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可容妾 第九章

  从远处瞧去,此时两人的模样就像在外偷情的男女,就差一步,两人的唇就要碰在一块纠缠不清似的……
  「我……可错过了什么?」
  好听的男嗓不带火气地出现在灶房门口,那语气状似询问又似指责,竟令青山从脚底凉到胸口。
  他急忙退开一大步,红通通的脸色未褪。「花主她……她……」
  怪了,他怎么觉得爷如玉般的面容跟平时有一些些不同?好似动了肝火似地隐隐发怒。
  「哎呀,爷替花主瞧瞧去,我不管了!」青山双手忙将刑观影往花静初身上推去,随即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了。
  叩。
  叩。
  叩叩。
  宁静的刑家私宅奇异地传出类似敲木鱼的声音。
  刑家不拜神佛也不诵经念佛,更无和尚或尼姑借住,然而这样的声响又确确实实从宅院发出,诡异得很。
  叩。花静初的额敲在六角凉亭的木柱上。
  叩叩。花静初的额持续敲在六角凉亭的木柱上。
  叩。那日,她的心为何如此脆弱不堪?
  叩。那时,她的泪为何无法控管?
  叩。那刻,她明明应该拭去泪水,佯装所有的痛皆来自火星子的烫,但她为何做不到?
  叩。那瞬间,将他身影望进眼的瞬间,她怎能扑进他怀中哭到不能自己?怎能哭得他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又怎能哭得他衣襟尽湿,不得不回房更衣?
  叩叩。糟糕,糟糕!叩叩叩。完了,完了,完了!那一哭,哭得她坚强、精明、能干、明事理、不吃醋的形象全毁。
  她哭得像个受尽委曲的媳妇,像个夫君要纳妾不要她了的弃妇,更像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糟糠之妻。
  事实上,她什么身分都还不是,却已先下手为强,好似他做了什么对不住她的事,一哭二闹的。
  明知这样的自己很糟,但痛快哭过一场之后,心情竟然好上许多,连带也突然想通了许多事。
  男未婚,女未嫁。
  八字都还没一撇,她伤甚么心啊?
  就算他已娶妻,她也还可以当妾不是吗?
  她要的是他的心,是正室或妾这种名分她根本就不在乎。
  她要的是他心里有她,将她放在心里头最重要的位置上,无法割舍,无法遗忘痴恋纠缠。
  所以,她现下满心的懊恼全来自于——让他见着了她最丑的模样。
  她最美的模样都还未让他见过,他却已将她的丑态全看光了!只爱占他便宜的欲女;裸男在前依旧面不改色、谈笑自如的老鸨;生气便不顾他疼痛,胡乱医治他的密医;道听涂说便信以为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爱哭鬼。
  叩叩叩。惨惨惨!叩叩叩。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叩……咦?敲在额上的感觉不同了,不是硬硬的、冰冰的,而是软软的、热热的……
  「花主可是将头当木鱼在敲?」忍不住的刑观影终于出房门查看声响来源,不料又让他见着了这么有趣的事。
  他以为他已将她多样的性格面貌悉数看尽,岂知她仍然还有意外之举,让他看不透、摸不清,却想更了解她一些。
  爷?她眨眨眼,一时反应不过来。
  「爷?」
  「想必是我孤陋寡闻了,敢问花主这是哪个门派的诵经法?」
  抬眸,花静初看见他的唇角抽动了下,轻抿的唇也颤了颤,一副忍笑忍得辛苦的模样。
  「我不是在诵经,我在丢人呢。」皱起眉、噘起唇,她将自己眨损得彻底,心凉了半截。
  真准!所有她干过的蠢事全让这男人给睹个正着。
  「爷。」她唉叹口气,娇媚的眼却揉进一抹豁出去的勇气。
  「爷可讨厌我?」丑态百出的她,能不惹人厌吗?
  他若说是,她也认了「不讨厌。」
  他的手掌仍贴在方才她额撞柱的位置上未移开,仿佛担心她会继续「敲木鱼」似的,而他的目光则落在她撞红的额上,细细搜寻。
  「不讨厌。」她顺着他的话说了一遍后才意识到他说了甚么。「不讨厌?」
  「花主要我讨厌?」他问得似笑非笑。
  「不!不是!」她急着摇头,发上的白玉管松了又松。「那爷能不能将那些不堪入目的事全忘了?」
  「哪些事?」刑观影故意反问。「花主能否提醒我一下?」
  「我……我……」真是的!她到底在干甚么,真想提醒他不成?
