷已经……让苏梦芯上了心了?
  那她呢?她怎么办?
  「爷与那苏姑娘交情很好?」她将话挤出口,唇边的笑只有她自己明白有多丑。
  「好不好我不清楚,不过爷与苏姑娘相约明年元宵再一起赏烟花、猜灯谜。」
  赏烟花?!猜灯谜?!再?!花静初突然觉得心中刺疼刺疼。
  没察觉花静初的异样,青山说得可乐了。「那烟花可美了,万紫千红、百花齐放的,看得我都舍不得眨眼睛呢。」至今他仍记得那烟花的灿烂。「还有爷与苏姑娘可厉害了,没有一题灯谜没猜中的,猜中灯谜的礼物多到我两手都抱不动了。」
  这样啊……花静初唇上的笑苦涩了起来。
  喜静的他,竟会为了苏梦芯挤入人群,只为了博得美人欢心吗?
  「后来还是苏姑娘说要将礼物分送给附近人家才解决了。」
  「那苏姑娘人美,心地又善良是吗?」
  「大家都这么说的。」
  大家?自然也包括爷了吧。
  「后来呢?」
  「后来人实在太多了,将爷与苏姑娘推挤得动弹不得。」当时连他都快被挤散了,「爷怕苏姑娘受伤,护她护得可小心了,最后决定先送苏姑娘回府。」
  「然后,意犹未尽的两人便相约明年再聚?」
  「意犹未尽?」青山对这话颇感认同。「是意犹未尽没错,还是花主有学问,我还在想该怎么形容爷与苏姑娘两人相处的气氛呢。」
  瞧花主头低低的,应该是在看照炉火,他继续说没关系吧。
  「您没瞧见那两人站在一块的模样,郎才女貌、才子佳人的,不知道羡煞多少旁人呢。」那简直就像是一幅画。
  「既然苏姑娘这么好,爷怎么没想将她娶进门?」她呀,嘴里说的根本是反话。
  「嗯?」青山搔搔头。「半年多前,苏姑娘捎来一封信,写着甚么君家甚么……妾又如何如何的,最后还停船并扯上同乡呢。」
  说的甚么呢?花静初眼睛微眯。
  「喔,我记起来了。」青山击了下掌。「爷说,那是唐朝的一首「长干曲」。」长干曲?花静初心中一震,该不会是……
  「……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怎么会?她也很喜爱这首藏情的诗意,还心想有朝一日定要读给爷听呢,却……
  青山越听头点得越快。「对对对!就是这个,信里头是这么写的没错。」这花主的学识还真不能小看。「不过花主,您不觉得奇怪吗?爷与苏姑娘根本就不是同乡,差得远了,苏姑娘怎么会这么认为呢?」
  闻言,花静初尝到了涌上喉的酸楚。
  这还不识情滋味的青山,怎能理会诗中情意?
  原来,爷与苏姑娘之间已经说得这么明了啊……
  既然如此,爷为何不曾对她说,说他心里有人了,要她别来招惹他?
  倘若爷说了,倘若真对她这么说了,那她……恐怕仍是无法自他身边抽身,无法不去招惹他吧……
  花静初啊花静初,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等着她的未来可是如此景象?
  那么她……是否该就此打住,就此收手,就此收心啊……「爷可回信了?」明知不该再探问,她仍忍不住想知道更多。
  「信没回。」
  花静初将气息屏得胸口泛疼。
  「却回了个礼。」
  「咳咳咳……」还不及松口的气夹着一股呛味冲上了喉,咳出的气全数喷在炭火上,激出不少火星子。
  回礼?回了甚么礼?而那岂是回礼,恐怕是定情物了吧!那她……到底还能抢夺什么?还能占有什么样的位置?还能……奢望什么?
  「噢!」痛呼一声,她伸手捂住眼睛,瞬间从眼皮底下渗出的泪不知道是为了被烫着的疼?抑或是发泄心底那抹说不出口的心伤。
  「花主?烫伤了吗?眼睛吗?我瞧瞧。」青山急忙拉开花主的手,将双目紧闭、泪水直淌的她望进眼里。「花……」他傻住。
  那贴在白皙脸蛋上的墨睫轻颤,那诱人采撷的朱唇微启,那梨花带雨、眉黛轻蹙的模样竟是如此地惹人……
  蓦地,他脸孔一热,慌得不敢再看她。
  「别哭、别哭,不痛的,我帮你吹吹。」情急之下,他闭上了眼,对着她的脸乱吹一气。
  年届十五的青山,身子骨虽然单薄却长高不少,站在花静初身边甚至高出她半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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