  不过……爷现在又在干甚么?
  为何取下她发上的白玉管,任她一头乌丝散落?为何走近她,与她靠得如此近?为何扣住她的下巴,还伸指抚上她的额面、眼脸……
  害她的心……害她的心怦评跳得连同她的身也一起震颤了。
  怎会如此?
  不过是被他轻触几下而已,怎么脸蛋就不争气地红了?
  想她对他,嘴都亲了唇也咬了,甚至连他的身她都紧紧抱过了,也没像现下这般不耐羞啊。
  「烫伤的地方仍有些红肿。」他光滑指腹沾着药膏轻轻点着。「姑娘家总爱美,花主虽天生丽质,也不可如此不经心。」
  嗅?她听错了吗?她怎么觉得爷话末语气竟带着一丝责备?
  而且……爷还夸她……
  「爷头一回称赞我呢。」忍不住地,她笑弯了眉眼。先前对苏梦芯的敌视与醋意一扫而空,发热的颊似乎更热了。
  望着她笑开的唇,刑观影风目中闪过一抹淡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宠溺。「我以为花主会听出我话中的叮咛。」
  她当然听出来了,只不过她更在意他对她容貌的看法。
  「爷既然如此关心我,便天天替我上药如何?」她花静初可从来不知甚么叫得寸进尺。
  她说得随口,他却应得认真。「这是当然。」
  这是当然?
  花静初红唇微启,惊讶得一时无法回话,只是拿一双眼盯着他猛瞧。
  然后她看见他唇上那含有歉意的浅笑。「你的发髻松了。」他拉过她的手,将握在手里的白玉管交还她。「该喝药了?」
  喝药?「呃……喔。」将白玉管往怀里一塞,她端起放置在凉亭石桌上的药瓮,将已煎好的药倒在碗里。
  甚么事都可以耽搁,单单喝药的时辰误不得。
  举碗,他仰首就飮,毫不迟疑。
  尽管一再告诉自己别去瞧那药汁的颜色,别去想那药汁的味道,结果最终仍是忍不住……
  「呕呕……」
  干呕声意外地传人花静初耳中,她诧异扬眸,赶忙取出怀中私藏的蜜酸果递进他的嘴,并温柔地轻拍他的背。
  闭上眼,他强忍着到口的反胃,捂在唇上的帕子尚不敢拿开。
  半晌,他深深吐出一口气,睁眸的同时望进了她笑得柔美的唇。
  「花主觉得我很没用吧?」这种嘲讽自己的话竟也让他说得不愠不火。她坚定地摇了下头。「我啊,很佩服爷呢。」
  「佩服?」
  她扶着他一块坐下,拍着他背的手仍不停歇。
  「这药,以往我每喝一回便呕一回。」她回想着,神情柔和。「既无法不反胃,又不能呕个精光,所以每回喝完药我便往嘴里塞进几颗师父腌的酸梅,酸得我眼泪都流出来了。」
  她也喝过这药?刑观影脸色一整。那表示她也中过尸毒,也尝过那种割肉刮骨的剧「会很痛。」
  他想错了,想错了她当时说这句话的意思。
  不是警告,不是嘲弄,而是亲自尝过这椎心之痛的心声。
  「所以,我真的很佩服爷的。」她看着他的眼说话,似是要让他瞧见她并未说谎。
  「爷真的很能忍耐,喝到现下才开始反胃。」
  那双在外人看来总是过分狐媚的眼,在他眼底却是一双隐藏着许多心事的愁眸。
  她总是笑,然真心的笑却没几回,别人无从辨别,他却瞧得一清二楚。
  她从不问他要什么、做什么,任何事皆我行我素、独来独往,不顾他的意愿,但却告诉他,她图什么、求什么。
  他知晓她图什么、求什么。
  毕竟那答案从他俩头一回碰面时,她已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她要他……要了她。
  为此,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一开始,他并未将这话当真,然与她见面次数越多,相处时日越久之后,这件事竟在他心里越显清晰,无法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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